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不見也罷

作者:一叢音 字數:5062

夙寒聲一整日都樂顛顛的,上課時被叫起來回答符紋的問題,說到一半就一頭栽桌子上樂得爬不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山長還以為他走火入魔瞭。

下午的課上完,夙寒聲哼著小曲收拾書卷。

元潛湊過來笑瞇瞇地問:"少君今日可是有什麼好事發生嗎,樂成這樣?"

夙寒聲嘴角都要咧到後腳跟瞭,被山長罰抄瞭三遍心經仍然眼眸彎彎,他哼哼著道:"沒好事我就不能樂瞭嗎,我天生開朗,見誰都眉開眼笑。"

烏百裡抱著書路過,幽幽地說:“呵。”

夙寒聲被嘲諷瞭也不減愉悅,喜滋滋地抱著書和兩人打打鬧鬧回落梧齋。

元潛成日貓厭狗憎嚇唬人,但卻很反差地早睡早起認真做功課,吃完晚飯便搬著小桌子來落梧齋院中邊乘涼邊作功課。

烏百裡倒是瞧著嚴肅端正,可卻懶得寫那勞什子的功課,正握著弓在旁邊射箭。

夙寒聲回去鼓搗一陣,抱著功課顛顛往外走。元潛寫著字頭也不抬:"少君這是去哪兒做功課去啊?"

夙寒聲腳步頓瞭頓,故作鎮定地一揮寬袖:“咳,我有幾處心法不懂,去後山佛堂問一問叔父。

元潛抬頭,瞇著蛇瞳言笑晏晏,拖長瞭聲音“哦”瞭一聲,饒有興致道:“若我沒記錯的話,少君身上的衣裳……好像是須彌山佛修的袈裟吧。"

夙寒聲:"……"

夙寒聲攏瞭攏衣襟,憋瞭半天終於幽幽道:“原來你眼力這麼好呀,我還以為你成日瞇眼睛,把眼珠子都給瞇糊住瞭呢。"

元潛:"……"

夙寒聲說完,揚長而去。

元潛咬著筆頭,沒好氣地瞪瞭烏百裡一眼:“都怪你,少君好好一個乖孩子都開始跟著學會陰陽怪氣瞭。"

烏百裡理都不理,面無表情一箭放出,正中靶心。

**★

伴生樹攀在他身上,勾著一盞小燈為主人照亮腳下的路。夙寒聲小跑著一顛一顛地向後山佛堂而去。

昨日崇玨醉酒撒酒瘋,將一堆素袍袈裟扔他床上,隨後如往常一

樣一本正經地叮囑他日後要溫良恭儉讓,便化為煙霧離去。

夙寒聲埋在帶著菩提花香的衣堆裡半晌,反應過來後笑得直打跌。

這種荒唐事,放在清醒的崇玨身上是斷斷做不出來的,看來應見畫說得的確沒錯,世尊醉酒後果然撒酒瘋。

夙寒聲樂到瞭今日。他心情極好,哼著不知在哪兒聽過的小曲小調溜達著跑去佛堂。

石階上,遠遠瞧見山林間的佛堂燈火通明。這個時辰,崇玨定然在參禪。

夙寒聲一肚子壞水,拿捏著這個把柄準備狠狠取笑一番,看往後崇玨還在他面前端架子不。

少年已經打好腹稿,隻等著見到人後便開始面帶恭敬憧憬、話裡陰陽怪氣夾槍帶棒,好好找一找場子。

隻是剛靠近佛堂,就被攔瞭下來。

身穿著僧袍的小沙彌還沒夙寒聲胸口高,他好像是早得瞭吩咐在門外守著,繃著小臉伸手擋住夙寒聲,一本正經道:"少君留步。"

夙寒聲低頭看他,疑惑道:

"你是哪個?"

小沙彌不答,隻是冷漠道:"世尊閉關參禪,閑雜人等不可隨意出入佛堂。"

夙寒聲得意一笑:"我不是閑雜人等,我是叔父最喜歡的師侄,昨夜叔父還將他的衣物……"小沙彌臉都綠瞭,面無表情打斷夙寒聲的自吹自擂。“少君慢走不送。”

夙寒聲:"…

夙寒聲擰起眉頭看著面前小沙彌:"是叔父讓你攔我的?"小沙彌單手立掌,繃緊小臉不吭聲。

夙寒聲的小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著還沒他胸口高的小沙彌,心中盤算這小孩八成還沒開始修煉呢,肯定不堪一擊。

夙寒聲給他下最後通牒:"放我進去,否則我對你不客氣瞭。"

小沙彌不理。

夙寒聲一心隻想去見崇玨,見面前這個蘿卜墩兒的阻礙,直接長腿一邁就要擅闖進去。

反正小孩也打不過他,再說崇玨定然也不是本意想攔他,否則不會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沒長大的孩子守門。

夙寒聲正想著,卻見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足下陣陣發飄。等到反應過來時

,他已不知何時從臺階上下來,踉蹌著往後退瞭半步,蹙眉抬頭看去。

小沙彌站在佛堂門口,一身元嬰期威壓沖天,卻似乎得瞭授意不敢碰夙寒聲一根毫毛。"世尊要閉關個十天半個月,少君還是莫要在此消磨時間,請回吧。"

夙寒聲眉頭緊皺。半大孩子竟都元嬰期瞭。崇玨這是鐵瞭心要裝死不見他?

夙寒聲雀躍瞭一天一夜的好心情登時就沒瞭,他踮著腳尖往佛堂中看瞭看,隻能隱約瞧見屏風後端靜而坐的背影。

那手還動著呢,根本不可能在閉關。

夙寒聲越想越氣,揚聲道:“叔父,我有幾個心法不懂特來問您,能耽擱您一炷香……不對,半炷香時間嗎?"

小沙彌趕緊阻止他:"少君,佛堂重地,不可喧鬧!"

夙寒聲偏不聽,非要鬧:“還有您昨日留在落梧齋的衣袍我也給您帶過來瞭,想親手交給您。叔父,崇玨!"

小沙彌驚得眼珠子都瞪圓瞭,怒道:"放肆!"

夙寒聲還想更放肆。

小沙彌徹底忍不瞭,抬手一揮。

夙寒聲還在:“叔父叔父……”還沒叔完,人便瞬間消失在原地,被轟出瞭佛堂之外一裡處。

強行送客,小沙彌氣得眼圈都紅瞭,噔噔噔跑進佛堂,跪在屏風外,抽抽搭搭道:“世尊,玄臨仙君之子也太過放肆瞭,今日不光穿著您的袈裟在佛堂喧嘩,還……還直呼您法號!"

世尊在須彌山修行多年,哪裡受過這等冒犯?!

寫滿佛經的玉石座屏風之後,崇玨正垂著眸將護身禁制雕刻進琉璃佛珠串中,好似對外界之事無動於衷。

聽到小沙彌氣得直哭,世尊半晌才輕聲嘆瞭口氣,道:"他是個孩子心性,無礙。"

小沙彌抽噎著道:“那、那世尊何時回須彌山呀?”崇玨雕刻符紋的手微微一頓。他並未回答這個問題,將完整符紋雕刻好後,突然道:“天色已晚,他回落梧齋瞭嗎?”

小沙彌擦瞭擦眼淚,催動神識往外一掃,雖然不喜夙寒聲的冒犯,但還是乖乖順順道:“並未,少君正在二裡之外的紅楓林。"

崇玨:#3

4;紅楓林?"

"是。"小沙彌道,"好像去找那條龍瞭。"

崇玨眸瞳一動,眉頭不自覺地皺瞭起來,手中那剛剛畫瞭一半的符紋倏地消散,靈力轟然在他修長手指間炸開。

紅楓林?那夙寒聲今日前來佛堂,隻是順道嗎?

★大大

紅楓林中萬籟寂靜。

夙寒聲拎著燈不高興地踢著腳下層層疊疊的落葉,口中嘀嘀咕咕:"不見就不見,誰稀得見你那張冰塊臉似的,我去找願意搭理我的去。"

元潛、烏百裡,乞伏昭……就連莊靈戈都比崇玨待他熱情。

夙寒聲已好幾日沒見莊靈戈瞭,剛好順路

過去一趟為他安撫龍形,省得白跑一趟。

紅楓林中沒什麼燈火,夙寒聲一個人拎著燈溜達瞭一會,漸漸覺得毛骨悚然,不知是被無間獄崇玨跟蹤出瞭陰影,總覺得好像暗中有東西在跟著他。

怪嚇人的。

夙寒聲越想越怕、越怕卻更裝得冷靜沉著。

優哉遊哉走瞭幾步後,腳下步子便一點點加快,穿過幾棵參天大樹後,夙寒聲雙腿幾乎飛起來,踩著厚厚落葉一溜煙沖去莊靈戈的洞府門口。

瞧見洞府兩邊亮起的燈,夙寒聲疾跳的心臟才終於慢慢緩下來。他故作鎮定去叩門:“靈戈師兄,睡瞭嗎?”

洞府中悄無聲息。莊靈戈哪怕化為人形,成天也是蜷在洞府成堆的靈石礦裡呼呼大睡,這個時間可能還在深眠中。

夙寒聲本想走,但又怕這幾日沒見,莊靈修會悄無聲息化龍,萬一遲個一時半刻出瞭事那就糟瞭。

他耐心等瞭一會,又扣瞭扣門。靈戈師兄?

這下,裡面終於有瞭回應。

莊靈戈似乎並不想開口,聲音隔著石門而顯得沉悶而陰冷:“寒聲,我已睡下瞭,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夙寒聲一愣,半信半疑地“哦”瞭聲:“我隻是想來看看你有沒有長出龍角來——既然沒事那我先走瞭,明日下瞭課再來尋你。

莊靈戈:“嗯。”

夙寒聲拎著燈若有所思地往外走。今日的莊靈戈好像有點不對勁。

是出瞭什麼事嗎?

夙寒聲眉頭輕皺,走瞭幾步又轉身看向緊閉的洞府石門,猶豫半天又折返回去。靈戈師兄,你真的沒有大礙嗎?若是真的化瞭龍,我可以……

話還未說完,石門轟然一聲傳來劇烈震顫,像是裡面有人的身體重重撞在上面,連一旁懸掛的小燈都震滅瞭一盞。

夙寒聲嚇得往後退瞭數步。

莊靈戈聲音從中傳來,卻已沒瞭方才故作出來的鎮定,近乎冷冷道:“快走!”夙寒聲就算再蠢也察覺到不對,立刻聽話地往外跑。

可已晚瞭。

轟——

洞府石門驟然被什麼東西擊得粉碎,若夙寒聲沒跑那麼快,定然會被亂石砸個頭破血流。

一條幻化而成的龍從洞府中鉆出,轉瞬化為人形漂浮在半空。

莊靈戈面容冷厲,周身氣勢帶著悍然的殺意,和尋常那副懨懨得總想睡覺的模樣全然不同,他漠然道:“出來,別打碎瞭我的靈石。”

火焰似的遊龍幻影在他周身縈繞,宛如浴火的仙人。夙寒聲一路狂奔著往外沖,伴生樹不斷紮根進土壤為他探路。

可就在即將沖出紅楓林之際,伴生樹像是察覺到什麼,突然枯枝亂舞,強行化為蛛網似的枝蔓直直將一路猛沖的夙寒聲攔住。

夙寒聲一個翅趄摔在枯枝堆中,後知後覺眼前三步之外,便是陡然出現的結界。這層結界似乎極其熟悉,瞧著像是……

有人輕緩從洞府中飄浮而出,衣衫單薄卻掛滿精致的金銀裝飾,環佩巧璫令人側目。

夙寒聲愣瞭下。

剔銀燈?

剔銀燈仍然美艷,隻是那股艷色卻伴隨著生機徹底消耗的頹然,眼神毫無光亮,像是燈油耗盡時的死灰。

她赤著足飄浮半空,微微頷首,像是被人操控的木頭傀儡。

從她身後,緩慢走出五個身著祥雲紋道袍的道修,為首的男人仙風道骨,恭恭敬敬朝著莊靈戈頷首行禮。

“我等並無惡意,隻是想請大公子能施舍龍血當燈油,續剔銀燈命數。”

躲在伴生樹包裹中的夙寒聲一愣。

說得好聽,請“施舍”,可偏偏要的是珍貴無比的聖物之血。當真是道

貌岸然之輩。

莊靈戈不問世事,卻不代表是個蠢貨,他冷淡註視著下方的五人:“擅闖聞道學宮,妄求聖物之血,想來剔銀燈的確命數已至盡頭,才讓你們如此冒險。

大公子說笑瞭。”為首的男人笑著道,同為天道恩賜的聖物,職責便是穩固不周仙山通天塔,若剔銀燈隕落,天道震怒下將其他三聖物也收回去,靜待下一個千年,那您……

莊靈戈凜若冰霜:宮傢當真是運籌帷幄。

男人像是沒聽出來莊靈戈的冷嘲熱諷,甚至還含笑道:“大公子謬贊瞭,我等二十年前已出宗離傢,隻是宮傢旁支罷瞭,萬萬不敢擔宮傢的責。

夙寒聲詫異看過去。宮傢旁支?細看下,剔銀燈那張聯麗到極點的面容,的確和宮芙藻有幾分相似。

剔銀燈始終面無表情,隻是在聽到宮這個字時,眼神像是陡然熄滅又重新燃起的燭火般。男人說完,恭恭敬敬行瞭個禮,淡淡道:菡萏,取燈油吧。

剔銀燈瞳孔倏地化為死灰般的冰冷,像是被操控的傀儡,面無表情地手中化出無數蛛絲似的細線直勾勾朝著莊靈戈而去。

……聽令地去強行取龍血為燈油。

兩個化神境的聖物打起來,夙寒聲此等修為都不夠抵擋人傢一陣風的,當即暗搓搓想要鉆地逃

跑。

突然,一道無形的力量強行將夙寒聲從枯枝中扒拉出來,一陣天旋地轉中飄瞭過去。夙寒聲:……

為首的男人眼眸瞇起,浩瀚如海的化神境靈力強行將夙寒聲制住,眼瞳古怪像是在打量什麼似的,直勾勾盯著夙寒聲那雙眼睛。

瞧見夙寒聲被一道道虛幻鎖鏈束縛住,莊靈戈金色龍瞳陡然縮成細縫。“寒聲!”

夙寒聲平白遭瞭無妄之災,手腕上崇玨強行為他戴上的佛珠倏地閃出一道靈力。

夙少君像是被拎雞崽子似的被逮到剔銀燈旁邊飄著,他尷尬不已,在鎖鏈交纏的牢籠中撲騰兩下見掙脫不瞭,隻好擠出個笑來,幹巴巴道:姐、姐姐,好巧啊。

剔銀燈:.…

**★

裡之外的佛堂。

崇玨剛將最後一顆佛珠上的護身禁制雕刻好,垂眸凝著那串琉璃佛珠許久,不知想到什麼,又頭疼地撐著額頭。

小沙彌跪坐在一旁為他倒茶,見狀小聲道:“世尊,這串佛珠您戴瞭得有千百年瞭吧,刻上護身禁制,是要送人嗎?

崇玨“嗯”瞭聲,將琉璃佛珠放置玉匣中,冷淡吩咐道:“明日一早,送去落梧齋夙少君處。”

小沙彌愣瞭下,“哦”瞭聲,恭恭敬敬接過,總覺得不問世事的世尊好像因那個咋咋呼呼的少君多瞭些煙火氣。

您……小沙彌沒忍住,少君明日若再來,您親自送他不正好嗎?

崇玨淡淡道:他碰瞭壁,一時半會怕是不會再過來。他清楚那少年的性子,瞧著溫順乖巧,實則脾氣又臭又硬,吃軟不吃硬。

更何況,今日他也不是真心前來。

一來是為紅楓林那條龍,二來則是想要借著昨日醉酒之事得意洋洋取笑叔父罷瞭,一肚子壞水,毫無真心誠意。

不見也罷。

小沙彌總覺得世尊這話有點奇怪,但他不敢多揣摩,捧著匣子正要往外走。

突然,閉眸參禪的崇玨像是發現什麼,眉頭緊緊皺起,低聲道。……放肆。

小沙彌一愣,茫然回頭看去,卻隻瞧見蒲團上殘留下來的一綹煙霧。——崇玨已悄無聲息消失佛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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