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除瞭庶妹被他視為知己,其他女子,包括溫雪杳都是他玩弄的權勢罷瞭。
溫雪杳猛地驚醒,滿頭大汗,呆呆地凝著那一方好似囚籠的四角帳頂。
一種鋪天蓋地的宿命感,登時便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若說在馬車裡打盹夢到時,她還能笑一聲荒誕便輕巧揭過,可這次呢?
溫雪杳眉頭攏起,瞬間臉色煞白,渾身止不住地打顫。
那雙琉璃似的眸子攢起一團霧,復又消散,反反復復,直至天明。
清晨,推門而入的小暑見溫雪杳已經穿戴整齊坐在鏡前,先是嚇瞭一跳,走近後才發現她的神色鄭重,像是下瞭某種決心。
“元燁呢?”
小暑聽到聲音回神,“可要奴婢通傳?”
溫雪杳點頭,想到什麼,又出聲攔截,“不必瞭,你同我親自去看看他。”
若夢是真的,此時他應當害瞭病......
不過他這病,卻有幾分耐人尋味瞭。
元燁住的不遠,穿過遊廊和垂花門,正對的那間倒座房便是。
下人本沒有那麼好的待遇住在客房,且緊鄰的就是一間書房,無非也是得溫雪杳偏愛罷瞭。
侍衛先行進入西南房,同溫雪杳確認後,她才帶著身後丫環進去。
屋子雖小,卻勝在幹凈整潔。
溫雪杳的視線環顧一周,落在床上。
元燁蓋著棉被,臉色蒼白,聽到門邊的動靜,支起半邊身子,虛弱的喚瞭一聲,“小姐。”
早在溫雪杳看到他和衣而睡時,心便涼瞭半截。
之所以讓侍衛先探頭,便是怕他還未起,小姐丫環們撞到總歸不太好。可那侍衛幾乎是剛進屋就出來瞭,而床上的人分明是裹著外袍睡瞭一夜,就像是知道自己會害病,等著人來看似的。
事實上,在那場預知夢中,溫雪杳聽聞他生病,也的確來瞧瞭。
不僅來看他,還心疼壞瞭,一絲都未猶豫,就將寧國公府剛送來的百年老參拿來給他入藥。
不過這次溫雪杳沒再同夢裡一般被蒙蔽,雖然心中早已有瞭猜測,但此時得到應證,依舊難掩失望。
溫雪杳心情復雜,實在做不到藏著自己的情緒同他做戲,更做不到一如既往,似什麼都未發生那樣去關心他的病況。
她垂瞭垂眼,就駐在門邊,遠遠道:“既然病瞭便不必起瞭,好生歇息吧,待會兒讓府醫瞧瞧。”
元燁稍怔,啞著嗓子道:“勞煩小姐掛心。”
註意到溫雪杳神色淡淡不復往常,他抿瞭下泛白幹澀的唇,聲音愈啞,“小姐還是不要在奴的屋子裡久待,若過瞭病氣,便是奴的罪過瞭。”
說完,他伏在床邊,側身猛烈地咳起來。
少年隱在背光處,皮膚蒼白,薄唇不見血色,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尋不見半分往日的隱忍克制,全是脆弱。
她狠心別開眼,沒有再看,隻吩咐小暑,“命人燒些熱水送來。”
音落,便再未多言,轉身出瞭屋子。
溫雪杳步履匆匆,前腳才踏過垂花門,就聽到身後從前院過來的丫環遠遠的喚起瞭人。
小丫環跑得粉面桃花,小臉通紅,喘勻氣後忙不迭將小臂上挎著的精致盒子在溫雪杳面前打開。
朱紅色蓋子一掀,露出裡面躺在紅色錦緞上的人參。長須根根分明,一看就是有些年頭的珍品。
溫雪杳隻記得預知夢中她因元燁發熱著急上火,拿瞭老參給他入藥,卻忘瞭那參是當天寧國公府小姐親自送來的。說是前天寧傢照料不周,害她淋瞭雨,特意來道歉。
夢境中她隻顧得元燁,竟將人晾在一旁,至天黑也沒派人回話道謝,更別說親自露面。
同寧傢大小姐的梁子,也因此結的更深。
溫雪杳從思緒中回神,她不是個不知道好歹的人,就算同寧傢結不成親,但也不應結仇。
她拎過盒子,派瞭丫環回話,讓人帶寧小姐來後院一敘。
連下過幾日雨,連空氣都浸著寒,絲絲縷縷直往人口鼻裡鉆。
打發走丫環回話,溫雪杳不願在院子裡多待,快步走進屋裡。簾子垂下,手中抱上湯婆子,方覺身上有瞭熱意,活瞭過來。
“小暑,你再去取個湯婆子給寧傢小姐備著,還有我昨日吩咐你備下的謝禮你也一並取來。”
昨日她便想應同寧姐姐道聲謝的,無奈夜裡回來發瞭熱,今早又因想要驗證那夢境便耽擱下來,沒想到對方竟先來瞭。
小暑應瞭聲,撩開簾子,去到隔壁耳房。
不多時,小暑正趕著同寧傢大小姐前後腳進來。
寧寶珠進門時,溫雪杳正倚在美人榻上,一手捧著湯婆子,一手纏著手邊朱紅盒子裡的百年老參須在玩。
半張如玉似的小臉攏在狐絨的衣領中,有幾絲長發凌亂,卷進其間。
呼吸淺淺,能看到纖長的睫毛隨著她的氣息一顫又一顫。
縱使上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寧寶珠仍是看愣瞭半分。
回過神時,倚在榻上的少女也剛巧抬頭,兩人視線相撞,那雙前一秒還茫然無生氣的小鹿眼瞬間露出晶亮的笑意。
寧寶珠頓覺將要脫口的刻薄話被堵在瞭喉嚨裡,不上不下的。
對著這張乖巧的臉,她實在狠不下心,況且對方張口便是綿綿軟軟的一句“寧姐姐”。
寧寶珠心裡恥笑自己,竟和她那不值錢的哥哥一樣,面對這溫傢女,生不出脾氣。
不僅如此,還上趕著來送禮!
明明昨日是她兄長身邊的小廝冒雨回到城外的莊子,命她無論如何都必須立刻回京,還需得半路捎上溫雪杳他們。
合該是溫傢人謝她,兄長卻命她隻字不得提,隻道是偶然路過。
今日又是,不過是兄長不願捎她,害她淋瞭半刻雨,竟叫她這個國公府嫡女親自上門送禮致歉。
她道的哪門子歉?
思及此,寧寶珠剛熄滅的火氣不免又騰上頭。她再瞭解自傢兄長不過,若非昨日溫雪杳身邊跟著那來路不明的馬奴,兄長也斷不會拒絕她,當眾拂瞭她的面子。
溫雪杳見她出神,又喚瞭一句,邊從小暑手中接過湯婆子,走上前塞進寧寶珠懷裡。
她趿著鞋,將人拉著坐下。
“本該雪杳拿著謝禮登門同寧姐姐致謝的,怎得還能讓寧姐姐跑一趟,還送這麼好的老參來?”
寧寶珠聞言,面色緩和不少,捂著懷裡的湯婆子也漸漸覺出熱意。
溫雪杳心細,同小暑使瞭個眼色,讓她接過寧寶珠肩上的披風掛好。
寧寶珠剛想接話,說若非寧珩執意,她何錯之有,才不願來。又想到臨行前,兄長那句冷冰冰的叮囑——勿要提他。
肩膀一抖,嘟囔道:“給你你就收下,反正我們寧國公府也不缺這點兒東西。”
說罷,她視線一掃,看向溫雪杳備下的禮盒,“至於你這東西,我就不收瞭,你若真想送,下次給我兄長就好。送進寧府的東西,未經他首肯,我可不敢要。”
溫雪杳淺淺笑著應下。
寧寶珠又道:“總歸我們寧國公府做事,是極周全的,不願讓人挑出半分錯處。”
那這不周全,還讓人挑出錯的,說的就是她溫雪杳瞭。
其實早在溫雪杳欲與寧珩退婚的流言傳出前,寧寶珠身為國公府嫡女,雖性子被養得驕縱瞭些,可待溫雪杳卻算得上是極和善的。
但再好的脾氣,也受不瞭兄長的未婚妻移情別戀,對象還是處處不如他的馬奴。
在寧寶珠看來,溫雪杳此舉不異於羞辱。
第3章荒唐
那日藏在渾濁大雨下發生的事實在荒謬,遠不止寧珩派貼身侍衛快馬加鞭冒雨趕回莊上,讓寧寶珠“順路捎人”這一件。
不過,這其中隱秘,也隻有寧珩的貼身侍衛寧十一一人知曉。
寧十一看瞭眼端坐在案前垂眸寫字的世子,指骨勻稱修長,骨節流暢,膚色冷白。執筆的手彎曲,手背上淡藍色的筋脈細細流淌。
仿若玉雕的一雙美人骨。
卻看得人心裡一陣惶恐。
誰能想到這位——上京城眾人口中不近女色,清冷矜貴如謫仙,溫潤如玉的寧世子,竟能做出那等……荒唐事!
回想起那日,世子好端端在莊上待著,不知聽暗衛同他說瞭何事,就即刻動身前往菩提寺。
抵達寺外,尋瞭一處偏僻地,漫不經心地淡淡開口,“去找到溫府的馬車。”
寧十一還以為世子是要尋那溫傢女。
下一句,卻聽他溫聲道:“將她的馬車弄壞,做得隱蔽些。”
“她的馬車?世子是說誰……”寧十一難以置信自己的耳朵聽到什麼,想再次確認時,就見世子撩起眼皮。
半晌後,從容一笑,隻是那笑意分毫不達眼底,“自然是我那未過門的妻子,溫府嫡女,溫傢三小姐溫雪杳的馬車。”
世子是有意弄壞人傢的馬車,還佯裝路過,讓人三小姐不得不開口求他。
隻不過,世子算有遺漏,未曾料到三小姐身邊還跟著個礙眼的人……
“元燁。”溫柔的聲音落下。
寧珩收筆,最後一筆沒穩住,大片墨汁氤開,幾乎將那箋紙上的“燁”字完全染黑,辨不出原形。
寧十一心驚膽顫地將視線從案幾上收回,不敢再看。
瞧這模樣,說他傢世子不喜女子的傳言多半是假的。
但也未必,哪個男子得知未婚妻移情別戀,或也會在意一二,所以也不排除世子隻是不允許有人這般作踐他的顏面罷瞭。
清雅的梅花玉版箋上,冰裂梅花紋底滲進墨,也染成黑色,不復清透雅致之原貌。
雕刻著獸首的狼毫鋒利地垂落,筆桿是一截白玉,無半絲雜色,泛著冷冽寒光。幾根青白有力的指骨彎折,分毫不錯地掐在筆端,掌控著它。
徹底將箋上二字,一筆劃去。
寧珩這才抬首,如玉般的臉上露出清淺笑意,嗓音溫潤如常,語調平和,好似在談論今晚月光淒涼,“元燁,真可惜,還不能讓你死。”那樣她會永遠忘不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