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聲晨鐘緩緩響徹偌大聞道學宮。夙寒聲不蹦瞭,心死瞭。
周姑射十分自來熟,薅著夙寒聲的手腕就往房裡拖。夙寒聲如喪考妣,垂頭喪氣地被拽瞭進去。
周姑射耗費一天兩夜煉制出的解毒丹烏漆嘛黑,瞧著倒有點像毒藥,蓋子一掀開便苦味沖天。夙寒聲眉頭緊蹙,看到盒子裡好像冒著絲絲黑氣的解藥,面露難色。"真的非得吃嗎?"
周姑射大概被他“扭扭捏捏”給弄煩瞭,面無表情道:“小時候我給你一堆毒丸你都樂顛顛啃半天,一顆不剩吃完還要,長大瞭怎麼那麼多事?"
夙寒聲:
乞伏昭:
夙寒聲幽幽道:"謝謝,我這十幾年不光隻長瞭個子,勉強不像小時候那樣傻。"周姑射狐疑看他腦袋。
夙寒聲:"……"
夙寒聲臉登時綠瞭,幽幽接過來解藥。周姑射完全不掌自己當外人,坐在椅子上抬手朝乞伏昭一點:“那個誰,給我來點茶。”
乞伏昭噎瞭下,但見那顆藥丸模樣八成很難吞,少君八成也得用水,便乖乖聽話去燒水瞭。
周姑射瞧著好似這兩日都沒怎麼休憩,道:“我回瞭上苑州問過師尊你的脈象,娘胎中帶來的跗骨毒應該更容易解些,若是你娘那種中毒多年的,用這藥八成隻能緩解。"
夙寒聲愣瞭下:“我……娘?”
"嗯。"周姑射點頭,“我師尊說,你娘也中過跗骨毒,終日見不得光……哦,你不知道這事兒嗎?"
夙寒聲懵然搖頭。
沒人告訴過他。
“跗骨是上古奇毒。”周姑射道,"你當時還一奶娃娃,又受仙君相護,誰能神通廣大到給你下這種毒,自然是娘胎帶來的。"
夙寒聲垂著眸,若有所思。
夙玄臨能讓上苑州的周真人為他診脈,應當就是遮掩鳳凰骨火的跗骨無疑。就是不知跗骨解毒後,鳳凰骨若是再發作,會不會被人發現端倪?
不過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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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好好活著固然不錯,但若是死瞭那也沒什麼大礙。一切自有天道註定,管那麼多做什麼。
乞伏昭將熱水燒好,先給夙寒聲倒瞭杯白水,這才開始給周姑射沏茶喝。
夙寒聲身負鳳凰骨,加上最近似乎要發作,身體經脈和靈骨已開始有滾燙灼燒之感,再沸的水也能一飲而盡。
他捏著那顆烏漆嘛黑的解毒丹,正要放在嘴裡,腦海又不受控制響起那日見周姑射時,小筐裡大
大小小的毒蟲毒蛇。
夙寒聲:"……"
算瞭,吃不死人。
前世崇玨喂給他各式各樣的藥,在無間獄那破地方根本生不出什麼瑤草琪花,藥也不知道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鬼東西熬出來的,夙寒聲不吃就得被按在榻上強行灌下去。
小醫仙的醫術起碼比崇玨那廝要靠譜,夙寒聲做足瞭心裡準備,捏著藥丸就要往嘴裡塞。
這時,乞伏昭手一抖,滾燙的水猝不及防澆在手上,疼得他“嘶”瞭聲,水壺陡然落地,哐的碎成碎片。
夙寒聲動作頓住,見乞伏昭面露痛色,忙起身去看:"燙著瞭?"
乞伏昭手背已被燙得通紅,他勉強一笑:"沒事。"
夙寒聲見他臉都煞白,趕緊拽著去浸冰水,省得燙出毛病來。
周姑射卻是“嘖”瞭一聲,隨手拋過來一瓷瓶的藥:“麻煩,這種小傷塗點藥就行——喏,給你。"
小醫仙的靈藥效果自然立竿見影,帶著藥香的藥膏在傷處一抹,那燙紅的地方立刻痊愈如初。乞伏昭頷首道:"多謝小醫仙。"
周姑射不甚在意,又開始催促夙寒聲吃藥。畢竟是難得一遇的跗骨之毒,她迫切想知曉這毒到底能不能解。
夙寒聲幫乞伏昭塗完藥,又重新拿起解毒丹。乞伏昭盯著那顆丹藥,眼神晦暗不明。
夙寒聲這回沒受什麼“阻撓”,順利將藥塞到口中,還未來得及喝水便感覺苦澀的藥味轟然在嘴中炸開,苦得他差點蹦起來,趕緊將桌案上的滾水一飲而盡。
"嘶嘶嘶……苦……"
“當然苦。”周姑射不懂他吃個
藥怎麼這麼大動靜,"藥中加瞭不燼草、寒石蛇、□口、硫磺、鳩毒……"
夙寒聲:"……"聽著都不像能入藥的東西啊!
周姑射掰著手指像是報菜名似的—一說完:“……不過我最後加瞭一勺子蜂蜜,你沒嘗出來嗎?"
夙寒聲苦得恨不得把舌頭割下來,但周姑射研制解藥已是天大的恩情,自己挑三揀四就是不識好歹瞭。
他有氣無力道:“嘗、嘗出來瞭。”
"嗯。"周姑射滿意地點頭,又問他,“現在感覺如何?體內還有灼燒感嗎,還畏光嗎,難受嗎,想死嗎?"
解毒丹下腹後,夙寒聲並未感覺有什麼異樣,口中還殘留著苦味。"好像……沒什麼感覺。"周姑射歪瞭歪頭。夙寒聲也跟著歪腦袋。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周姑射再也忍不住地一拍桌子,沉聲道:“我忍不瞭瞭。夙蕭蕭,讓我為你探脈!"
夙寒聲疑惑看她:"探脈?"
周姑射幾乎要憋瘋瞭
:對。
見夙寒聲蹙著眉,似乎心生警惕,周姑射又趕緊加瞭句:“我就是摸一摸脈像,就像凡間的大夫一樣,不會用靈力去探你靈脈根骨。
莊靈修曾千叮嚀萬叮囑莫要讓別人為他探脈,但摸一摸脈象應該沒什麼大礙。夙寒聲也想知道跗骨毒有沒有解,便伸手將腕子遞瞭過去。
周姑射立刻伸手去摸脈象。乞伏昭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緊。
周姑射雖然不懂人情世故,但起碼的醫德還是有的,說隻摸脈象就絕對不動半分靈力。
夙寒聲閑著沒事,歪著腦袋去看周姑射。
他對此人沒什麼印象,隻隱約記得年幼時她曾跟隨上苑州的周真人來過應煦宗,其他的便不太記得瞭。
徐南銜曾說周姑射小時候曾吵著鬧著要嫁給自己,夙寒聲並不覺得自己有多人見人愛,又一想到小醫仙的脾氣,猜測她當時八成是為瞭想探脈才胡的言亂的語。
來聞道學宮之前,謝識之曾說要請上苑州的周真人和小醫仙為他診治,想來應當是極其信任。年幼時周真人又在夙玄臨授意下為自己診過脈,那人或許也知
曉鳳凰骨的存在。
夙寒聲腦海中思緒翻飛,視線無意中瞥到腕間上的青玉佛珠。
就算抱有最壞的打算,上苑州的周真人早就圖謀不軌,或是小醫仙周姑射探出他體內的鳳凰骨,想要據為己有.…
夙寒聲心口一跳。
如果他被上苑州抓去,剖出鳳凰骨丟瞭性命。……崇玨,會是什麼反應?
這種異想天開的幻想,像是憑空為夙寒聲造出一副令人沉溺其中的假象,讓他不受控制地心生起無限的愉悅和期待。
他近乎有種報復的快感,扭曲地心想,萬一他死後,崇玨也和自己一樣從前世重生瞭呢?
夙寒聲不知為何,高興地直蹬腿。
周姑射突然蹙眉道:“你想什麼呢,心跳都能打鼓去瞭?”夙寒聲:“…
夙寒聲幹咳一聲,正要說話,卻突然感覺喉中一股血腥味翻湧而上,猛地一口血吐瞭出來。乞伏昭被嚇住瞭,立刻起身扶住他:少君!
大口大口的污血從夙寒聲口中湧出,頃刻間便將衣襟浸得臟污一片,他掙紮著想要說話,眼前卻一陣天旋地轉,踉蹌著往地上栽去。
方才還在樂顛顛幻想自己奄奄一息的模樣,這下徹底要半死不活瞭。
耳畔像是被蒙上一層結界似的,聽得不太真切。
似乎有人在厲聲說些什麼,聽聲音像是乞伏昭,但語氣卻是近乎歇斯底裡的暴怒,並不是夙寒聲尋常所熟知的小可憐。
視線模糊中,周姑射傾身而來,面如沉水掐住他的下巴,手指落在他的眼尾。醒一醒?能聽到我說話嗎?夙蕭蕭.…蕭蕭!
夙寒聲唇角帶血,眼神渙散,渾渾噩噩間以為此人要想夢中那古怪的男人一樣想要挖自己的眼睛,掙紮著想要躲開那隻手。
唔……不。
周姑射冷冷將手收回——到這份兒上她竟然也沒有不顧別人意願地強行去探脈,她瞥著乞伏昭,道:跗骨毒已解瞭,你沖我吼什麼?
乞伏昭愣瞭下。
周姑射的確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天縱之才,連她師尊都感覺棘手的跗骨她卻輕而易舉地解開——雖然用藥太過大膽,夙寒聲嘔出的不知是毒血還是解毒丹刺激
出來的血。
乞伏昭見夙寒聲這副狼狽至極,雙眸失神的模樣,眉頭緊皺。“當真解瞭?可會有什麼後癥?”
周姑射淡淡道:“將毒血吐盡瞭就好,日後不會再畏光著火。後癥……哦,可能我用的毒太多,他今天腦子會不太好使,有點小人跳舞什麼的幻覺是正常的,記得多喂他點水。
乞伏昭:……
用毒?腦子不好使?幻覺?這還都是正常的?!
乞伏昭見夙寒聲渾身是血,眼神還渙散盯著虛空一副癡呆懵懂的模樣,知曉他課肯定上不成瞭,隻好將人抱去內室榻上躺著。
周姑射的醫術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已經許多年沒有研究過有挑戰性的毒,眼瞧著徹底解開書籍上的奇毒跗骨,她臉上罕見地露出些許笑來。
她行事從不求回報,招呼都不打地帶著藥箱就往外走。
還未出落梧齋的門,突然一聲兵刃出鞘的聲響響徹耳畔。寒光一閃。
乞伏昭攔住去路,手中長劍微垂點地,內府靈力四溢,將他背後長發吹拂得胡亂飛舞,瞧著像是來索命的煞神。
隻是此人面容溫柔敦厚,好聲好氣地開口。多謝小醫仙為少君解毒,昭冒犯,能請您再幫一個忙嗎?
周姑射:……這架勢可不像來道謝和求人的。
落梧齋內舍。夙寒聲奄奄一息躺在榻上,口中湧出的血浸到腕間青玉佛珠上,微微閃出冰冷的光芒。
窗戶大開,朝陽斜射而來,悄無聲息落在夙寒聲垂在床沿的手指上。
夙寒聲失神地去看。跗骨毒已解,手隨意地垂落床邊,晨曦繾綣繞在修長指尖,將素白的指腹照得好似半透明的暖
玉。
隨後,“嘶”地一聲。溫暖的朝陽陡然化為蝕骨的毒液,頃刻間夙寒聲漂亮的手指燒出一寸寸猩紅的傷痕。
夙寒聲猛地將手縮回來,呆呆看著指尖還未愈合的燒痕。跗骨.
不是已解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