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雪杳的心驟然縮緊,便聽方才那聲喘越發粗重起來。
她心道糟糕,這聲音太過古怪,莫不是他在裡頭發瞭病?
溫雪杳本意是不想進去的,可比起人命關天,又如何能顧慮旁的許多?想必寧珩也不會怪責她。
這樣想著,她已經穩住心神,加快腳步向那間暗室走去。
她腳下步伐越快,那喘,息聲便也越急越快。
隨著她徑直穿過書架後的暗門走進暗室後,腳尖踹到的夜明珠咕嚕嚕向前翻滾,“咚”的一聲撞到墻壁上。
與此同時,暗室中的青年也從口中泄出最後一口濁氣。
身子興奮地顫抖著,同時回過頭來。
駐足在暗室門邊的溫雪杳霎時僵硬。
幽黑的暗室中,夜明珠的光隱隱綽綽照亮周遭的景象。
墻上、地上滿是一個女子的小像。
一顰一笑,有的早已泛黃。
而面前視線正中那張,墨跡還未幹透。
畫前坐在桌案上的青年,衣衫半攏,水眸抽絲,披一身與他今早清晨為她穿上的一模一樣的春裝。
那件春裝前襟的水跡還未幹透,下擺又染上瞭新的濁跡。
青年如玉的面上滿是薄紅,微瞇起的狹長眼尾,染滿瞭昨日夜裡她在暖帳中見過的情,欲。
他清瘦的手腕一抖,墨跡打在畫中女子雪白的肩頭。
四周寂靜,凝若寒冰。
溫雪杳的腦袋霎時一片空白,她驚訝的目光逐漸變為驚恐,跌撞後退的腳不知踩到什麼,隻聽“咔嚓”一聲響,像是有什麼被驟然折斷。
她愣愣垂眸,就見到那副自己曾百般好奇過的畫作,她幾乎是顫抖著手,俯身將那幅畫拿起。
畫卷展開,是一副沒有被墨跡暈染的純凈畫作。
——漫天飛雪中,少女赤,裸浸在池中,膚色雪白清透,竟一時教人分不清,是她的膚色更白些,還是飄落的雪花更白些。
溫雪杳手一抖,畫卷“啪”的一聲砸在地上,這一聲也像是砸在瞭她的心頭。
有什麼東西,好像隨著那卷軸一同斷裂。
她恍然抬首,眸中情緒復雜,意外、驚嚇、惶恐、不知所措,無數情緒在眨眼間紛紛閃過。
對面,青年一手緊攥著渾濁,一手輕執清透的玉質筆桿。
視線在撞上那雙驚詫的眸子時,執筆描丹青的手一抖,另一隻手匆忙背到身後。
揮灑的墨汁砸在他赤足而奔的腳背上,因著身體的劇烈擺動,肩上的春衣滑落,露出玉色的胸膛。
清冷謫仙,音近乎妖,“被你發現瞭,阿杳。”
第54章逃離
聽到寧珩的聲音,溫雪杳猛地抬起頭,正對上那雙宛若深淵的漆黑雙眼。
瞳孔極黑,不見一點亮色。
在溫雪杳無數預想中,完全不包括此時此刻眼前所見到的這一幕。
她顫抖的小腿猶如被千斤巨石纏上,艱難地邁不開腿,臉上更不知應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這樣的寧珩太過陌生,不!他根本不是自己記憶中的寧珩。
此時此刻,溫雪杳才明白,人在受到巨大驚嚇之後,聲帶像是被重壓沖撞後黏在一起,發不出半點兒聲響,甚至連呼吸都變得稀薄。
暗室中的那些女子無一不是生的她的臉,可除去那張臉外,那些不堪的、放,蕩的、穢,亂的姿勢,又分明不是真的她。
溫雪杳霎時明白過來,那日寧珩為何要出聲打斷她看那副擺在書房桌案上的畫。
也後知後覺理解瞭寧珩在講述那屠夫的故事時,向來從容冷靜的表情為何會透出一股蒼白與恐懼。
因為他怕她看到那畫的廬山真面目,更怕她揭開他偽裝出的假面。
風清如玉的君子怎麼會做出這般癲狂混亂的畫?
眼前的景象無時無刻不在敲打著溫雪杳脆弱的認知。
一個大傢閨秀,連白日與夫君行房事都會面紅耳赤羞臊萬分,連被夫君在書房強要都會氣上好幾日,直逼他發誓不再胡來才罷休,又如何能接受眼前驚世駭俗的一切?
溫雪杳眼中寫滿荒唐。
她究竟嫁瞭怎樣一個人?
他還是那個她所喜愛的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麼?如果不是,那他又是誰?
思緒間,溫雪杳隻覺眼前一白,不由自主倒退數步,在黑暗中踉蹌的身影不知又撞到瞭什麼,隻見她身形一抖,就仰面朝著後方徑直栽倒而去。
寧珩神色一急,也顧不得收拾自己的著裝,便大跨步向前朝著溫雪杳直奔而去。
這間暗室他太過熟悉,就算周遭隻有微弱的光亮,也能避輕松開所有障礙迅速來到溫雪杳面前。
他下意識伸手去抱對方,卻忘瞭自己一隻手上還有未擦凈的污濁。
就在他面上閃過一絲難堪與慌亂之時,對面少女臉上的慌亂比起他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竟是寧願摔倒在地,也不願讓他用那雙臟污的手碰她分毫。
寧珩怔怔愣在原地,像個犯錯的孩子般,重新將手背在身後。
他的聲音嘶啞,說著連他自己都覺得萬分可笑的話,“阿杳,你別怕。”
如何能不怕?
他在她面前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幾乎不用她回過神來細想,也能從方才目睹的滿室荒唐中覺出他的古怪來。
溫雪杳經此一摔,倒是比方才冷靜不少。
但她下意識的肢體反應卻騙不過對她觀察入微的寧珩。
她在發抖,她在躲他。
寧珩定住身子,盡量維持著往日的霽月風光,溫聲道:“我不上前,你小心些,別傷著。”
殊不知,此刻他一身怪異打扮,再配上他與往日相差無兩的話,隻讓溫雪杳才稍稍平靜下來的心更加慌亂無措起來。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你......你嚇到我瞭。”
不知為何,她竟連一句“阿珩哥哥”都無法輕易喚出口,本能的認為眼前之人並不是她所熟悉的寧珩。
“你讓我緩緩,緩緩......”溫雪杳邊小聲說,邊扶著身後的墻將自己的身子撐起來。
她摸著黑往暗門透進來的光亮處走,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如此的渴望外面的光明。
眼前的沖擊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她太需要轉移一下心緒瞭。
於是,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摸著黑退到瞭暗室入口。
細瘦的手指握緊在暗室門上,她隻猶豫瞭一瞬,便奪門而出。
暗室中。
寧珩在她跌倒瞭自己爬起來之後,從始至終,都再沒有往前挪動一步。
這或許就是老天爺給他的報應。
明明先前已經給過他無數次機會,但他都沒有勇氣主動坦白,所以才在今天,被溫雪杳親眼撞見目睹他不堪的模樣。
紙包不住火,他以前怎麼有自信覺得這世上會有密不透風的墻?
從他下定決心騙她的那一刻,不就應該料想到會有被拆穿的一日麼?
隻是他從未想過,留給他的甜蜜時光竟這樣少。
昨日她才與自己表露愛意,今日就發生瞭這樣的變故。
難道這便是對他卑劣心思的懲罰麼?
也罷。
她總歸是要知道的。
寧珩狠狠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追她而做出更多的錯事來。
天知道,方才看她躲避他的觸碰時,他有多想將她也拽下地域,讓聖潔的人一並染上污濁。
那樣她便再也不會嫌棄害怕他瞭。
良久,久到外院的寧十一匆匆趕回來,被慌不擇路的溫雪杳撞上。
寧珩聽到動靜,這才收斂心神,緩步走出暗室。
他仔仔細細凈過手,又用帕子將每一個根指頭都擦得幹幹凈凈,才褪下身上沾滿少女氣息的春裝,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他自己的,認真穿上。
衣襟整齊,一絲不茍的交疊著。
青年面色如常從暗室中走出去,這次沒有關門,而是徑直走到桌案前坐下。
隨即,淡聲同門邊問詢的寧十一回話,“進來。”
寧十一幾步走上前,視線在寧珩身後大敞的暗室上稍頓,繼而很快收回視線。
“世子,夫人她方才形容慌張的跑走瞭......”
寧珩淺淺嗯瞭聲,淡道:“十一,她方才發現這間暗室瞭。”
寧十一微愣,那間暗室寧珩從不讓旁人進,但他雖然沒進去過,也隱約知曉裡面應當是世子用來收藏平日的畫作的。
他追隨寧珩多年,世子很多事情都不避諱他,包括對夫人的愛意。
早在溫雪杳從江南回來,寧珩第一次追人追到城外的廟中,讓他故意將溫雪杳所乘的馬車弄壞時,他便清楚世子這兩年從未將她忘記。
況且他自小同寧珩長大,又怎麼可能會不知曉對方究竟是怎樣的人。
所以他隱約能猜到那一間暗室中藏著的,便是真正的世子。
寧十一喉嚨一緊,“世子,您不去追夫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