溫雪杳愣愣,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反應,偏頭躲開。
停在空中的手微怔,須臾後收回。
“小姐,可是夢魘瞭?”元燁滿臉關切,仿若對她的閃避渾不在意,卻在捕捉到她眼底的防備時,藏在袖中的拳頭不自覺收緊。
聽到元燁關切的話音,溫雪杳終於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反應未免太大驚小怪,也實在有些傷人。
她自覺好笑,一個夢罷瞭,怎的還當瞭真?元燁怎會佈局傷她,又怎麼可能會是遺落在外的皇子。
她壓下心中的不安,點瞭點頭,“一時被那夢境嚇住瞭。”
話音稍頓,復又看向元燁,認真解釋道:“我剛才不是故意躲你。”
元燁頷首,寬慰道:“無妨,小姐是夢到瞭什麼,嚇成這般模樣?”
不知為何,溫雪杳並不想將那古怪的夢境告知旁人,就算那人是元燁。
於是她揉瞭揉眉心,裝作沒聽見,不動聲色岔開話題,“我方才睡瞭多久?”
“約莫半炷香的功夫。”元燁回。
溫雪杳點瞭點頭,偷瞄元燁一眼,看他臉色無異,緩緩松瞭口氣的同時,這才想起方才驚醒她的動蕩。
於是將目光飄向馬車外,“外面發生瞭何事,為何停下瞭。元燁,你去看看。”
馬車停滯不前,元燁貓著身子出去,不多時又掀簾而入。
雨天路難,右前方的車輪多半是撞上瞭硬石之類的利物,車輪壞瞭,儼然無法繼續前行。
元燁將事情始末告知溫雪杳,後者小聲嘆瞭口氣。
雨還未停,她們的馬車又壞在半山腰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荒郊野外,怕是天黑都趕不回去。
就在溫雪杳犯難之時,似乎聽到外面又響起一道動靜。
車輪飛轉碾過積水的聲音擊碎人心頭的烏雲,眼前似乎豁然開朗起來。
溫雪杳當即傾身靠向車窗,也顧不得窗外瓢潑的雨,忙看向由遠及近的那個黑點。
待駛近瞭,晶亮的眼浮上笑意。
“是寧傢的馬車。”溫雪杳側頭看向小暑,“小暑,你快看看,那是不是寧國公傢小姐常坐的那輛馬車?我瞧著倒是像。”
小暑聞言,將腦袋從另一側的車窗探出去。定睛一看,欣喜道:“沒錯,小姐,那就是寧傢小姐的馬車,前些日子遊園會上,奴婢親眼見過,寧小姐就是從這輛馬車上下來的。”
溫雪杳混亂的心稍定。
她與寧傢姐姐昔日有幾分交情,或可求她相助。
小暑看出她的意圖,從旁取來傘,在即將遞過去之前,又猶豫瞭。
“小姐,可......”她的視線往元燁的方向一掃,露出幾分怨懟,聲音壓低瞭些,“可這段日子,您要與寧世子悔婚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她會幫咱們麼?”
溫雪杳與寧國公府世子寧珩早在兩年多前,便經官傢,禦賜瞭婚約。
雖當時不過是官傢一時興起的玩笑話,可金口玉律,官傢自己能當做玩笑,旁人卻是不能,還必須珍之重之的對待。
起初溫雪杳覺得嫁與何人都無妨,總歸她對情之一事並沒有什麼期待。
可未曾想,後來遇到瞭元燁。
元燁雖身份低微,但卻是真的尊她、敬她、護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說的便是她待元燁。
所以就有瞭後來小暑口中的,她想與寧世子退婚之事。
寧傢大小姐最敬重愛戴兄長,她欲退婚,還是為瞭旁人,這事必然會落寧世子的面子。若寧大小姐不願幫她,也是情有可原。
溫雪杳看瞭眼滂沱的雨,視線又落在元燁臉上,少年狹長的眉尾連著一道凝成痂的血痕,那是前些日子為護著她落下的鞭傷。
彼時她想退婚的消息不脛而走,當天夜裡,溫雪杳的父親便帶著“傢法”來興師問罪。
三尺長鞭朝著跪在地上的溫雪杳破空落下,千鈞一發之際,是已經倒在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元燁再度撲上來,替她擋下。
鞭尾剛好甩過他的側臉。
元燁不動聲色避開溫雪杳的打量,眉尾的傷痕被落下的發須遮住。
溫雪杳收回目光,從小暑手中接過傘,“總歸得試試,雨這麼大,莫說冒雨走回去,就算隻是頂著寒風,那也是要生病的。”
聞言,小暑不滿地瞪瞭元燁一眼。
她傢小姐這麼做是為瞭誰,再明顯不過。
小姐明知多半會碰壁,仍要去問,分明不是自己嬌氣,走不得山路,是怕元燁帶傷之體又染瞭風寒。
溫雪杳已經先一步下車,小暑憤憤瞪向元燁,“都怪你。”
她將另一把傘扔過去,“拿著,別病瞭又害小姐擔心。”
說完,小暑不敢耽擱,踏著雨水小跑追上去。先一步攔下那輛行駛的馬車。
雨太大,溫雪杳眼前的視線都有些模糊,隻看到駕車的侍衛回身朝著簾子裡不知說瞭什麼。再度轉身坐正後,微微挪開身子,讓開些許。
溫潤平穩的語調穿透車簾和重重雨幕,無端令人心中鎮定。
——“溫小姐想借在下的馬車同乘?”
緊接著,隨著話音剛落,一截冷白的手腕探出簾子,隔開一角。
馬車裡燃著暖爐,簾子挑開,冷氣闖進去,兩種氣息纏繞,擠出水來,漫上氤氳的霧氣。
溫雪杳視線稍怔,雖看不清轎子裡人的面貌,卻也辨認出對方根本不是寧傢大小姐,而是那位傳出被她退婚的寧世子。
她面上稍窘,有些意外。
或許是對方溫柔的語氣給瞭她莫大的鼓舞,最終硬著頭皮應下,將馬車損壞無法前行的事如數告知。
“不知是寧世子,雪杳多有冒犯,還想請問世子可否願意順路捎我們一程?”
溫雪杳一手緊攥傘柄,一手掐著掌心,細雨撲灑在面上,能感到有雨水凝結額側的汗水一起落下。
她自知此刻定然是狼狽的,可這遠不及在漫長的等待中,令人煎熬的意味讓她難堪。
直到,有目光落在她臉上。
那眼神沒有方才話語的萬分之一溫和,隻剩刺破平靜表面的尖銳冷硬。
“不願意。”
第2章試探
溫雪杳最後還是坐著寧府的馬車下瞭山,隻不過並不是寧世子那輛。
就在寧世子的馬車離開後不久,寧大小姐的馬車便從後方駛過來,正當她以為求助會再次碰壁之時,對方竟主動邀她同行。
但不知是否是她多心敏感,她總覺得寧大小姐其實本意並不願與她同乘,甚至在車上幾次看向她的目光都十分不善,
此刻回到溫府坐在鏡前,溫雪杳胡思亂想許久,也沒想明白,對方既然厭惡自己至此,又為何主動提出捎她一程?
還有寧世子,記憶中他溫潤有禮,想必當真是惱瞭她,才會在今日直言吐露出“不願意”三字。
回想起那時的難堪,溫雪杳又是一陣臉熱。
小暑絞瞭帕子遞給溫雪杳,看清她的面色後低呼一聲,“小姐,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方才開始,溫雪杳便隱隱覺得臉熱,她還以為是羞臊的。
蔥細的手指接過半濕的帕子拂過面頰,薄薄水霧下皮膚透出的淡淡紅暈,更將那張臉襯得多瞭三分妍麗。
身後的烏發早已散開,瀑佈般柔順的垂落,溫柔的籠在瘦削的肩頭。
她用手摸瞭摸額頭,溫度的確有些高,細看銅鏡裡倒映出的人影,眉眼間的確顯出一股虛弱之態。
溫雪杳嘆瞭口氣,“約莫是吹瞭風,有些發熱,應當不要緊。”
小暑皺眉,心疼自傢小姐,“若不是那寧世子冷漠無情,害小姐平白在冷風中站瞭許久,也不會......”她註意到溫雪杳皺眉的模樣,知道方才說的話是惹小姐不喜瞭,卻又忍不住小聲嘀咕,“小姐看我作甚,我又沒說錯,他若是一開始便不願意,就不必問,既問瞭又讓我們等許久,才說不願意,那不是拿人取樂麼!”
“小暑!”溫雪杳抬頭看她一眼,“越說越不像話瞭,就是寧世子不願意捎我們,也是情有可原。”
小暑知道小姐是說兩人“退婚”那事,“可那婚事,說到底不是還沒退麼,他一男子,怎得就這般小心眼兒。虧得上京城還都誇贊他寧世子雲端之仙,若仙人都是他這般冷心冷情,我們這些凡人可就不必好活瞭!”
溫雪杳也不忍責罵小暑,說到底,這丫頭就是偏心她罷瞭。但她也隻是聽一耳朵便過去瞭,心裡明鏡一般,知曉這事委實怨不得旁人。
無論日後寧珩待她如何,都是她咎由自取。
不過他們二人,應當也沒有“日後”可言瞭。
她命小暑去小廚房煮一些薑湯,千叮嚀萬囑咐,別鬧出大動靜。
半個時辰後,溫雪杳喝下薑湯,讓小暑將餘下的分給今日隨她出行的其他人。
換好寢衣,帷幔落下,屋內的丫環也靜靜退瞭出去。
溫雪杳意識昏沉,不多時便睡去。
她又做瞭一場夢。
夜間的夢與在馬車裡那場相似,隻不過視角不同,這次在夢裡她不再是自己,而成瞭元燁,這一夢也讓她看清瞭許多自己未曾註意過的細枝末節。
夢中,元燁自小就是孤兒,原本被一處避世山莊的主人所撿,師從莊主,修得文武雙全,一直平安長到瞭八歲。
誰料一夕之間,山莊被滅,全莊上下老小無一幸免,他被莊主丟進一口枯井裡,才僥幸活瞭下來。
大火燒天,他蜷縮在井底三日,才撐著最後一口氣爬上去。剛逃下山就昏迷在街上,不僅從山莊帶出來的銀子被人偷走,人也落入人牙子手裡,被賣進一戶人傢做瞭下人。
他遇到溫雪杳那年,正是上京城一富戶傢裡的馬奴。
溫雪杳隻知道自己救瞭他,卻不知,在夢中與他更早相遇的,是自己的庶妹。
早在他做馬奴之時,庶妹便救過他幾次,最初看他可憐,偷扔瞭幾錠銀子給他。後來也是庶妹將溫雪杳心腸好,總會日行一善的習慣告知他。
他這才特意在溫雪杳回府的必經之路上等著,隻待她看到傷痕累累的他為躲避追打撞上馬車,發念將人救下。
之後元燁進入溫府,步步為營,在溫雪杳母親去世後主動隨行陪她去江南待瞭兩年。期間在察覺溫雪杳對他暗生出的情愫後,一邊故作冷淡,又一邊在暗地裡對她好。
直到溫雪杳發現元燁的默默付出,眼看著到出嫁的年紀,便回到上京城,主動提出要同寧國公府退婚。
後來,元燁在馬場之上舍命救溫雪杳,昏迷之前,向她吐露真心。不過這隻是他借勢的手段罷瞭,那日除瞭溫雪杳,他還救瞭郡主。
夢一直持續到元燁迎娶溫雪杳庶妹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