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跗骨解藥

作者:一叢音 字數:5721

崇玨並沒有像上次那般遮掩氣息,淡淡菩提花香縈繞周身。夙寒聲腰腹的灼燒之感頃刻被壓瞭下去。

崇玨氣息太過特殊,若在從前,夙寒聲定然要千方百計扒著叔父不放,來緩解鳳凰骨發作時的難受痛苦。

崇玨見他還在搖搖欲墜,又將手伸過去。

夙寒聲卻是躲開他的手,往後退瞭半步,又恭恭敬敬道瞭聲謝:"多謝世尊。"崇玨手一頓。

因“奪舍鬼”之事,夙寒聲也曾喚過他“世尊”,但他隻是懷著翻舊賬讓人堵心的小算盤,裝得乖乖巧巧的皮囊下滿肚子壞水,狡黠又靈動。

如今卻是規規矩矩,沒有半分小心思。不對,心思倒是有,卻是無動於衷的心、想和崇玨徹底劃分界限的思。

崇玨一時說不清心中是何感想,將微抬的手收回,淡淡道:“你可知爛柯譜是何物?”

夙寒聲正想著趕緊走,乍一聽到崇玨沒頭沒尾突然來瞭句不明所以的話,眉頭輕蹙:“世尊恕罪,我……不太會論道。"

崇玨垂下羽睫,手重重撥動一顆佛珠。夙寒聲滿臉迷茫,不懂他到底要說什麼。是沒話找話,還是真的有要事?

就在兩人僵持之時,元潛跑瞭過來:"少君!少君快來,墨胎齋的師兄答應讓我們放一炮‘仙君雷劫'瞭!——噫,聞師兄竟然也在,我還當你不來瞭呢。"

夙寒聲當即丟下崇玨,歡天喜地道:“啊?真的可以碰嗎,鄭師兄不是說誰碰就把誰塞炮筒裡打天上炸開花嗎?"

元潛樂得眉開眼笑:“鄭師兄昨天好像被人揍瞭,還沒爬起來呢。現在看管‘仙君雷劫’的師兄好說話得很,快點快點,晚瞭就被人搶先瞭。"

夙寒聲忙不迭點頭,正要跟著元潛跑去玩,後知後覺意識到崇玨還在這兒。

他不太想和崇玨相處,更不想再看到這張臉,元潛剛好給瞭他個臺階下,他裝作為難地看著崇玨:"……聞、聞師兄,若無要事我就先告辭瞭。"

崇玨還沒說話,元潛就大大咧咧道:“告辭幹嘛,秘境中多謝聞師兄救瞭我們少君,剛好一起來看熱鬧呀。"

夙寒聲:"……"

你眼是瞇起來瞭,不

是瞎瞭。看不懂人臉色的嗎?

上善學齋的學子已經在遠處嘰嘰喳喳叫他們,元潛道:“馬上來——走啊少君,聞師兄。”夙寒聲臭著臉被元潛拉走瞭。

“仙君雷劫”的法器壯觀得很,機關繁瑣,就算不是墨胎齋的學子也喜歡得不行,周圍圍瞭密密麻麻一堆人。

夙寒聲打眼一瞧那黑壓壓的人,忙一陣竊喜。

無論前世今生,崇玨從來都嫌棄人多的地方,無間獄也有長街夜市,往往賣些鮮血淋漓的古怪東西。

崇玨曾帶著夙寒聲去過一回,許是此前有過慘案,那張面覆黑綢的臉一出現,整個坊市長街的人頓時做鳥獸散,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是被殺怕瞭。

須彌山世尊雖然不至於殺人,但應該也是不想往人堆裡紮的。

夙寒聲高高興興紮進黑壓壓人群裡,他長得實在漂亮,加上壯舉甚多,眾多學子都喜歡他喜歡得不得瞭,趕緊七手八腳地將他擁簇到最中央。

"少君站在這兒,哦對,等會炸開時得捂著點耳朵,有誰……"“我我我我!”"我來!"

夙寒聲彎著眼睛笑,側頭和元潛說瞭句什麼,視線無意中掃瞭一圈,拿著旁邊師兄給他的法器要點燃。

剛要動,他突然像是反應過來似的,猛地一回頭,怔然看向方才視線掃過之處。

人群邊緣,崇玨站在人堆中仍然恍若遺世獨立的仙人,冷淡的眼眸正在註視著他,不知看瞭多久。

夙寒聲怔在原地。

這人竟然真的往人堆裡紮?

元潛正在催促他,夙寒聲也懶得多想世尊的心思,轉頭拿著法器在“仙君雷劫”上忽地一點。

砰!陣法催動著一道天雷轟然落至漆黑天空,噼裡啪啦炸瞭個五彩斑斕。

四周登時一陣歡呼聲。

夙寒聲被震得腦瓜子喻嗡的,從法器上躍下讓給其他學子玩,走到一旁和元潛烏百裡在那嘰嘰喳喳像是歡快的小雀。

元潛長袖善舞,一堆人相聚胡侃他也能將每個人照顧得一個不落,秘境中聞鏡玉救過夙寒聲多回,自然不會晾著人在旁邊不理會。

他拽著夙寒聲出瞭人堆,瞇眼笑得開心:“聞師兄怎麼不來一起玩啊?可好玩瞭。”

/>世尊修為滔天,抬手便能招來真正天雷,無法理解這群孩子怎麼見個法器造出的雷就能高興成這樣。

崇玨拈著袖中佛珠,"嗯"瞭聲。"蕭蕭可有時間?我有話同你單獨說。"

夙寒聲正在旁邊拍耳朵,隱約聽到崇玨的話,他根本不想和此人面對面,更何況獨處,索性裝聾作啞。

“聞師兄!你說什麼?!我聽不到!”崇玨捏著佛珠的手一頓。

卻見元潛氣沉丹田,在夙寒聲耳畔咆哮道:“聞師兄說他有話單獨和你說——!”

崇玨:"

夙寒聲:"……"

本來能聽清,這下徹底聾瞭。

片刻後,夙寒聲不情不願地跟著崇玨走至演武場邊緣的一棵梧桐樹下,角落中剛好有個無人的小案,崇玨斂袍坐下,從儲物靈芥中拿出茶具。

看樣子打算長談。

夙寒聲一聲不吭地跪坐在崇玨對面,看著這人熟練地沏茶點香,暗中撇瞭撇嘴。在外頭喝個茶也要如此有儀式,真麻煩。

崇玨將香點好,推瞭杯茶給夙寒聲。

那茶是燙的,夙寒聲鳳凰骨即將發作渾身也燙得要命,全然不怕熱,接過來道瞭句謝後直接一飲而盡。

崇玨正在垂眸慢條斯理地撇茶沫,見狀手微微頓住,似乎不滿夙寒聲如驢飲水的喝法。但沉默半晌,還是什麼都沒說。

夙寒聲將茶杯放下,想著早死早超生,率先開口。“世尊想要同我說什麼?”

茶氤氳而上,雲霧般縈繞崇玨眉眼。

崇玨看向夙寒聲眼中的疏離、和恨不得跑出去玩的急切,抿瞭一口茶,輕悠悠放置小案上,“咔噠”一聲清脆聲響。

他又開始沒頭沒尾地道:“兩千年前,拂戾族曾出過一個叛道的聖物。”

夙寒聲不明所以,拂戾族的叛道聖物和自己又沒關系,崇玨閑著沒事和他說這個做什麼。不過還是順著崇玨的話想瞭想。之前乞伏昭說過,那個聖物叫什麼,茫茫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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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寒聲愣瞭下神。

這些事對他們小輩而言,往往隻在書中見過,但細算下年歲,崇玨應當是親身經歷過當年之事的。

夙寒聲來瞭興致,雙手乖乖扒在小案上,好奇道:"爛柯譜做瞭什麼,才讓天道震怒成這樣?"

崇玨對上夙寒聲那漂亮的琥珀眼睛,頓瞭下才移開視線,淡聲道:“他殺瞭除他之外的三聖物,鳳凰骨、落淵龍、剔銀燈。"

夙寒聲一驚。

崇玨語氣始終平靜:“爛柯譜被天道除名聖物之列,本該將他神魂俱散,但狡兔三窟,爛柯譜上禁術可遮掩天聽,他逃得無影無蹤。"

夙寒聲像是聽故事似的,詫異地追問道:“用什麼法子能逃離天道呀,他好厲害。”

崇玨一怔。夙寒聲的關註點,好似從來和旁人不相同。

“爛柯譜禁術不能輕易去學。”崇玨輕聲道,"此番聞道祭秘境便是他生出的事端,如今他從秘境十五層逃離,若是來尋你,無論說什麼你都不可輕信於他。"

夙寒聲愣瞭下,迷茫道:"爛柯譜……為何要來尋我?"難道兩千年前還沒殺夠,鳳凰骨換瞭人還要來取他狗命?

崇玨卻並未多說,又叮囑一句:"切記,無論什麼都不要信。"

夙寒聲隨口“哦”瞭聲,乖乖道:“是。”

他一貫不會演戲,這模樣一看就是沒聽心裡去,崇玨又怕多說這孩子又起逆反心理,猶豫瞭下,隻好道:“那串琉璃佛珠可還在?”

上次佛珠上的護身禁制已碎得一幹二凈,得重新補上新的,省得夙寒聲稀裡糊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取瞭魂送瞭命。

"以身相代"之術,傷勢可以轉移,但若是被取走瞭魂,卻是無能為力瞭。

經他提醒,夙寒聲才趕緊“哦哦”兩聲,從袖中拿出早就

準備好的琉璃佛珠遞過去。一刀兩斷。

崇玨接過,那珠子上不知是不是被夙寒聲鳳凰骨暈出滾燙的溫度,指腹一碰好似被燙瞭下,手指微微一蜷縮。

重新補護身禁制得需要點時間,崇玨將手中的青玉佛珠取下。“先戴著這個。”

夙寒聲哪裡敢再要,直

接搖頭:“不敢。”都將佛珠還回去瞭,就不該再藕斷絲連,要是再接下不又有新的糾葛牽扯瞭嗎?

崇玨卻道:拿著。

夙寒聲把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世尊貼身帶的佛珠,我哪裡敢……

推脫的話還未說完,崇玨屈指一彈,青玉佛珠瞬間四散而來,漂浮至夙寒聲手腕間,咔噠幾聲脆響,重新凝成佛珠串嚴絲合縫貼在纖瘦腕骨間。

夙寒聲使勁甩瞭甩,用爪子各種扒拉,但那佛珠卻像是長在手上似的,怎麼都不能摘下來。乖巧瞭一路的夙寒聲終於忍不住,膽大包天地瞪瞭崇玨的眼睛一眼。摘下來,我不要你的東西。

崇玨道:“佛珠能護你平安無事。”

“我本來就平安得很。夙寒聲冷冷道,世尊不插手三界事,如您之前所說,就算我出瞭事,也是順天應命,道法自然’,天道註定罷瞭。

崇玨不懂他怎麼突然又發起脾氣來:蕭蕭……

“不許叫我蕭蕭。”夙寒聲怒瞪著他,說完又反應過來這乳名還是人傢取的,很有骨氣地放狠話,“之後我不要叫蕭蕭瞭,誰再喊我這個名字我就……”

話還沒說完,不遠處傳來徐南銜的聲音。蕭蕭,天色已晚,師兄送你回去休息。

一句話的功夫,徐南銜已走至近處。夙寒聲氣焰頓消,騰地爬起來,一頭栽到師兄懷裡,抱著他的手臂往後縮。

徐南銜一挑眉:你剛才嚷嚷什麼呢?蕭什麼?

夙寒聲仍然不敢在徐南銜面前發脾氣使性子,裝得乖乖巧巧,把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蕭蕭不知道。

說完又懊惱地想扇自己一個大嘴巴。

徐南銜沒理會他,看向一旁的崇玨,疑惑道:這位……在聞道祭似乎見過。

夙寒聲抱著徐南銜的手臂,像是小獸似的齜牙瞪著崇玨,不情不願地道:“……是重雲學宮的聞師兄。

徐南銜瞥瞭他一眼。這又在哪兒認的野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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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寒聲還想再撒潑讓崇玨將佛珠串收回去,但徐南銜在此,他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悶悶道:“沒事瞭,多謝聞師兄的珠串。謝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咬他一口。

崇玨淡淡點頭:“嗯。”夙寒聲氣得和徐南銜走出去老遠,還在回頭沖崇玨齜牙。

崇玨面容淡然,垂眸喝瞭一口茶。也不知是什麼緣故,世尊瞧著似乎比方才來時心情好瞭許多。

這串青玉佛珠像是戴瞭沒多久,觸之冰涼,貼在腕骨上松垮垮垂著,一旦夙寒聲想要將其扯下,佛珠便會立刻貼上。

夙寒聲一路鼓搗著回瞭落梧齋,差點氣得頭發都豎起來。

徐南銜將夙寒聲腦袋上的浮雲遮摘下,一邊幫他拆元潛編瞭半天的麻花辮一邊叮囑道。

“我後日要去舊符陵歷練……嗯,對,就是上回說的蝕骨樹,八成得半月才能回來,你能不能照顧好自己?要不我讓長空過來一趟?

夙寒聲仰著頭乖乖坐在那,搖搖頭:不用——聽說那蝕骨樹很厲害,師兄會不會有危險?“區區一棵蝕骨樹,還奈何不瞭我。”徐南銜嗤笑一聲,再說瞭,莊靈修和副使也會一起去,放心。

夙寒聲點點頭,暗暗懊惱為什麼鳳凰骨一點用都沒有。他若是落淵龍,就能放血給師兄瞭。

徐南銜像是老媽子似的,絮絮叨叨半天:“你要是再闖禍,可別去麻煩世尊瞭。他準許你喚聲‘叔父’,但畢竟沒有血緣關系。

往常這話夙寒聲根本不會搭理,但這回卻難得乖順地點頭答應:“好,我不會再闖禍瞭。”

徐南銜正在理夙寒聲微卷的發梢,聞言狐疑看他。“咳。”夙寒聲幹巴巴道,好吧,要是我再闖禍,就讓大師兄來抽死我。

徐南銜沒忍住笑瞭起來,揉瞭揉他的頭:“行瞭,快去睡吧,明日還得上課。”夙寒聲點頭,顛顛跟出去目送著師兄離開。

一關落梧齋的門,那張溫順的臉瞬間一變,面無表情掌出弟子印,罵崇玨。

這佛珠醜死瞭,戴著像是和尚似的,都要立地成佛六根清凈瞭!我才不要,你立刻收回去,否則我和你不客氣!

怒氣沖沖說完後,夙寒聲手指一哆嗦,猶

豫半晌,又慫噠噠地把傳音散開。……還是沒膽子真的發出去。

算瞭,明日再說。大不瞭去別年年買個相同的破珠子扔他佛堂門口。

自從心魔去除後,夙寒聲好似已看破紅塵,多大的事兒都能很快看開,淡然處之。

戴著崇玨的破珠子、頭頂伴生樹上結著古怪的花苞,還有會獵殺聖物的爛柯譜,一堆危機壓在他身上,他卻若無其事,爬到榻上沒一會呼呼大睡。

也不知是說心境豁達,還是沒心沒肺。

*大★

許是睡得太熟,翌日一早晨鐘響瞭三聲,夙寒聲才猛地爬起來,估摸著時間趕緊穿衣洗漱。也不知前兩日曠課被扣瞭多少分,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缺席瞭。

有伴生樹相助,夙寒聲起床速度極快,很快便倒飭好,一邊讓伴生樹在腦袋上整理凌亂的發一邊要往外沖。

但剛一出去,陽光兜頭照下,夙寒聲“嘶”瞭聲,又趕緊竄回去拿浮雲遮。

一陣手忙腳亂,夙寒聲正要戴上浮雲遮出門,卻聽到有人敲瞭敲門。

叩門聲很有辨識度,小心翼翼又恭恭敬敬,一聽就是乞伏昭。夙寒聲叼著發帶茫然回頭:你怎麼來瞭?

乞伏昭手中拿著幾塊點心,溫和道:“早上去膳房搶瞭幾塊好吃的點心,拿來給少君嘗一嘗。”

夙寒聲“哦”瞭聲,接過後道瞭謝,已準備沖出去,一溜煙跑去學齋。有事?

乞伏昭猶豫半晌,扭扭捏捏地像是情竇初開的姑娘:少君……我是想……少君……

夙寒聲:……

六聲晨鐘後,便上課瞭。

眼看著第四聲鐘聲已經響起,夙寒聲急得團團轉,沖他齜牙:什麼事?別吞吞吐吐的!

乞伏昭小聲道:我有個問題想問少君,但……好像太過冒犯,所以……

夙寒聲牙都要咬碎瞭:乞伏昭,你今日有課嗎?

乞伏昭茫然道:“沒呢。”

“我有!夙寒聲咬牙切齒道,要是再遲到,我八成會被叫尊長。到時我師兄揍我,你替我

挨打嗎?!

乞伏昭:……

乞伏昭趕緊道:“那少君先去上課。”夙寒聲呲兒他:“有什麼話你趕緊問!”急死人瞭。

乞伏昭下意識要搖頭,但觸及夙寒聲要吃人的視線,隻好硬著頭皮道:“能麻煩問一問少君娘親的……名諱嗎?

夙寒聲匪夷所思道:你別扭半天就想問這個?還以為這人對自己圖謀不軌,要示愛呢。

乞伏昭點頭:“是。”

不知道。”夙寒聲蹙眉,“我一出生,生母便隕落,應煦宗也無人告訴過我——你閑著沒事問這個做什麼?

乞伏昭趕緊搖頭:沒事,就是隨口一問,少君快去上課吧。夙寒聲沒好氣瞪瞭他一眼,剛沖出去門口,前方又有一人攔路。

伴隨著晨鐘第五聲響起,夙寒聲已經開始在原地蹦,說話都帶著哭腔。別擋我的路!

定睛一看,是周姑射。

小醫仙瞧著好像幾日未睡,一身濃烈而古怪的藥味撲面而來,披頭散發衣衫像是被火燎過似的,渾身疲憊不堪,但精神卻莫名亢奮。

夙蕭蕭,我將跗骨的解藥研制出來瞭,快吃。

夙寒聲痛苦道:“非得這個時候嗎?!”周姑射腦子一根筋,完全看不出夙寒聲要跳上天的急切,點頭。

對,晚瞭藥效就要散瞭——你屬兔子的,蹦什麼?

夙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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