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錯。”如果不是他身上流著臟污的血,她也不會不愛他,甚至還想殺死他。
“怎麼會是你的錯?”小姑娘忽地站起來,雙手插著腰,認真道:“難道是因你自小便不孝敬母親,她才待你不好的麼?若非如此,又怎能怪到你頭上。”
說完,她幾步走上前墊腳拍瞭拍他的腦袋,“別難過,她待你不好,總會有旁人待你好的。”
****
寧珩說完,見眼前人仍在發愣,於是補充道:“不過那時我瞧著你隻是個小丫頭,若沒有公主宴前發生的事,我那日也未必會為你作畫。”
溫雪杳被人一層又一層的勾起好奇心,“那日又發生瞭何事?”
寧珩沒忍住俯身捏瞭下對方的鼻尖,“我同你說這許多,你都仍未想起來?”
溫雪杳吞吞吐吐埋下腦袋,不好意思答話。
瞧這模樣,那就是果真沒想起來瞭。
寧珩不知該如何說,半晌後輕笑一聲,故意道:“你既想不起來,那便回去後再好好想想。”
溫雪杳抿瞭抿唇,沉默下來,然而是她不得理在前,又怎麼好討價還價。
不過幼時的事情,她是真的沒瞭印象,就連如今寧珩同她講起,她聽過之後依舊覺得陌生。
記憶中的確有一次去參加圍獵,那年她突患眼疾,好一陣子心情都鬱鬱寡歡,是以雖然父親與母親都知曉她是不愛外出玩樂的性子,但還是領她一道去瞭,為的便是能讓她散散心,病也好的快些。
不過後來又發生何事,她便記不清瞭,此時聽寧珩提起,也隻是隱約感到熟悉。
她想起方才的故事,忽地問道:“所以那日想殺你的歹徒呢,你究竟將她如何瞭?”
寧珩盯瞭溫雪杳片刻,所以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懷疑過那人就是他母親。
也是,又有誰會想到會有哪傢的母親對自己親生的孩子痛下殺手呢?
“你走後我又拿石頭砸瞭她,人沒死,但多半也成瞭傻子,做不瞭什麼惡事瞭。”說完,寧珩看向溫雪杳,一眨不眨凝視她的表情,不肯遺漏她面上一絲一毫的反應。
“阿杳是不是覺得我不該那樣做?”寧珩聽到自己淡聲問。
溫雪杳想瞭下。
若是她,她或許沒那個膽子做出那樣的事,但她不敢做,也不能說旁人那樣做就一定是錯的。
且寧珩此舉更多的也隻是為瞭自保罷瞭,若旁人不傷他,他又怎會傷人?
那人可分明是要殺他的!
於是乎溫雪杳搖瞭搖頭,“是那人先要害你的,況且就算那人想奪你性命,你也沒有要瞭他的性命,隻是敲傻瞭他令他無法再作惡,已算是仁慈瞭。”
話落,溫雪杳復又看向寧珩,見青年一時不言不語,心道他或許還是自責吧。
畢竟如寧珩這樣溫柔和善的人,當初少時做下這樣的事,必定掛懷在心難以忘卻。
她心裡微酸,伸手再次抱緊寧珩,柔聲道:“別自責瞭阿珩哥哥,這不是你的錯。”
說完,溫雪杳主動轉移話題道:“對瞭,你此時不是應該在禦花園裡為如樂公主作畫麼?怎麼能跑到這裡來與我偷閑?”
寧珩聽出她有意岔開話題,便順著她的心思勾起唇角,“怕夫人吃醋,自然不敢擅自為旁的女子作畫。”
溫雪杳一怔,伸手錘他,“盡說些不著邊際的渾話,我都說不會......不會吃醋瞭,你怎的還胡說。”
寧珩捏住她的手,包進掌心,“是夫君我小氣,不願意為畫旁人,這下阿杳可滿意?”
溫雪杳面露嗔怒瞪他一眼,說話間,已被寧珩牽著回到禦花園。
寬大的袖袍晃動,青年抬手一指,溫雪杳哪還有不明白的,原來是那薑國太子頂替瞭寧珩的位置,在為如樂公主畫像。
此時她才反應過來,他莫不是與薑太子早有打算,是以方才殿上才故意同她說那番話逗弄她的?
沒等人發作,粉拳就先一步被人攥住,寧珩俯身湊到她耳邊笑道:“阿杳,現在可不能打,否則旁人見瞭,是要覺得我們故意在這裡打情罵俏的。”
溫雪杳霎時紅瞭臉。
****
晚上盥洗更衣後躺下來,溫雪杳心靜下來,忍不住回憶起白日發生的事。
先是溫初雲要嫁給七皇子一事,這事兒既讓她覺出古怪,她便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它再發生的。
回想起上一世,那口堵在心頭的鬱結之氣稍稍疏散,原先她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執拗和愚蠢害瞭溫傢,現在看倒是不盡然。
再者便是後來寧珩同她說的舊事,她現在知曉瞭兩人算作舊識,後來種種便不是沒有理由的瞭。
寧珩當初同意官傢賜婚,想來也是有這一層原因在。
溫雪杳躺在床上,她的夫君就在隔壁耳室盥洗更衣,自從知曉寧珩對她的心意或許同她一樣,或許比她更多,唇角翹起的笑意便再沒有放下來過。
前些日子她還庸人自擾,現在想起來那場烏龍般的誤會,也變成瞭甜蜜的會心一笑。
她捂著自己的心臟,成婚以來,第一次對兩人的婚事生出瞭別樣的想法。
是不是,她也可以期待更多?
寧珩今日同她說這些,應當便是對她多少有些歡喜的吧。
那她們兩人日後,是不是也不僅僅是相敬如賓瞭?
此時夜深人靜,無數感官與思緒都被一一放大,連向來遲鈍的她都察覺,自己的心竟不知何時再一次打開,闖進另一個人來。
她好像,真的喜歡上瞭自己的夫君。
那個溫潤如玉的寧國府世子。
第48章一更
夜深人靜,院門早已落瞭鎖。
溫初雲從耳房回到寢室,一抬眸,就撞上一雙冷戾的黑眸。
她嚇瞭一跳,險些驚呼出聲。
若不是身前的男子忽地在門邊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她可能已經尖叫瞭。
待溫初雲稍稍冷靜,那雙手才從她嘴上松開,她在男人暗含警告的眸子下一抖,小聲朝著身後的丫環道:“你們先下去休息吧,今夜不用服侍我瞭。”
想到還有今晚留在門外守夜的丫環,溫初雲又出聲補瞭句:“今晚也不用你們守夜瞭,我想自個安靜些休息,你們都下去吧,莫要擾我。”
說完,聽著門外魚貫離開的腳步聲,溫初雲的腿已經抖成瞭篩子,又抖又軟,無論如何都支使不動瞭。
她咬著下唇,沒敢看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兄長。
沒錯,來人正是溫遠山,不過現在更該喚他一句魏蘭舟才對。
他們二人的生母便姓魏,故而當初溫長青死裡逃生報名參軍時便用瞭魏氏的姓氏,給自己取名為魏蘭舟。
分明兩人是血脈至親、從小一道長大,可自魏蘭舟與溫初雲相認後,來尋瞭她兩三次,她還是沒有緩過勁兒來。
每次瞧著那閻羅似的人,她依舊會害怕。
不知是因為他如今話少面冷瞭許多,還是因為他那張可怖的臉,亦或是二者都有。
溫初雲喘勻瞭氣,終是沒有敢麻煩自己這位一母同胞的兄長,而是墻自己走到瞭榻邊,繼而一屁股跌坐下去。
她不想讓自己的懼怕表現的太過明顯,是以就算驚慌失措面上還是擺出瞭一副熟稔的淺笑,柔聲喚瞭句:“兄長。”
可魏蘭舟在軍中摸爬滾打數年,慣會察言觀色,又如何看不出一個深閨中小丫頭片子的心思。
他面上不可控制的更冷,一時間心情異常復雜。
良久,才開口道:“聽說你今日在宮中見到三小姐瞭,與她說什麼瞭?”
“你找人盯著我?”溫初雲有些不敢置信,溫遠山果然是變瞭,變得連她這個親妹妹都認不出瞭,以前就算他再有心計,可那些心計也隻會使在旁人身上,而不是對著他和姨娘。
可如今,莫不是他連自己都不盡信瞭?
“阿雲,兄長豈會害你,我瞧見三小姐近來像是性情大變,其中必有原因,所以才不得不對她多加小心與防范,我派人暗中保護你,那也是為瞭你好。”
阿雲是溫初雲的乳名,自從生母過世,溫遠山不在的這段日子,再沒有人這般親近的叫過她的乳名。
是以,溫初雲的心莫名軟瞭些,連眼睫也沾上淚意,“是阿雲不懂事誤會兄長瞭。”
說完,她又想起兄長方才說的話,狐疑道:“兄長也覺得三姐她性情有些古怪?”
“三姐?”魏蘭舟瞇瞭瞇眼,“初雲,我不在的日子裡,你便一直稱仇人之女為三姐?”
男人粗嘎的聲音幾乎震破溫初雲的耳膜,那股方才稍緩的陌生感與恐懼感再一次逼上心頭,她顫顫巍巍解釋道:“兄長,我在這傢中難過,面子上總要與她過得去,平日裡叫習慣瞭,也就一時間沒有改過口。”
冷戾的眸子明目張膽在溫初雲面上晃一圈,半晌,他無奈道:“也罷,此事也不能怪你,但我不管你平日如何面對他們,你都要時時刻刻記住,是溫術鳴哪個老東西逼死瞭咱們娘親,若不是他毫無擔當想讓咱們兄妹倆人做一輩子見不得光的外室子,娘也不會犧牲瞭自己的性命,逼他接咱們回府!”
“還有那路氏,更是一個蛇蠍婦人。”說及此,魏蘭舟眼中兇光必現,幾乎咬牙切齒道:“若不是她,我也不會淪落到今日的下場!”
話落,他坐直身子看向對面的溫初雲,“所以阿雲,你絕不能認賊作父,也絕不能放過溫傢那兩個小雜種!路氏是死瞭,那這比債就由她一對心愛的子女償還!她不是生前處處為溫長青與溫雪杳謀劃麼,我偏要讓他們兄妹倆什麼都得不到。”
溫初雲聞言身子更是抖得厲害,她緊緊攥著袖口,才不至於被面前的人嚇到失態。
她總覺得溫遠山這次回來太過瘋狂瞭,就算路氏曾容不下他們,可如今路氏已經死瞭啊,而兄長在軍中又爭到軍功。
溫相一向看重權勢利益,若他知道如今溫遠山出人頭地,自然也不會像從前那樣苛待她倆。
“可是兄長.....今時不同往日,你如今已有一番作為,若爹......若溫相得知你沒有死,應也不會苛待你啊,回來做溫府的公子,又有何不好?”
“回來?”魏蘭舟忽地冷笑一聲,“阿雲,你要哥哥回來做什麼,繼續做一個廢物庶子麼?”
他魏蘭舟才不信溫相口中那虛偽至極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溫傢從未給過他半分榮耀,給予他的隻有生母的慘死。
以及那一場滔天的、將他蠶食的隻剩一把惡骨的大火!
半晌,魏蘭舟又有些落寞道:“阿雲,你如今終究還是與哥哥疏遠瞭,你以前從來都是喚我哥哥的,怎麼如今竟是一口一個兄長瞭。”
溫初雲一怔,臉上笑意僵瞭僵,許久才從齒縫中艱難擠出一句,“哥哥。”
魏蘭舟一笑,面具下的下頜因他的笑容而繃緊,落在溫初雲眼中沒有半分和藹之意,反倒因他面上那些可怖的疤痕,而令人膽寒。
“對瞭,方才我同你說的話你且要多加留心些。”
“什麼......”溫初雲覺得自己平日裡腦子還算靈光,可現在對著自己這位兄長,反倒愈發不夠用瞭。
“就是我說溫三小姐性情大變那件事,你且好好觀察一番,若可以,你便再用些手段激一激她,瞧瞧她的反應。或許不必我們出手,她自己身上的古怪,便足矣給她引來殺身之禍......”魏蘭舟聲似惡鬼。
“至於旁的,我的好妹妹,你便收拾好自己,等著來日做七皇子妃罷。”
談及此,溫初雲的心舒緩不少,面上也有瞭期待。
她雖是貴重女子,但也知曉如今官傢子嗣單薄,除去二皇子與年幼的十三皇子外,就隻有這位曾流落民間的七皇子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