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老天爺的事,不下雨能有什麼辦法呢,把事告訴給瞭皇帝聽,除非龍王爺聽皇帝的,不然這事也隻能這樣瞭。”
也隻能這樣瞭,沒有別的辦法,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期待著過幾天就下雨瞭。
林飄搖瞭搖頭,雖然並不瞭解陛下,但以沈鴻過去對他的表述和一些事上的反應來看,陛下自尊心還挺強的,這個自尊心不止是面對臣子,面對自己的兒子,甚至面對上天都很強,皇帝前腳主戰,後腳南方可能要旱災瞭,這合適嗎?
顯得好像這仗多不該打,老天也都對他有意見瞭似的。
這事代表著啪啪打臉,這時候除瞭假裝沒聽見,期待這事快過去別讓自己難堪還能咋辦。
但現在情況還不壞,他們自然也隻能一起期盼過幾天南方就下雨瞭。
不然真弄成幹旱,最後成瞭旱災,外面在打仗,裡面鬧災荒,上京再固若金湯,也會開始人心惶惶瞭。
沈鴻因為這個事,最近開始研究南方的地圖,並和一些農業和水利方面的民間專傢常常交談,有時候林飄閑著沒事就換上男裝,給自己戴上一個江湖人士同款的春季防風面罩,黑色蒙面巾,在沈鴻身邊扮作跟班小弟的樣子,大大的增強瞭安全系數,不會被當做歹人當街抓起來,每天在沈鴻身邊鬼鬼祟祟的和林峰吳遲他們混在一起,林峰和吳遲知道他的身份,也常幫他打掩護,於是成為瞭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冒出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消失的沈鴻神秘跟班。
每日一去和專傢門會面,沈鴻喝茶打機鋒的陽春白雪生活立刻變成瞭大糞的漚肥技術,引水挖溝渠灌溉路線規劃,水車的歷史發展形態這些。
林飄對這個在實踐上懂得不多,大多數時候都是聽著他們說,然後提出自己的一些想法,對於農作物,最重要的就是肥料和灌溉問題,這兩個東西到位瞭,當年必然是豐收,而育種這件事相對來說就不會特意去做,而是普遍會每年會挑選飽滿大粒的種子用作來年的種子。
南方不下雨的問題,他們是做瞭最壞的打算在討論,就是萬一真的幹旱瞭怎麼辦,水利專傢的手指在地形圖上劃過,他認為最好的辦法也是一個最粗暴的解決方案,就是挖溝渠,直接把遠處河流中的水引到每個村落的田地旁,畢竟南方河流多,不管土地如何幹涸,水位如何下降,基本就沒有過河流徹底幹涸的問題。
這一點專傢也有些疑惑,覺得這麼簡單的一個法子,不明白為什麼之前沒有人組織修這種溝渠,過往的昏君連大運河都能直接挖出來,可是給莊稼灌水預防幹旱的水渠卻一直沒人發起動員。
總之,專傢覺得很莫名,由於他是一名民間的專傢,於是很難避免就產生瞭對朝廷的在職人員的鄙夷,他心想這些人得是什麼蠢蛋,才會連這種事都想不到,有時候還得全靠民間自覺。
林飄心想這是肯定的,大部分人出身高貴,縱然不高貴的也是一心苦讀,識得書中聖賢大道,卻看不見外面的民生艱苦,他們讀書就是為瞭脫離這份艱苦,又怎麼會回頭看一眼,隻忙著巴結眾多世傢,免得一步踏錯沒瞭大腿可抱。
但林飄也有些擔心沈鴻,回去的路上忍不住道。
“陛下的自尊心這麼脆弱,若是你想做這件事,他不一定願意,說不定還會覺得你多事,讓他難堪瞭。”
“若是當真到瞭這一步,我想法子去推進,不會讓自己身陷囹圄的。”
林飄點點頭,沒打算頭鐵硬上就好。
這個春天並不算好,但二狗在這個春天運氣莫名的好,運氣一下就上來瞭,在沈鴻的幫助和指點下攀著瞭一個合適的關系,他自己也十分爭氣,面面俱到,不出差錯,還很會來事,成功得到瞭一個小京官的位置。
混入大理寺中,成為瞭一位,閃閃發光的,大理寺司務。
掌握著大理寺中最最重要的東西,大理寺的文件!
對,二狗如今的官職就是在大理寺整理文件,或許隻要努力一點,便能很快升職為錄事,擁有抄錄文件建立檔案的資格。
二狗經過不懈的努力,終於在成為瞭上京公務員,雖然還是編外合同工,但轉正的希望就在眼前,轉正之後升職的希望也就在眼前,何況二狗並不隻是一個純走後門的人,他好歹還有秀才的功名在身上。
林飄是這樣想的,覺得二狗現在年紀輕輕的,未來肯定會有大好的前途,二狗也是這樣想的,認為自己發達在望,狠狠的出去聚瞭兩天,把所有能請到的朋友都請瞭一遍。
二狗很信奉向上社交這件事,林飄哪怕隻偶爾看見他幾個朋友,基本都是在上京混的比二狗好的,二狗請人吃飯也半點炫耀的意思都沒有,他臉皮非常厚,膽子也大,自尊心並不搖搖欲墜,反而堅固的像城墻一樣,他將眾人請瞭過來,好話說瞭一大通,一個個的奉承巴結,請他們以後在上京多多照顧。
人傢混得比他好還願意受他的邀請,一個是二狗這人確實會來事,另一個他們既然來瞭,自然是肯給二狗一分薄面的。
夜裡他喝得醉醺醺的回來,正好撞見林飄從外面回來,看見他喝得兩條腿都要站不直瞭,走起路來絞得像麻花,要不是身邊有人扶著早就栽倒在地上瞭。
“二狗?這麼喝成這樣瞭?”
二狗擺擺手:“小嫂子,我,我沒喝。”他也知道自己的話太不可信,抬起手來捏住指尖上的那一點點:“喝瞭一點點,就一點點。”
“這路還遠著,先放我院子裡歇一會,喝點熱茶醒醒酒先。”
扶著二狗的仆從點頭,林飄讓他把人扶到院子裡坐下,這春日的夜裡也沒多冷瞭,何況二狗喝得醉醺醺,熱氣蒸騰直扯寬領口。
林飄走進院子裡,叫瞭夏荷出來,讓她端上熱茶上來,然後去背上熱毛巾。
夏荷出來一瞧是二狗喝得醉醺醺的坐在院子裡,便轉身去備茶和熱毛巾。
二狗雖然暈乎,但還認識人,見著瞭林飄便老老實實的躺在椅子裡,像隻鵪鶉似的。
熱茶端瞭上來,他兩手捧著先喝瞭,然後接過熱毛巾,在自己醉得發紅的臉上一陣亂抹。
“謝夏荷姐姐。”他把毛巾還給夏荷,還不忘做一個彬彬有禮狀。
夏荷被他逗笑:“歇著先,我看煮碗醒酒湯來給你喝,也叫你好受一些。”
二狗癱在椅子裡點瞭點頭。
林飄看他的樣子:“你也喝得太多瞭,你雖然在外面應酬,但喝酒是助興的,怎麼總是喝成這樣,知道你想交朋友,但也別太為難自己瞭。”
二狗搖搖頭,說話有點大舌頭:“沒有,沒有為難,我喜歡!”他大大的吸瞭一口氣,張開雙臂:“我喜歡交朋友!”
“少發瘋。”
二狗火速收回雙手,繼續縮在椅子上。
“如今沈鴻在上京不說多麼瞭不起,但也能幫你一些,你卻是要強,總是想著不靠沈鴻,去外面交那些狐朋狗友,哪裡像是好人,不是聚在一起包粉頭,就是喝酒吹牛。”
二狗搖瞭搖頭:“小嫂子,我不是,不是想不靠沈鴻,沈鴻也難,小嫂子你知道上京的人都很瞭不起的,我本來和沈鴻就不是一個路子的人,我又喜歡在外面混,沈鴻他,他要是明著幫瞭我,到時候人傢會覺得沈鴻不好的,他是個行的正坐得端的人,不能有半點叫人指摘的。”
二狗讀書跟在沈鴻身邊這麼多年,他太瞭解沈鴻走的是什麼路子,他知道沈鴻暗處會幫自己,但從沒想過讓他明著來,這樣對他們倆都不好。
林飄聽見他的話,微微楞瞭一下。
二狗瞧見他愣住瞭,定定的看瞭好一會,才擺瞭擺手:“不一樣,你不一樣。”
林飄沒搞懂他亂七八糟的醉言醉語:“什麼不一樣?”
二狗笑瞭笑,沒說話,沈鴻這一生都能無可指摘,但沈鴻喜歡小嫂子,這事夠他受一輩子,但他樂意受著,他愛受這個罪,那就是世上最甜的事。
小嫂子估計心裡也有沈鴻,不然不能愣神。
他心裡還轉得動,但嘴上已經打結,憨憨的笑瞭一下:“我說,小嫂子不一樣,小嫂子疼我,不需要避嫌!”
“閉嘴,別叫喚。”
二狗再次閉嘴,在椅子上縮得更小瞭。
“猴子似的上躥下跳,你醒醒酒,和瞭醒酒湯身體舒服點瞭就回去,再在我的院子裡瞎叫喚我便打你。”
“小嫂子你打我吧,打是親罵是愛,我爹娘都不在這裡,正好你來打打我。”
林飄看他是真的醉得厲害瞭,搖瞭搖頭,坐在一旁喝茶懶得和他說瞭。
二狗發現小嫂子不理他瞭,便也不再說話,隻抬頭看著院子裡的夜空,看著黑漆漆夜裡的星星。
他想。
上京。
多好啊。
小嫂子心疼他,說他沒必要這樣,小嫂子覺得他這樣有些糟蹋自己瞭。
可是他前段時間送回傢瞭五百兩銀錢,他爹娘來信愛得不行,那得意勁,那喜歡的勁,那對他噓寒問暖,驕傲得溢於言表。
他在上京當孫子,可他是傢裡最出息的英雄,這不挺好的嗎。
打拼打拼,年輕人吃點苦又怎麼瞭,他不信以後不會好起來,他不信自己不會成人物,他紮根在這裡混著,見著空子就鉆,不信沒有鉆對地方發達的那一天。
拼搏,有盼頭,挺好的。
他坐著看瞭好一會星星,然後醒酒湯端瞭上來。
“這夜裡小廚房也沒什麼好東西備著,磕雞蛋給你煮瞭個雞蛋湯先喝著,裡面切瞭些細細的菜絲,雞蛋也細碎的,養養胃。”
湯碗放在一旁的方凳上,夏荷看向林飄:“夫人要吃嗎?鍋裡還有,也盛一碗上來?”
林飄點點頭:“半碗就有瞭,喝瞭便好洗漱睡覺。”
夏荷點點頭,轉身去盛湯,將湯端瞭上來,那雞蛋攪在湯水中,一絲一縷細細的,和細細的菜絲混在一起,隻淡淡一點鹽,十分的清爽可口。
林飄喝完二狗也喝完瞭,他坐著歇瞭歇,摸著肚皮:“身子一下倒舒服瞭很多,肚子裡也不難受瞭。”
他精神頭稍微好瞭一點,便辭別瞭林飄和夏荷,出瞭院子回自己那邊去瞭。
春天萬物生長,諸事也都在發展之中,變化來得最快的便是邊境的消息,對大寧子民來說,壞消息是,處月部再次攻破瞭防線,好消息是,策略變動及時收復失地,處月部又再次被趕出去瞭。
對他們傢來說,好消息是,二柱再次追著處月部的人殺得屁滾尿流,妥妥的處月部克星,壞消息是,這次依然違抗軍令瞭。
二柱的上級認為窮寇莫追,何況這一追去可能是陷阱,反而會失瞭好不容易打出來的部分優勢,而二柱則認為,這都不打?有毛病吧!這麼好的機會,就算是有陷阱也得追一追,何況每次這樣打來打去,最後處月部隻要一跑,其實也損失不瞭太多人,支撐二柱覺得一定要打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他覺得得給處月部一個教訓,他們不止要打,要打贏,要打到他們怕!要把狼打成狗,讓處月部見著他們就夾緊尾巴,否則處月部野心勃勃的,這事永遠都沒完。
壞消息是,上級說得是對的,二柱追出去真的被埋伏瞭。
好消息是,雖然被埋伏瞭,但不知道他哪裡來的孤膽,聲東擊西直取敵軍首領首級,還給他取到瞭。
現在朝堂上因為二柱簡直吵翻天瞭,有人覺得他是英雄,是將才,值得好好培養,有人覺得他就是一個野路子,不過是有點武藝加上運氣好,如果真的繼續這樣縱容他,說不定以後他一個沖動,就會釀下大禍患,這事得給出懲處表率,畢竟軍營最重要的是軍紀,而不是隻顧著表現自己,逞兇鬥狠,要是人人都這樣,那以後軍營還怎麼管教。
反正眾說紛紜,而以皇帝的偏向,自然是會覺得規矩更重要。
但最後的懲罰也沒多大,說小懲大誡就好瞭,說讓他們好好培養一下叫虎臣的這個小夥子,讓他能繼續為國效力。
有瞭皇帝這句話,二柱算是穩妥瞭,頂天瞭在軍營裡被打上幾板子,再出不瞭什麼大差錯。
但很快林飄就發現事情並不是這樣他,二柱當初的托的戚傢的關系,韓修和沈鴻一起拉的情面,讓戚傢那一脈的保著他一點,然後又找瞭個副將,讓二柱在他手下做事,無論是大領導還是小上司,都盡量給他打點好瞭。
這件事唯一的弊端就是,二柱算是戚傢的人瞭,四皇子和向傢自然容不下他,而駐紮地是暗地裡的涇渭分明,明面上經常會出現幾處人馬混在一起。
沒多久邊境就來瞭消息,說向傢一個將領,表示很欣賞二柱,問副將要人,要把二柱要到他那邊去,明晃晃的搶人瞭。
反正不知道怎麼弄的,估計他們那邊也沒有太上心,覺得二柱就是一員總是讓人操心的猛將,就真的把二柱給過去瞭,副將對此還挺著急的,但戚傢派系的人覺得事情不大,在哪裡混都是混,把這個刺頭交給向傢去擺弄,戚傢軍紀嚴明,不向向傢,隻想著立功,一個個兵匪似的。
林飄沒想到就這麼一戰,二柱的命運又一次被改變瞭,真是顛沛流離的命運。
韓修是一個負責人的人,他當初是抱著給大寧輸送人才的心去幫二柱拉的關系,現在看見瞭二柱的表現,自然知道當初的決定並沒有做錯,他勇猛且不回避,比起許多膽小的將領不知道好多少。
韓修開展瞭人情售後,沈鴻也為這事操碎心,但他倆再厲害,遠水救不瞭近火,他們目前所能知道的也隻有二柱還在那個將領的手下好好活著,具體怎麼樣並不清楚。
而南方依然還沒有下雨。
春耕的季節都已經過瞭,他們乘著天氣不熱天裡水還沒幹趕緊把莊稼種上瞭,然後便是期盼下雨,隻要某天有那麼一點雨不讓莊稼死在地裡就行瞭。
但就是沒下。
沈鴻在朝堂上提出瞭引水灌溉的事情,想要乘著莊稼還等得起的時候先把事辦下來,免得夏天真的水幹瞭莊稼活不瞭的時候,再救也救不起來瞭。
當然沈鴻把話說得很委婉,說是為瞭利國利民,千秋萬代,沒提是擔心夏天幹旱的事。
但皇帝多聰明,能聽不出他這意思嗎,多少是有點不爽的,感覺竟說不吉利的話,於是揮揮手說以後再議,不用杞人憂天,入夏自然會下雨的。
縱然是林飄知道皇帝是這個反應都有點笑不出來,痛苦面具,皇帝密密麻麻的自尊,和過分的自信,全天下圍著他轉還不夠,還得天上天下的都圍著他轉,在位期間不下雨心裡都要受不瞭瞭,林飄懷疑之前肯定有地方幹旱過,但是皇帝這個調性,下面肯定也會發現他不愛看這些,便將事瞞瞭下來。
反正就是拖字訣,相信自己會解決的,實在不行瞭就賑災,反正沒什麼是開糧倉賑災解決不瞭的,隻要賑災瞭就還是看重百姓不漠視百姓好皇帝。
林飄換瞭衣服,下午和沈鴻出去散步,整個路程中充滿瞭腦殘,腦子有包,有毛病,等形容詞,雖然沒有點名說是誰,也沒說到底是什麼事,但大致他倆走在一起心知肚明。
沈鴻安靜的聽著林飄罵皇帝,其實他也感覺有些無力,在進入朝堂之前他以為以他的能力,很多事情都是不難的,但走到已經一年瞭,他發現有些事的確不難,比如攀關系,結交師友,高談闊論,利用各種關系和資源互相的交換,這些都不算難,但想做點實事太難瞭。
這件事如今最贊成他想法的是韓修,沈鴻讓溫朔暗暗幫他助力,又去拜訪瞭首輔,但首輔的態度太模棱兩可瞭,一個是不想費力不討好,另一個是不修怕不下雨,修瞭怕下雨,正挖著溝渠呢,萬一一場雨澆下來來,什麼事都沒有瞭,提議做這件事的人功績沒立成,反而不尷不尬的被掛在中間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