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珩當然知道他要等的是什麼,他前頭已經說瞭這麼多瞭,便是要郭珩這邊自己領會到意思,想要和平共處下去,就抬手放李靈嶽一把,沈鴻格調擺得高,自然不會開口求他放人,也不會要求他徇私枉法一番。
當真是處處滴水不漏,讓人拿不住一點辦法。
但這事可不是他能做主的,他讓沈鴻回傢明日再來談,沈鴻就這樣走瞭,自然是知道這件事並不是憑他就能全然做主的。
送走沈鴻,郭珩掏出帕子擦瞭擦自己額頭上的冷汗,吩咐身邊的侍從:“備馬車。”
“是。”
郭珩上瞭馬車,直奔戶部尚書府上而去,到瞭府上,戶部尚書並不在府上,他便等瞭一會,才等到戶部尚書施施然歸來。
戶部尚書是一個有些幹瘦的中年人,但人長得還算高大,看著十分正氣,蓄瞭一點胡須垂在脖頸前,經常面帶微笑,瞧著像是飽讀詩書,脾氣不錯的模樣。
郭珩走上去:“大人,不好瞭。”
戶部尚書皺瞭皺眉頭:“能有什麼不好?”顯然是嫌他晦氣。
“大人,沈鴻找上我瞭。”
“沈鴻?他還是坐不住瞭,怎麼,是想求他們放李靈嶽一馬?他倒是豁得出來,為瞭一個同鄉這麼操勞。”
郭珩搖瞭搖頭:“不是的大人。”他壓低聲音,把沈鴻和他說的話大致的重復瞭一遍,戶部尚書越聽臉色越難看,聽到最後臉上的笑意已經徹底消失瞭,冷著一張臉。
他不笑的時候格外顯得嚇人,尤其是沒瞭笑意的遮擋,一雙眼睛冷冷的更顯陰狠。
戶部尚書沒說話,快步向裡面走,兩人到瞭室內,才開始瞭正式的談話。
“沈鴻真是這樣說的?”
“是,下屬沒有一句虛言。”
“好啊,他倒是比我想得還硬氣得多,難怪皇帝一眼就看中瞭他,太子也如此倚重他,確實是個人物。”機心,手段,格調,一個都沒落下,確實是個不好對付的人。
“大人,咱們要怎麼對付?他實在不是個好對付的。”
戶部尚書端起茶盞,撇去上面的浮沫,喝瞭一口茶:“對付他做什麼,太子看重他,他手上要錢有錢,要權有權,他一個貧寒出身的人,沒有和任何一個世傢結親,還同世傢關系打得這麼好,非要去對付他,他死咱們也得被扒層皮,他既然已經敢來說這些瞭,就表示他手上已經有不少的證據瞭。”
“那……還留著他?”
“當然,留著他,他既然現在才把這些事拿出來說,就代表他不在乎,什麼蒼生,百姓,咱們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就是李靈嶽而已,換不出李靈嶽,他還真能為這件事翻臉毀瞭自己的仕途不成?。”
戶部尚書笑瞭笑,怡然自得:“不會的,他在賭,賭我們怕,那我們也賭,賭他不敢。”
郭珩小心翼翼的看向他:“所以?”
“很簡單,明天你不用理睬他,好好招待著他,把面子給得足足的,但話茬一個都不接,他這麼聰明,還有什麼會不懂?我們願意給他三分薄面,但別的,可就不可能瞭,上京這種地方,不是他混個一兩年就能摸得到底,以為他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地方。”
郭珩點瞭點頭,反正有瞭上方的話,他照辦就是瞭,按照上面的意思來總不會出錯。
第二日,沈鴻照例在吃過午飯,歇息瞭一小段時間之後前往戶部左侍郎府上,受到瞭一通極好的招待。
“今兒早知道沈大人要來,特意準備瞭些東西,不至於像昨天,瞧著太簡陋瞭。”
郭珩一拍手,又是糕點茶果端上來,又是小酒小菜往上送。
“沈大人嘗一口,這酒是上好的女兒紅,這種年頭的酒,咱們府上一年也就那麼兩壇子,沈大人一定要嘗一嘗。”郭珩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指著酒,嗅著酒香陶然其中的模樣。
沈鴻看著郭珩不接話,隻談酒,絲毫沒有提起別的事的意思,無論是賦稅,大理寺,還是上方的意思,一概仿佛沒有這回事一般,沒有態度就是最清晰的態度,沈鴻自然知道他們的意思瞭,將酒杯放在瞭桌上。
“晚輩量淺,這一杯就不喝瞭,留給大人吧。”
郭珩搖瞭搖頭:“欸,沈大人可千萬不要這樣說,我郭某人,還是不缺這一杯酒的。”
沈鴻站起身:“那大人慢慢喝,晚輩就先離去瞭。”
“沈大人別急著走啊,再坐一會。”
郭珩看著沈鴻離去,消失在視線裡,嗤笑瞭一聲:“雖說人人都讓他三分薄面,但我看年輕人還是別太張狂的好,如今我們不讓他瞭,他又能怎麼樣?還不是幹慪氣?”
一旁的隨從倒酒:“大人說得是。”
郭府外,沈鴻踏上馬車,山子看向他:“大人,這……?”
“無事。”
如今是多事之秋,他不想把事情鬧大,也不想讓靈嶽的處境太難,那樣林飄隻會越發的擔憂。
但現在如此,他們是不打算放過靈嶽瞭,也是存瞭心要和他一較高下。
敬酒不吃吃罰酒。
沈鴻回到府上,林飄已經早早的就在等著瞭,二狗的事沒解決,林飄始終掛心著,最近傢裡人心裡懸著這件事也始終不算安寧,不是在組織著去大理寺獄送飯送東西,就是在掛心著處理二狗的事情。
林飄在院子裡等他,坐在簷下乘涼,桌上是一壺茶水和一碟山藥糕。
“事情談得怎麼樣?”林飄看向沈鴻。
沈鴻走上臺階,淡淡道:“有些難。”
“難?”林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但沈鴻都說難,那恐怕是很難瞭:“那……還有辦法?”
他知道難,但隻要還有辦法,事情還有能操作的辦法就行。
“若是別人,沒有辦法瞭,但是靈嶽,就還有,隻是有一點,他想要脫身太難,想要脫身,要付出的會比想象中多得多。”
林飄看向他:“這……不會影響到你吧?”
沈鴻搖瞭搖頭:“要付出一切的人,是靈嶽。”
林飄想瞭想:“能先把目前這個難關度過瞭就行,以後的事以後說,再大的難關,隻要活瞭下來,日子久瞭總也過去瞭。”
沈鴻點頭:“的確如此。”
“你到底打算讓他做什麼?”
“沒有招的最後一招永遠都是,釜底抽薪。”
林飄覺得有些耳熟,感覺不是沈鴻第一次走這個路數瞭,隻是這一次是用在二狗身上。
“那你得先和二狗好好的商量清楚,不然他接不住事情就亂套瞭。”
“自然,我已經讓望山去看他瞭,過兩日自然有結果。”
林飄聽沈鴻這樣說,知道應該是安排得已經妥當瞭,沈鴻這樣說,應該出不瞭什麼錯瞭,二狗應該果斷過段時間就能出來瞭。
林飄雖然沒有底,但對沈鴻無條件的信任讓他產生瞭一種,事情可以結束瞭的感覺。
兩人在一起說瞭一會話,沈鴻道:“去書房敘,外面風大,熱氣也重。”
林飄真是不想進書房,但又不想自己的躲避被沈鴻看出來,這一會時間又很充裕,沈鴻難得閑下來呆在傢裡不用出去搞公文和團建,是兩人一天中能有的最長的相處時間,他也不想讓這段時間就這樣白白浪費掉。
林飄一走進書房,側頭看見書桌和椅子,真是不忍直視,倒也不是說害羞,就是死去的記憶突然冒出來給瞭一個背刺,感覺臉有點熱,腳趾有點摳地。
林飄轉身去拿瞭一把小椅子,拖到一旁坐下,沈鴻眼帶笑意看著他的動作也沒說什麼,隻是在書桌後坐下,然後開始閑聊。
林飄忍不住感慨:“幸好現在天氣還不錯,不冷不熱,牢獄本就陰冷,和熱氣一抵倒也剛剛好,不然真不知道二狗這日子要怎麼過。”
沈鴻聽著,傢中人牽掛靈嶽,隻是如今林飄隻要一張嘴,免不瞭就是二狗,時時刻刻的掛在嘴上,擔憂在心裡,叫沈鴻想要從他嘴裡聽見些別的。
“飄兒,前些日子送你的簪子怎麼沒戴。”
林飄想瞭一下,才想起來沈鴻說的是什麼:“那個玉簪子滑得厲害,別不住頭發,你怕是被騙瞭,雖然瞧著好看,但不能賣磨得那麼細滑的,不然別不住。”
沈鴻如今送他禮物,沒什麼別的興趣,就愛送簪子,林飄覺得他很悶騷,簪子本來就有定情物的意思,一個勁的給他送簪子,意思都要寫到他臉上瞭,還總是十分的有占有欲,每次他一戴別的簪子,便要旁敲側擊的問一下,也並不多說什麼,但那個態度林飄自然咂摸得出來他幾個意思。
沈鴻想要他隻戴他送的簪子。
沈鴻瞭然淡淡道:“隻是見那簪子好看,便想著送給你,改日我另挑一支好用的給你。”
林飄便摸瞭摸頭上的簪子:“你送的簪子都貴重,我怕磕著瞭,出去走動也不好總戴著,這簪子是娟兒和小月合送給我的,一共有兩支是一套,今日隻戴瞭一支,待會正好要去月明坊轉轉。”
沈鴻聽瞭他的話,神色柔和瞭許多,他自然知道林飄是在哄他,不戴他的簪子是因為珍惜,今日戴別的簪子是因為要去月明坊,自然要把娟兒小月送的簪子別上,理由雖多,但他愛聽。
林飄便沈鴻神色好瞭一些,想他怎麼連娟兒小月的醋都吃,不過沈鴻算是表現的非常好的類型瞭,隻在這種細節上會流露出一點占有欲。
沈鴻不在簪子的事情上多做糾纏,問道:“便要到你的生辰瞭,今年你想要什麼?”
“不知道,你給我安排,自己說出來瞭還算什麼生辰驚喜。”
沈鴻見他話語有些頤指氣使,又像極瞭撒嬌,被他支使得心甘情願,笑盈盈的道:“好,我自然安排妥當。”
隻可惜,去年林飄過生辰的時候,他們因為不再上京,雖也送瞭一番心意,但終究沒有熱鬧的聚在一起,今年二柱是輕易趕不回來瞭,隻是生辰前得把靈嶽弄出來,少一個也就罷瞭,少瞭兩個見不著人,還是被關在牢裡,飄兒恐怕生辰都要過得有些失落。
林飄忍不住趴在桌上,其實現在事情這麼多,一會擔心這個,一會擔心那個,他都沒什麼過生辰的心情瞭,但想一想,要是焦慮擔心就不好好過日子瞭,那生活裡全是擔心,別的東西半點都沒瞭,日子隻會更加難熬,鬧中取靜,亂中找那麼一點平穩的歡聚,也算他們生活中的一點樂趣吧。
何況還有一些日子,沈鴻這麼有把握,二狗到時候應該也出來瞭吧,林飄沒問沈鴻到底找的是誰,關系這麼硬能說把人弄出來就弄出來,畢竟沈鴻是個大賢臣,這種事心知肚明就好,仔細探討一番實在不是沈鴻願意做的事。
林飄在傢裡等著消息,沒兩天就等到瞭一個驚天大消息,二狗他直接寫瞭一封伸冤信,托瞭一個諫官到朝堂上去遞給瞭皇帝。
恰好那天皇帝精神頭不錯,也上朝瞭。
皇帝一看,暴跳如雷,當場把信扔給身旁的公公,讓他把信讀一遍。
然後開始怒斥群臣:“你們聽聽這上面寫的是什麼,是不是但沒有消息能傳到朕的耳邊來瞭,諸位真是好本事啊!屍位素餐,苛捐雜稅,一手遮天要將調查此事的臣子冤死在獄裡,你們是不是已經已經不把朕放在眼裡瞭!”
於公來說,皇帝痛恨這些動搖這種國之根本的行為,雖然他自己也在動搖,但皇帝的事,自然和臣子不同,他如果事事都需要做好,那他需要臣子做什麼?
於私,他終於可以罵一罵這些大忠臣,大賢臣瞭。
奸臣好對付,佞臣可以鏟除,最苦不過臥薪嘗膽,忍過一時,但大奸若忠,這種才是最難對付的,皇帝從來隻想過斡旋,從沒想過要真的對付他們,因為成本太高,收益太低。
但現在,皇帝看著信上一條條的罪狀,感受到瞭無比的憤怒和興奮。
他又有機會清洗一次朝堂瞭,他當然知道,每次清洗,對於朝堂來說,都是新生,對於一個帝王手中的權利來說,都是一次鞏固,更集中,更強有力,一切都會像新生一樣,再次被他牢牢的抓在手中,就像他多年前才登位時一樣,一切都是他的佈局,一切都隻以他為核心。
林飄在傢裡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是掐人中:“天啊,瘋瞭……”
二狗這和舍身炸糞坑有什麼區別,屬於是拿自己自己去擋火箭炮,不一定擔得住,但性命很可能要保不住。
林飄看向沈鴻:“這個……這個……”
這個就是你給二狗準備的路?難怪沈鴻說二狗想要脫身要付出一切,的確是一切,半點都沒少那種。
“飄兒,靈嶽想要脫身,還想要留在上京這個權利中心,以正常的方式,他走不出來。”
貪腐是整個六部同氣連枝的問題,二狗之前的行為得罪瞭太多人,而且他行事不夠妥當,讓人覺得他是個容易亂跳的刺頭,更是將他視為一個不安分的人,想要除之而後快,之前他們一直沒動作,便是怕陛下還記掛著這個人,也怕二狗有什麼後招,想著先觀察觀察,如今時局正好,便到瞭貓捉老鼠一般,生生要折磨死他,逼死他的時候。
人是出不來的,他們想保二狗,花再多的力氣,也隻是讓二狗在牢獄中無限度的繼續待下去,上面的人都在看著,看他們能耗到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才會放棄幻想,甘心接受現實的碾壓。
沈鴻自然早早註意到瞭他們的視線,他想避開這塊落下來的巨石,可實在沒人願意給出一些躲避的空間,那他隻能把這塊石頭當成遞上來的踏腳石瞭。
他聯合和溫傢,韓修,柳傢,還有太子,正好以此名義發作,許諾借此機會將所有自視甚高沽名釣譽不願歸附他們的官員,全部清洗。
而靈嶽,就是這把遞上去的匕首。
他要將這把匕首,鑄成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