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瞭剛塞進去的那一幅,竹籠原已放滿畫軸。
屋外,溫雪杳撐一柄青傘,緩步踏雪走來。
寧十一看清來人,視線經那紅木食盒上一掃,行禮道:“夫人。”
溫雪杳淺淺頷首,“還勞煩寧侍衛進去通報一聲,我來給世子送晚膳。”
寧十一側身讓開,抬手朝著門邊一迎:“方才世子便叮囑過,夫人來瞭無需通報,直接進去就好。”
溫雪杳一怔,很快壓下表情,點瞭點頭。
饒是聽寧十一如此說,溫雪杳還是在進門前輕輕叩響房門,待到裡頭人出聲回應,這才推門進去。
寧珩臉上掛著淺笑,已從桌案後站起身向外走:“十一方才未同你說麼,你直接進來就是,不必問過我。”
溫雪杳搖瞭搖頭,“寧侍衛方才說瞭,是我覺得貿然進來不太好,所以才敲瞭敲門,是不是打擾到你瞭?”
這是兩人今早一別後第一次打照面,或者說,是兩人昨日圓房睡醒後的第一次相見。
思及此,溫雪杳不免有些緊張,明明前幾日已經適應瞭與寧珩單獨相處,且不會動不動就緊張,可當下手心裡的汗又不可抑制地冒瞭出來。
她的心砰砰直跳,連開口時的話音都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寧珩將溫雪杳進門後的反應盡數納入眼底,他使瞭個眼色讓小暑先將手中食盒放在外間的圓桌上,欲牽起溫雪杳的手走過去坐下。
“我自己走就好。”溫雪杳小聲道。
她的手心潮濕,唯恐怕對方發現端倪。
寧珩卻仿若聽不到,冷白修長的手已經覆上她的。
溫雪杳心跳漏瞭一拍,被人牽起的手指尖蜷縮著,青年含笑撬開,似乎對她的反應早有預料,不動聲色地用袖口擦去她掌心溢出的汗。
“阿珩哥哥......”
少女顫抖的話音被人打斷,寧珩輕笑道:“阿杳,我還是更喜歡你喚我夫君。”
小姑娘的臉已經紅似滴血,那後半句打趣的“像昨夜一樣”便被青年忍下未說。
等兩人並肩坐下,寧珩沒再逗人,正色道:“阿杳,你是寧府的大夫人,這寧府上上下下沒有你不能去的地方。下次你來就是,無需候在門外等我回應才進來。”少女的手有些冰,想必是一路撐傘走來,又沒有帶著湯婆子才這樣。
他握著人的手緊瞭緊,溫聲道:“若是我有事難分心,一時未聽到門外的動靜,你豈不是就要在這門外久等瞭?”
溫雪杳嘴角上揚,“我記下瞭。”
“這就好。”寧珩察覺她的手逐漸回溫,這才松手去看桌上食盒,邊補瞭句,“書房在裡間,你就算進來也擾不到我。”
食盒打開,裡面統共裝瞭三層,最上面一層是幹糧,中間一層放瞭兩疊小菜,皆是素炒,最下面則是一小盅雞湯。
寧珩逐一取出擺在桌上,他看著盒子裡擺放的一副碗筷,眉頭皺起,“阿杳吃過瞭?”
溫雪杳搖瞭搖頭,“小廚房的菜剛備好,我想著趁熱先給你拿來,我還不餓,回去再吃就是。”
溫雪杳原本想的是,若寧珩手頭正忙,必然是顧不上她的,或許她連人的面都見不上。就隻需將食盒擱下,她則回小院吃便是,左右一來一回也耽誤不瞭多少功夫。
未曾想,對方似是在她來之前剛好忙完。
她進門後不敢亂看,可餘光還是不經意掃到瞭桌案,那桌案上霎是整潔空蕩。
寧珩聞言唇線繃直,手中筷子擱下。他默瞭默,揚聲命守在門外的寧十一進來。
“取副碗筷來。”
溫雪杳聞聲反應過來,忙道:“不必那麼麻煩瞭,我回去吃就是。”
寧珩沒看溫雪杳,下頜一抬,重復道:“還不快去。”
寧十一領命,一溜煙兒便不見其身影。
“既來瞭便同我一起用,下次記著備上兩幅碗筷。”寧珩溫聲道。
“我是怕你忙......”
“昨日我還誇阿杳聰明,怎今日就笨瞭,我既能有空用膳,如何就沒空陪你一起?”寧珩邊說著,已經盛好一碗雞湯,又掰開一小塊饅頭堤給她,“你先吃,省得一會兒涼瞭吃的難受。”
溫雪杳臉一紅,完全是臊的。
明明是她來給人送晚膳,怎麼倒自己先吃上瞭?
她心中羞愧,本想拒絕,可瞧著寧珩那張溫和卻不容拒絕的臉,便說不出話來。
這人性子雖瞧著溫和,但這幾日接觸下她已經發現端倪,那股子溫和底下所隱藏的情緒其實是十分強勢的。
她也隻能埋頭專心用膳,盡量減少自己的羞臊。
誰料,耳邊忽地響起“咕嚕”一聲。
聲音源自寧珩的腹部,溫雪杳眨巴著眼,瞧他看去。
就見青年微皺著眉,似乎在極力忍耐什麼,再加之對方手掌捂著的位置,溫雪杳的面色當即一白:“阿珩哥哥,你怎麼瞭?”
寧珩擺瞭擺手,眉頭間的痛色已經掩去,仿佛是不欲讓她擔心。
“無妨。”
溫雪杳不信,她方才那一眼絕對沒有看錯,是痛苦的模樣。
他如今越這樣遮掩,反讓人愈發揪心。溫雪杳擱下勺子,定定看著對面青年的眸子:“阿珩哥哥,你若是要瞞我,我會生氣的。”
寧珩抿瞭抿唇,半晌後輕嘆一聲,“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中午飯菜不合胃口,是以便用的有些少,現在稍有不適罷瞭。”
溫雪杳一聽,更愧疚瞭。
一旁的小暑忙道:“夫人,你趁熱盛一碗熱湯讓姑爺喝下,應當會好些。”
溫雪杳瞧瞭眼手中的碗,她方才的確也想到瞭這一點,隻是寧珩肅來喜凈,甚至可以說有些潔癖,一日都要凈兩次身子更兩次衣的人,會不會......
沒等她多想,就聽面前青年淡聲道:“也好。”
溫雪杳捧著碗的手一頓,沒再猶豫,快速將碗底的湯一飲而盡,然後又添瞭兩勺新的進去。
青年兩手按著小腹,她瞧瞭眼,心裡一揪,便拿起勺子舀瞭一勺喂到對方唇邊。
門外,捧著一副碗筷的寧十一沉默地收回腳。
他傢世子分明是鐵打的胃,兩年來三餐不定也沒見一次發病,怎麼夫人一來,就哭喪著臉胃疼瞭?
且他分明記得,世子中午一人就吃瞭兩碗素面,如何看也不像是——“不合胃口”。
寧珩就著溫雪杳的手,幾口溫熱的雞湯入喉,臉色也逐漸浮上紅暈。
溫雪杳見他面色紅潤,瞧見像是緩過來的模樣,心裡一松的同時忍不住道:“就算不合胃口,你也多少要吃些,總不能太挑嘴,反而餓著肚子。”
她算是發現瞭,寧珩在吃上委實太過敷衍!
不僅不用早膳,聽寶珠所言,他的午膳也時常對付,晚上忙起來時,用膳的時辰也就沒有定數。
這一來二去、經年累月,鐵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溫雪杳看他點頭應下,心裡依舊不踏實,“不若從明日起,我讓小廚房做好飯再給你送去。”
寧珩搖頭,一次兩次他會欣喜,日子一長她這般折騰的每日給他送飯,他便該心疼瞭。
寧珩暗道自己方才戲演得太過,可此時看溫雪杳認真的模樣,也知曉再與她解釋她也隻會當自己在寬慰她、不欲讓她擔心才說瞭一番話去哄她。
於是他半推半就,最後定下日後由府中的侍衛跑腿就是,不必她親自去送。
兩人各退一步,最終達成共識。
等門外寧十一將碗筷送進來,兩人已經共用一副碗筷吃的差不多。
寧十一領著收拾好食盒的小暑到門外等,屋內隻剩下兩人。
小暑也機靈,其實剛才就隱隱看到瞭門外寧十一的身影,但也未在主子表面道破。
她猜到寧十一是想拉進世子和夫人間的關系,她自然也樂見其成。
如今的姑爺處處妥帖,不僅溫文爾雅是一個真君子,還細致入微待夫人極好。
從前元燁雖也待夫人好,可小暑總覺得他是鉆瞭夫人母親去世,倍感難過、孤身在外瓢若浮萍的空子。且元燁的好是帶著目的的,她一直覺得他用心不純。
但這其實都不是小暑覺得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他的算計傷害到瞭夫人!
“想什麼呢,你這小丫頭。”
寧十一見小暑出神,一會兒齜牙咧嘴一會兒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總之眨眼的功夫,臉上的表情是變瞭又變。
小暑揉瞭揉被敲的額頭,“我就是感嘆,世子待夫人真好。”
寧十一一聽,笑著附和道:“那是當然。”
他打小便跟在寧珩身邊,自然知道,這份好早不止一朝一夕。
早在兩年前,世子與夫人被賜婚前夕,他就偶然見著瞭世子為夫人親筆作的畫。
可若算上旁人不知曉的,又何止兩年?
屋內,溫雪杳被寧珩牽著走進書房裡間,後者笑道:“方才就見你時不時的往裡瞧,是在好奇看什麼?”
溫雪杳一驚,她還以為她方才的表現足夠隱蔽,不至於被人發現,沒曾想還是被寧珩註意到瞭。
她有些緊張的抿瞭抿唇,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就被人先一步領進瞭裡間。
寧珩將她往書房一推,笑道:“好奇什麼自己去看就是。”
溫雪杳沒動,“會不會不太好?”她是怕書房裡有一些皇城司的簿子之類,她看見或許不太好。
“也不知你這小腦袋每日在操心什麼,若真有辛密之事,又豈是教你輕易就能瞧見的?”寧珩猜到她心中所想,更被她正襟危坐的模樣逗笑。
溫雪杳心裡一松,當真四下打量起來。
書房內的陳設簡潔雅致,與寧珩平日給人的感覺很相似,架子上的書文典籍有條不紊的擺放著,桌案旁的竹簍裡插著幾筒畫卷。
她的目光落在上面,眨瞭眨眼。
寧珩的視線循著她的目光下移,眉尾一挑,輕聲道:“想看我作的畫?”
都說寧珩的畫千金難求,她的確也還未曾見過,說不好奇自然是假的。
或許是對方的目光太過溫柔寵溺,給溫雪杳壯瞭膽子,她點瞭點頭,輕聲問:“可以看麼?”
寧珩幾步走上前,指尖在對方鼻頭輕捏,“阿杳,我是你的夫君,莫要再同我說如此客氣的話,記下瞭麼?”
溫雪杳被人捏過的鼻尖仿佛還停留著對方指腹的溫度,她溫吞頷首,就見青年長臂一撈,將竹簍的畫卷倒在桌案上。
“想看什麼自己去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