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俞低頭,他垂眼接過那方繡帕,道瞭聲謝,將繡帕鄭重的收起來。
陸容深又將送上來的點心推到白清俞面前,“這裡的點心味道還行,你嘗嘗看喜不喜歡,等曲子聽完,我帶你去浮仙樓吃,那裡的糕點最好吃。”
“好。”白清俞幾乎從不拒絕他。
聽曲過程中,陸容深的心思根本不在曲子上,他時不時看兩眼白清俞,臉上是一副蠢蠢欲動的神色。
白清俞將他的小動作看在眼裡,他佯作不知,專註聽曲,過瞭一會兒,一隻手悄悄摸過來,溫熱掌心貼著他的手背,又慢慢合攏,將他的手握住。
白清俞眼神微動。
陸容深按捺住激動的心,他牽著白清俞的手,被喜悅沖昏的大腦在這一刻儼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清俞,你的手蠻大的哎。”還有些粗糙。
陸容深心裡想著,並沒有將最後一句話說出口。他知曉白清俞生長在西境,那邊條件艱苦,風吹日曬的定是吃瞭不少苦,如今他是她的未婚夫,他倒是一點兒都不介意這些,就是打心裡希望白清俞能夠得到更好的,鄴京閨秀有的,他傢清俞也必須有。
白清俞並不知道陸容深此刻的心理活動,他聽見這話時,原本含著淺淡笑意的唇角重新繃直,眼尾壓低,低斂的眸子藏著不為人知的復雜情緒。
視線下落,他看著兩人合握的手,他的手比陸容深的要寬大厚實許多,指腹和虎口長有厚繭,那是長期拿刀耍槍之人留下的痕跡。
也就是身邊這個小傻子單純,心眼實在,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些。
可陸容深不懷疑,他卻不能繼續瞞著,八殿下心地良善,婚姻又是終身大事,他萬萬不能因一己之私害瞭他,自己此舉,愧對八殿下對他的好。
白清俞滿腹心事,後半場根本沒心思聽曲,陸容深沉浸在牽手的興奮裡,一時也沒註意到他情緒不對。
結束後,兩人去浮仙樓吃飯。
下午,陸容深又帶他逛瞭很久的鋪子,在傍晚將人送到白傢門口。
白清俞抱著一堆東西,走上臺階,回眸看去。
陸容深站在臺階下,笑滋滋的沖他揮手,“快進去吧,改日帶你去遊船。”
語氣裡都是跳躍的興奮和快樂。
白清俞看著他純粹的笑顏,眼睛明亮幹凈,許多話都咽在喉嚨,找不到合適的時機說出口。
算瞭,下次出門,找個清凈的地方再開誠佈公的告訴他吧。
白清俞笑瞭下,轉身進門。
回到自己院子,白毅很快過來。
白清俞起身,“父親,您怎麼過來瞭?”
“我過來瞧瞧,”白毅視線往桌上一掃,看見桌上琳瑯滿目的盒子,他驚異無比,“這些是什麼?”
“殿下送的,”白清俞給他父親倒茶,神色平穩,“都是女兒傢用的繡帕,胭脂,發簪,還有些時興的小玩意兒。”
“……”
白毅愕然,“你還沒有找機會跟殿下說清楚?”
白清俞搖頭,他斟酌著說道:“殿下似乎……很喜歡我,他每次來時都特別開心,父親,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
“清俞,你做事素來幹脆果決,幾時這樣猶豫過?”白毅語重心長的說道:“拖得越久,就會陷得越深,到時候對你對他都是致命的打擊。”
“更何況,你應該明白,他眼下就算是喜歡,那也是喜歡白傢姑娘,而非白傢公子。”
白清俞捏緊手中茶盞,半晌,他頷首,低聲道:“明白,我會跟他解釋清楚。”
“嗯,你有分寸就好,”白毅疲倦地坐下來,“朝中動蕩,陛下老瞭,鎮不住底下這些魍魎,我也老瞭,兵權也不在手裡,往後沒辦法再護著你……”
白毅如今日夜操心的就是白清俞的婚事,賜婚打消瞭弘嘉帝想送白清俞和親一事,解決瞭近憂,然而與八殿下成婚,又何嘗不是麻煩呢。
兩害取其輕,比起讓白清俞去和親,八殿下無疑是更好的選擇。
隻是欺君之罪時時刻刻如同一柄大刀懸在他們頭頂,不知道哪一刻就會掉落下來。
白清俞看著白毅兩鬢白發,心中微痛,“父親,您已護我二十年,是孩兒不孝,讓您如此費神憂慮。”
“我就你一個孩子,不為你謀劃還能為誰呢,也是怪我,若是當年我向陛下陳□□實,再卸甲歸田,說不定你就不用隱瞞性別,委曲求全。”
“我的身份一旦暴露,即便是父親您放棄一切,陛下都未必能容我。”
白清俞說著,起身走到白毅面前,他屈膝跪下,“若是沒有您,我早已葬身野外,這條命是您給我的,您已經為我舍棄太多,孩兒實在不願您再□□讓。”
白毅要去扶他,白清俞搖頭,他神色堅定,“父親,此事皆是因我而起,若是事發,孩兒一人承擔即可,與您無關。”
白毅:“上陣父子兵,哪有丟下兒子自己跑路的,你別總是往壞處想,我瞧著那八殿下或許真的會寬恕你,退一萬步說,如果他恨你欺騙他,咱們倆都去跟他告罪,殿下心慈,事情可能還有轉機。”
“我知道,他很好,可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白清俞理智說道。
白毅點頭,強硬的將人從地上拽起來,“好瞭好瞭,不談這些瞭,走,你陪我去喝兩杯。”
白清俞被他拉出門,他面上多少有些無奈,“父親,大夫讓您少喝酒。”
白毅非常委屈,“那大夫簡直是不想讓我過舒坦日子,我已經半個月沒嘗過酒的滋味,今兒誰勸我都要喝。”
白清俞一雙湛藍的眼眸閃過笑意。
兩天後,晚霞如火,涼風幽幽。
白清俞如約來到鳳河。
陸容深帶他坐上一艘畫舫,船夫在船尾輕輕撐桿,船頭有一位樂曲名伶在彈唱,柔婉嬌媚的聲音飄過河面,與岸邊的河燈交相輝映,餘音繚繞。
畫舫兩側開著窗,兩人面對面坐在裡面,面前的矮桌上點著荷香煙爐,中間放著一盒黑漆紅木的八寶食盒。
陸容深將食盒打開,一股涼霧彌漫出來,露出裡面八樣精致好看的糕點。
他將食盒推到白清俞面前,“這是禦膳房做的冰糕,夏天吃最是解熱,清俞快嘗嘗。”
白清俞看他滿頭大汗,問道:“殿下是從宮裡跑出來的?”
陸容深臉蛋很紅,像是晚霞落向瞭他的肌膚,“對,宮門落鑰很早,我怕趕不上時辰出來,一路跑出宮門,累死我瞭。”
白清俞掏出帕子,微微傾身,抬手給他擦拭額頭的汗水。
陸容深紅著臉,享受著白清俞的照顧,他眼珠子比月亮還有亮,等白清俞擦完,他抬手抓住白清俞的手腕。
“清俞,你待我真好。”
白清俞垂眸,嗓音仍是啞得很,聽久瞭別是一番滋味,“殿下待我更好。”
陸容深喜不自勝,他心中鼓燥,好似揣瞭一隻兔子在心上,每回一見到白清俞,心中這隻兔子就上躥下跳。
他道:“還遠遠不夠,這些日子我經常去求教三哥,他最疼三嫂瞭,我得跟他多學習,待日後你進瞭門,我千倍萬倍的對你好,比三哥對三嫂還要好!”
誓言一般的話語響在耳畔,白清俞指尖忍不住動瞭動,心中升騰而起的那股暖流,在對上陸容深清澈單純的眼睛後,又無聲無息地降回冰點。
“殿下是因為聖上指婚,才對我這麼好的嗎?”
陸容深眨眼,他撓瞭撓下巴,神色專註的看著他的藍色眼眸,“也不能這麼說,我就是想對你好,哪怕……哪怕沒有父皇指婚,我猜我也會主動去你傢求親的。”
他在萬朝會的比武場上,對初見的白清俞一見鐘情。
隻是當時被羞澀和緊張占據瞭大腦,分辨不出自己內心為何那般激動,但事情落定後,他方才回味出自己行為的不同之處。
他是喜歡白清俞這個人的,從第一眼看到時就很喜歡。
白清俞聽到這話,眼底的苦澀越濃,對方的赤忱和坦率無疑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若陸容深是個十惡不赦的偽君子,他定會毫不手軟的利用他保全自己。
但他這樣好,這樣幹凈純粹,他舍不得利用他。
“殿下,如果我欺騙瞭你,你還會對我好嗎?”
第180章白清俞x陸容深
“騙我?”
陸容深口中咀嚼這兩個字,他想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好騙的,“我雖是皇子,但隻會吃喝玩樂,手中沒有半點權力,清俞若是想騙我,那就騙吧。”
反正他身無一物,被騙也吃不瞭太大的虧。
白清俞愣住,“殿下……不介意我騙你?”
“嗯,不介意,”陸容深豪氣的揮手,他端起一碟糕點遞給白清俞,神色突然又有些緊張,“我三哥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清俞既然不願對我說,那我就當不知道,隻要不影響咱倆大婚就行。”
白清俞低頭看著糕點,垂下的眉眼藏有鬱色。
“如果,殿下日後發現這樁婚事從頭到尾都是欺騙呢?”
“啊?”陸容深嘴角沾著糕點沫子,他吃驚地睜大眼睛,一瞬不瞬看他,“清俞為何要這麼說,難不成……你並非心甘情願的嫁給我?”
陸容深說完,心裡發苦,糕點在嘴裡都不甜瞭,腦袋也垂頭喪氣的耷下去。
“清俞不喜歡我,是嗎?”
陸容深越想越難過,眼眶迅速泛紅,“一定是這樣,父皇指婚,你根本沒辦法拒絕,我們……我們之前又不認識,你不喜歡我也是應該的。”
白清俞握緊雙手,語調艱澀,“並非如此。”
陸容深吸著鼻子,他道:“清俞不用寬慰我,你這樣溫柔體貼的人,除瞭這個,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能讓你騙我。”
白清俞徑自起身。
船身隨著他的走動在河面上輕輕搖晃,他繞過矮桌走到陸容深這邊,半蹲下去,伸手抬起陸容深的臉。
“幹……幹嘛?”陸容深眼睛紅,臉頰更紅,後者則是因為尷尬。
太丟人瞭,他竟然在心愛的女子面前哭的掉眼淚,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此刻的他,根本沒發覺兩人的姿勢多曖昧,更不知道白清俞的行為放在一個女子身上是多麼違和。
“殿下喜歡我嗎?”白清俞盯住他,那雙藍眸專註凝視你時,能讓人沉溺其間。
陸容深一時出神,呆呆地看著他,“喜歡。”
白清俞嘴角輕揚,笑容轉瞬即逝,他的神色從未這般認真過,“我也喜歡殿下。”
從小到大,白清俞見過太多異樣的目光,嘲弄的、鄙夷的、惡意的、虛偽的……
回京後,所有人見到他時,眼裡也都含著探究打量之色,隻有面前這個人,第一次相見時,毫不掩飾他眼裡的驚艷和贊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純凈熱烈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好像天地間隻有他是最重要的。
陸容深仍是愣愣的,直到他反應過來白清俞說瞭什麼後,眼底驟然迸發驚人的亮光。
他一掃方才的悲傷,整個人容光煥發,“是、是嗎?清俞也喜歡我,哈哈,清俞喜歡我,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