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聶思然x蘇如鶴
屋內燃起燭火,撐起一方明亮天地。
聶思然將沾血的白帕丟入盆中,從袖子裡拿出一小瓶金瘡藥,他低下頭,神色落到蘇如鶴頸間,白皙細長的脖子上多瞭一道突兀鮮紅的劍痕,怎麼看都十分礙眼。
“蘇大人這是得罪瞭誰,乞巧節都不放過你。”他嗓音平淡,抬手將藥粉細致撒上去。
蘇如鶴雙手交握垂在腿上,他抿著嘴巴,身子坐的板正,良久,在那雙黑眸的註視下,他先垂下腦袋。
“今夜多謝聶公子解圍,改日必當重謝。”一板一眼的回答,其他的,一句都不願多說。
聶思然嘴角向上揚起,卻不見有笑意,壓根不理會他的回答,自顧說道:“那不妨讓在下猜猜,這刺殺你的人,跟之前道觀貪污案有關。”
蘇如鶴沒吭聲。
聶思然:“怎麼,黎王的暗衛不在暗中保護你?”
蘇如鶴摳著手指,他忽略脖子傳來的痛意,說道:“黎王委托於我的事情已經做完,自然不再需要暗衛。”
“是嗎?”聶思然盯著他,“既然事情已經結束,為何今日還會遇到刺殺?”
“若非我一直跟著你,我的暗衛也不能及時出手救你,你可知今夜你很有可能會死在這條巷子裡。”
蘇如鶴一時沉默。
蘇如鶴:“這些就不勞煩聶公子關心瞭,夜已深,聶公子還是早些回去吧。”
頭頂傳來一道冷笑。
然後,面前的人有瞭動作。
蘇如鶴以為他要走,他慢慢抬起頭,下一刻,一雙手朝他伸過來,脖子纏上瞭柔軟的紗佈。
隻是這人心底大約是動瞭氣,纏繞紗佈的動作並不溫柔。
蘇如鶴疼的小聲嘶瞭一下,眉頭皺起來,抬手想要阻止他,“我自己來……”
聶思然居高臨下的睨視他,“你看得見傷口的位置?”
“……”
蘇如鶴默不作聲地任憑他給自己纏好紗佈。
“謝謝。”
聶思然正要去屋外洗個手,他手上沾瞭藥粉,聽到身後傳來的道謝聲,他驀然回頭,“蘇大人隻會說謝謝?”
說完,也不管蘇如鶴會不會回答,邁步走瞭出去。
院子裡有水缸,聽著外面傳來的水聲,蘇如鶴猶豫再三,還是起身走出去。
站在臺階上,他看著院子裡那道俊逸的背影,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聶公子是在生氣?”
方才他分明從他話裡聽出瞭淡淡的怒意。
聶思然垂眸擦拭手上水漬,神情寡然,“我生什麼氣?蘇大人都沒拿我當朋友,我可沒資格生氣。”
蘇如鶴嘴唇輕動,似是想到瞭什麼,話在嘴裡繞瞭一圈還是被他咽瞭回去。
身後靜瞭半晌。
許久,才聽見那人用熟悉的慢腔細調開口,“聶公子慢走。”
*
“公子,”書童幫蘇如鶴收拾著行李,看瞭眼屋外,“聶公子這幾日都沒來過這兒瞭。”
蘇如鶴正在拿衣裳,他彎腰將衣裳裝入箱子,脖子上的紗佈已經拆下,傷口結瞭痂,正在慢慢痊愈。
書童偷偷地去看蘇如鶴,這好幾天過去,他反應再遲鈍也能看得出來公子與聶公子鬧瞭矛盾。
“我後日便要離開鄴京,眼下要忙的事情跟多,不來不是更好。”蘇如鶴將被褥交給他。
書童將被褥整齊放入另一口大箱子,話有些躊躇,“話雖如此,可公子好不容易有瞭朋友……”
“這話莫要再提,幫我把那五幅畫拿過來。”
書童小跑進內室,動作小心地將山水畫抱出來。
“公子,你屋裡那個花燈放瞭好幾日瞭,要小的拿去丟掉嗎?”
蘇如鶴頓瞭片刻,輕聲道:“不用,放著吧。”
他吩咐書童,“你去街上,把這些畫賣給不羨仙的掌櫃,不用議價,十五兩銀子就行。”
書童大吃一驚,“公子,這些畫你當初買回來時花瞭將近六十兩銀子,怎可如此賤賣出去。”
“銀兩少些無妨,留在我這兒也是浪費,倒不如讓欣賞畫的人買去,快去吧。”
書童見蘇如鶴主意已定,知道此事沒有回旋餘地,鼓著臉出門去賣畫。
半個時辰後,書童捂著口袋一路跑回來,汗涔涔地臉上掛著笑容,“公子,公子,不羨仙的掌櫃可真是好人,我說賣十五兩,他偏說我賣低瞭,硬是給瞭我五十兩!”
書童興高采烈地把銀子掏出來,一股腦地放到桌上,高興極瞭。
蘇如鶴正坐在桌前對賬,他一手拿筆,聽完書童的話後,他斂眉沉吟片刻,思緒鬥轉間明白過來,倏忽笑著搖瞭搖頭。
他要調往煙城之事並未聲張,朝堂上知道此事的人沒有幾個,但黎王必定心知肚明。
他本想將幾幅畫免費送給黎王妃開設的字畫鋪,又明白黎王妃定不會接受,便打算賤賣出去,誰知還是不行。
這筆銀兩,定然是王爺和王妃的手筆。
“那便收著吧。”
這份好意他收下,日後再回報王妃。
書童高高興興的將銀兩裝入桌上的錢匣,嘴裡還嘀嘀咕咕的,“有瞭這筆銀子,公子去瞭煙城後,日子也能好過不少。”
“我是去做太守,不是流放,聽你這口氣,好像我去瞭之後連飯都要吃不上瞭。”蘇如鶴難得與他說瞭句玩笑話。
書童嘻嘻直笑,“那可真說不準,公子這些年救濟瞭那麼多人,自己倒過得清貧,小的還真怕你顧不上自己。”
蘇如鶴笑瞭笑,抬手摸瞭下書童的腦袋,“你的賣身契,我已經還給你母親,日後照顧好你母親和自己。”
書童用力揪著袖子,他垂下腦袋,憋住鼻酸說道:“公子別老是把小的當小孩子,公子要在煙城待多久啊?等公子回來,小的繼續服侍公子。”
“大約,是要待好些年吧。”
外面日光大盛,蘇如鶴的話散在光塵裡,如同一粒粒微不起眼的塵埃,轉瞬消無。
一眨眼,到瞭離開這日。
天還未亮,巷子裡靜悄悄的,蘇如鶴推開門,背著一個小包袱,踏上門口停著的簡陋馬車。
一輛車,一口木箱,一個包袱,就是他全部的行囊。
馬夫馭馬朝著巷口走去,蘇如鶴抬起簾幕,最後看瞭眼梧桐巷。
他靜悄悄地走,誰也沒通知,出瞭城,遠方的天色撥開濃黑的夜幕,天光乍亮。
煙城在東邊,離鄴京甚遠,一路車馬勞頓,離開時還是炎暑,如今已是深秋,蘇如鶴抵達煙城,人也瘦瞭一圈。
太守府早已備好一切,待他一到,便能直接入住。
府中管傢下人皆由府衙主簿功曹采辦,主簿是一名四十有餘的男子,姓劉名守田,臉方正偏黑,身材中等,留須髯戴巾帽,典型的儒生打扮,卻因長得嚴肅顯兇而變得有些怪異。
蘇如鶴請他到府中,詳細詢問瞭煙城情況。
劉守田答的很仔細,“回大人,煙城共有八個縣,其中最大的是福灣縣,最小的是車林縣……如今八位縣令都在府衙等著大人傳召。”
蘇如鶴:“離煙城最近的縣是哪一個?”
劉守田立刻說道;“大人,最近的是雲蒙縣。”
兩人交談瞭一個多時辰,蘇如鶴親自將人送到門口,,“回頭勞煩劉先生將掾吏名單交給我一份,先生慢走。”
劉守田自是應下,他趕在下衙前回去,特地找瞭八位縣令。
“太守大人有令,請諸位今日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去太守府。”
有人忍不住拉住劉守田,言語多有試探,“劉大人,不知道這位太守大人性子如何,是否好相處啊?”
劉守田扯回自己衣袖,一板一正地回道:“諸位不必打探,明日過去便可知曉,下官先告辭瞭。”
“好好好,劉大人慢走啊。”
待人走遠,幾位縣令面面相覷。
有人嗤瞭一聲,“這劉守田也就隻能當一輩子功曹,腦袋不知變通,迂腐的很。”
“是啊,一句話的事罷瞭,偏不肯說,總是一副冷臉模樣,活像是欠瞭他錢。”
幾人說三道四一番,多少出瞭些心中惡氣,轉身回屋。
翌日他們起瞭大早,對這位新太守摸不準性子,不敢拿喬,早早地便到太守府門口候著。
等瞭約莫半個時辰,管傢開門迎他們入府。
這太守府他們來過多次,熟門熟路,府裡許多名貴花木還是他們送來的,但眼下,他們一個個低著頭,不敢四處張望。
一行人來到前廳,聽到下人的通報,八人走進去,規規矩矩地跪地行禮。
“下官見過大人。”
蘇如鶴沒看他們,他視線落到廳外盛開的木芙蓉,語調慢吞而悠緩,“本官初來乍到,若有不懂的地方,還要請教諸位,都起來坐吧。”
縣令們聽著這道格外年輕的聲音,心裡都是一愣。
他們從地上站起來,一抬頭,不期然看到一張面嫩膚白的俊秀面孔。
八人都沒想到,新來的太守這般小。
看面容,似乎還不及弱冠。
幾個人心裡又開始打鼓。
同時,看著這如松翠玉竹的青年,他們不可遏制地嫉妒起來。
有些人鉆營瞭一輩子,都隻能當一個小小的縣令,而有的人,仿佛出生就站在瞭權力的高端,一入仕便平步青雲。
蘇如鶴沒在意他們的神色,他照例問瞭各縣的情況,大致瞭解一番,聊瞭一上午,管傢進來說府上已備好午膳,留幾位縣令用膳,幾人都找瞭借口離去。
管傢頓時有些憂愁的看向太守。
他年紀大,看得出來,這些精明勢利的縣令見太守年輕好說話,內心輕慢,早已不復來時小心謹慎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