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飄經過院子,聽見他微啞的嗓音有著一點磁性,混雜這少年嗓音的清澈,緩緩念著: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學生嘈雜的聲音跟在他後面響起。
林飄頓時腦袋一激靈,這不會是進入青春期變聲期瞭吧。
林飄趕緊跑進二嬸子院子裡,和她探討起瞭這個問題。
“嬸子,你傢二柱嗓子啞不啞?什麼時候啞的?”
“我二柱咋瞭?嗓子啞瞭?我就叫他不要再去河邊摸魚!這受寒瞭吧!看我不打他!”
林飄趕忙拉住他:“不是,是那種啞,就是那種,長大的那種。”
秋叔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他傢大壯才剛十歲出頭,他還半點不知道這些。
二嬸子倒是仔細的想瞭想,想到自己的大兒子:“是有這一回事,變得快著呢,不過不止我大兒子,我二柱也這樣,聲音一下變得粗得很,不像小時候,叫娘親都是脆生生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原來二柱現在這個聲音是已經進入變聲期瞭,青春期來得早,難怪比沈鴻高這麼多。
“我覺得沈鴻也是這個,就是……他長大瞭,他最近嗓子啞應該也是這個事。”
二嬸子一下睜大瞭眼睛:“可他聲音不粗啊,聽著還好好的,我二柱還好一點,你不知道我大兒子,真的像個鴨子一樣難聽。”
“先不說出去,沈鴻臉皮薄要怪我到處說瞭,咱們再看看。”林飄靠在桌上兩手支著臉。
“那得給他燉隻雞嗎?”
青春期是生長最關鍵的時候,要是想沈鴻個子不輸人,就得現在開始給他補上瞭,林飄想得出神,被二嬸子拍瞭一下。
二嬸子被他逗笑:“嗓子變瞭就變瞭,又不是坐月子燉什麼雞,難怪沈鴻惱你,多吃飯就是瞭。”
第51章(捉蟲)
林飄眼巴巴的望過去:“補補身子總是好的,這天這麼冷,就該喝點熱乎乎的雞湯瞭。”
自從雞鴨合在一起養之後,二嬸子就不許他隨意宰雞,由於傢裡的宰雞這道工序由二柱負責,不經過二嬸子的審批是喝不到雞湯的,二嬸子貫徹自己的理念,雞得養到大年吃。
二嬸子看他這樣的表情忍不住笑:“行吧行吧,咱們燉雞吃,就知道是你想喝雞湯瞭,還賴沈鴻身上。”
“這入瞭冬就該進補,人才不會生病。”林飄如是道。
“這話倒是說得沒錯,那咱們就補補,這入冬瞭我這兩天正給二柱縫冬衣,外衣已經做好瞭,剩下的料子裡面再做個小衣,你給我選的那塊料子真不錯,瞧著顏色不鮮亮,但做成衣服別說多精神瞭,瞧著特別上眼,棉花也好,個個又松軟又白的,扯開跟雲朵似的。”
“怎麼還沒見著二柱穿上。”
“他火氣旺,說現在穿秋衣舒服,冬衣雖然暖和,但一動起來就太熱瞭。”
“沈鴻也這樣說,說烤著火穿得太厚反而不如穿薄些腦袋清醒。”
“小孩子都這樣,一點都不怕冷。”
三人坐瞭一會就到瞭中午,二嬸子和秋叔開始準備飯,林飄幫著打下手做些簡單的活計,忙到一半孩子們已經烏泱泱的過來瞭。
娟兒手上拿著一疊紙,有些不好意思的湊到林飄身邊蹲下:“嫂子,這個字你會認嗎。”
林飄抬起頭,認真的看瞭半天,字他倒是不太認得出來,得靠判斷前後的語句先認出是那句話,再根據這句話確認讀音。
“飄兒,你去教娟兒吧,也就那點白菜,掰完就沒別的瞭。”
“行。”林飄站起身抖抖手上的水珠,和娟兒到旁邊的小桌子上坐下。
娟兒手裡拿的是大班練字寫下來的抄本,比竹簡好認很多,現在因為沈鴻得到瞭紙筆的贊助,大班進步得比較快,把該背誦和讀寫的東西都記下之後便能得到使用紙筆的權利,用以抄寫的同時練字,以沈鴻的字為模板,一個一個的寫,抄寫下來的版本若是寫得幹凈整潔,就傳給小班當讀誦本用。
林飄看瞭一會就認出來:“是煌,紈扇圓潔,銀燭煒煌。”
“紈扇是什麼?”娟兒神色很好奇。
“一種絹做的扇子。”林飄一邊說一邊比劃,如果能直接PPT貼上輕羅小扇撲流瑩的圖就更直觀瞭。
“娟?我的娟嗎?”
“另一個絹。”
娟兒似懂非懂的點瞭點頭,她現在打下瞭基礎,已經在小班裡和大傢一起讀書,隻有不太懂的時候才會跑到林飄這邊來開小灶,讓林飄單獨給她說。
娟兒垂下眼,看著紙上面的字又讀瞭兩遍記在心裡,別看她瘦瘦弱弱平時很安靜,但是學習的速度在整個小私塾裡都能排上前幾號,畢竟這才進來沒多久,就已經坐到小班的中間瞭,再過半個月估計都能去大班瞭。
等飯吃的過程中娟兒就坐在林飄身邊,依然一遍一遍的安安靜靜看著手上的紙張,她知道讀書的機會來之不易,自從她來這裡讀書,傢裡的親戚每次上門都要說這個事情,怪她娘亂出餿主意,讓她一個女孩讀書不像樣。
但她知道她娘沒錯,她來這邊讀書才知道瞭許多自己之前從不知道的事情,她爹以前在她沒讀書的時候就喜歡念叨,說人知道得越多越好,知道的越多遇著的坑就會越少,老人傢之所以那麼受尊重,一個是年紀大一個就是因為知道得多,那她多學點,總不是壞事。
娟兒想到另外一個事,抬頭看向林飄:“嫂子,我傢裡有個表姐,她聽說我讀書也很想來。”
“一起來啊,正好你有個伴。”
“她傢裡不許,嫂子你說這有辦法讓她來嗎。”
“她們為什麼不許她來啊?”
“說要讓她好好嫁人,學瞭這些怕夫傢以後嘴裡說酸話刁難。”
“那你回去和你表姐說,讓她多攛掇爹娘,就得讀書,讀書瞭嫁好人傢,讀書瞭嫁傢境殷實的,嫁好瞭孝順爹娘享福。”
娟兒有些疑惑:“這有用嗎?”
“一般來說都會有點用,這叫以其人之矛攻其人之盾。”又稱虛空索金龜婿無敵畫餅術。
“好,那我回去和她說說。”
另一邊,二嬸子再次臨陣反悔:“飄兒,你來看這隻老母雞,都有蛋瞭,過兩天再吃吧,好歹把蛋下下來!”
林飄坐在桌前看過去,知道自己的雞湯又泡湯瞭:“那就再養養吧……”
“不過你既然說瞭要補補身子,我待會讓二柱去隔壁村子割兩刀肉回來,上次吃那個烤肉大傢都饞著呢,正好拿豬肉抵上再吃一頓,貼貼膘你看怎麼樣。”
“好啊!”說到烤肉林飄就不困瞭,想到烤得滋滋的冒油五花肉,熱乎乎香噴噴的肉香和油脂香氣,稍微烤焦一點最好,再加上鮮甜的蔬菜,烤得香軟脆的紅苕片。
“要五花肉,二柱,記得要五花三層的。”
二柱在旁邊連連點頭:“知道瞭小嫂子。”
“對瞭,我突然想起個事情,二狗你也過來。”
二狗聽見林飄叫他,麻溜的湊瞭上來:“小嫂子有什麼事?還是有什麼好吃的想起我瞭?”
林飄敲他一下頭:“肯定是有好事瞭啊,上次你們和沈鴻去隔壁村子找王童生的事情你們還記得不。”
“當然記得啊!”一說起這個事情二狗就心裡來氣:“上次我們去找王童生,他叫沈先生過去拿東西的,結果我們過去瞭,先生平時在他那裡用的那些用具全都裝在一個簍子裡,裡面的東西不是爛瞭就是壞瞭,有些弄得臟得不行,還有些被撅成瞭兩半,他說讓我們把先生的東西帶走,從此先生就和他沒有任何關系瞭,先生對他鞠瞭一躬,說師生緣分以盡,往後互不叨擾,然後東西也沒拿就帶著我們走瞭。”
“我現在有一個重任要交給你倆,你倆願意犧牲中午休息的時間加一點下午上課的時間去做嗎?”
二柱拍拍胸脯:“小嫂子你說就是瞭,肯定沒問題。”
二狗笑瞭笑:“小嫂子你先說是什麼事,我才知道我是不是勝任得瞭啊。”
“你們去割豬肉,要五花三層的,要是有大棒骨也順帶要瞭,有肥油也記得一起買回來,我們煎豬油備著過冬。”
“恩恩,小嫂子你繼續,還有什麼要的嗎。”
林飄神秘的壓低聲音:“然後,反正你倆去都去瞭,為什麼不散佈一下對王童生不利的消息呢,不喜歡沒必要忍著,可以直接整他,對討厭的人就應該適當的提升自己的攻擊性,你們說是不是。”之前林飄本來覺得師生一場,在這樣尊師重道的世界裡隻要面子上海過得去,一別兩寬也就算瞭,但前兩次大盛去割豬肉,回來就告訴他,那個王童生在村子裡說沈鴻的壞話,又是說他不尊師重道不尊重自己,又是說他貪圖小便宜自己開小私塾,雖然隔壁村的人不見得就待見王童生,但王童生天天這樣念叨著他們時間長瞭說起沈鴻來嘴裡也沒句好話。
上次去買肉大盛打聽到的消息更難聽,那王童生到處說沈鴻偷瞭自己的書帶回傢,弄得他都沒法好好的準備院試,成天嘴裡不幹不凈的到處罵,讀書人最重要的就是清譽,幾句話的事可能就會毀瞭一個學子,林飄不信他心裡不清楚這個事情的輕重厲害。
他既然做初一,林飄就要讓他知道十五的月亮為什麼這麼圓。
二柱聽得一愣一愣的,好像有點不對勁,但是又沒什麼不對勁的,但一想到上次小嫂子帶著自己去打王童生的事情,心裡就熱血翻湧。
“要打,打不被定義的王童生?”
“不,這次你倆過去不能動手,二狗你懂我的意思吧。”
二狗一聽就笑得眼睛彎彎的瞭,眼睛閃過狡黠的光芒,頗端瞭些姿態出來搖頭晃腦的:“小嫂子那你找我真是沒找錯人,這事讓我出馬就對瞭,在這件事上我們是知己所見略同,我看完全沒必要再讓二柱跟著我去,我一個人完全能搞定。”
林飄拍瞭拍他的肩膀:“二柱就跟在你身邊,主要是負責不讓你挨打就行。”
“這倒也行。”
“你最機靈,肯定懂我的意思,不要太過火讓自己回不來啊。”
“不成問題,為先生排憂解難是學生應盡的責。”二狗連連點頭,本來這事他就一直記在心裡的,沒想到小嫂子也沒忘,果然有仇不報非君子。
二柱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到底打不打啊?我們到底是要過去做什麼?”
“你別管瞭,跟著我過去就行瞭。”
二柱還沒搞清楚事情,隻能跟在二狗身邊往外走,兩人年輕步子又矯健,一路快步往外走去。
他們這邊前腳剛走,後腳就來瞭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林大壯站在二嬸子傢門口,看著吃過飯的學生從門口走出來,在外面玩的,散步的,打鬧的,一個個都在享受這個休息的時間,迎面撞上他就是臉色大變,好像他是什麼瘟神一樣。
林大壯深吸一口氣走進去,就聞到還沒散去的飯菜香氣,林飄正在院子裡坐在一張小桌子旁,他身旁坐瞭一個女孩,正認真的看著手上的一疊紙。
林大壯忍不住多看瞭一眼,林飄這邊的生活真是好瞭,之前來的時候沈鴻用的都是竹簡,現在連個排不上號的女學生手裡用得都是潔白的宣紙。
他心裡有些悶火,林飄日子過得這麼好瞭也從來不想著幫扶一下他,隻顧著自己吃好的穿好的過好日子,從沒想過也要叫自己的親大哥享福。
他走上前,看林飄見著他瞭也不站起來:“我怎麼著也是你親大哥,你眼裡還有沒有我瞭?”
林飄抬頭一看林大壯又上瞭門:“你來什麼事?不是說以後少走動瞭嗎。”
“我自然有正事找你。”
“有正事就說。”
林大壯忍著氣道:“你嫂子的事你知道嗎?”
“哪個事?”
“你嫂子現在回鄉結婚,人傢主傢說瞭叫她生瞭孩子再回去做功,這是怎麼個意思,是惱瞭她不成?你經常在縣丞府走動,這些事你遇著的時候就該幫你嫂子多說點好話啊。”
“哦……”
林大壯心裡不高興,他本來娶林兒就是為瞭以後能到縣府去生活,要是能在縣丞大人的府上謀生計自然是最好的,就算不能到縣丞大人的府上去,在縣府中隨便找個什麼活計也都比在村子裡強,在村子裡一年也就忙兩回,一回春耕一回秋收,其他的時候都是整日閑著,一天用不著半個時辰理理地,這樣一年到頭下來也攢不下什麼錢,就算把糧食全都賣瞭也填不瞭兜。
原先他沒想過這些,可看著林飄越過越出息瞭,畢竟是一個娘胎裡出來親生的,林飄從小就不如他,又是個哥兒,沒得現在叫弟弟突然比下去的道理。
他打算得清清楚楚,秋收結束之後便一直在和林兒提這件事,但林兒一直說這是主傢的恩典,要叫她生瞭孩子再回去,不急在這一時,但他想著她回去又不代表他們要分開,他們可以一起去縣府啊。
林大壯把這個打算告訴吳林兒之後,吳林兒錯愕的看著他,好一會才一收眼神可憐兮兮的說道:“原來你是做的這個打算,隻是你不知道,我因要放回來成親,主傢就有些惱我瞭,叫我生瞭孩子再回去,沒得總是傢裡有這樣那樣的事情叫我回去,耽誤我在府上的事情,隻怕我現在貿貿然的回去,又要吃一頓排頭。”
她又說道:“另外你還不知道有一樁事,卻是你弟弟惹出來的,那時候他在府上覺得我怠慢瞭他扭臉便走瞭,府上其他的丫鬟平日也和我有過節,趁機就把這件事情去告給瞭夫人,夫人把林飄當做客,明年他們要去縣府考試瞭,終歸明年之前是不能叫林飄看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