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三月前的時候,李彥便想要直接將洛月離命為戶部尚書,在他看來,戶部尚書都已經極度委屈他的先生瞭。
但是洛月離卻拒絕瞭,隻言現在的戶部尚書黃生並無大的過錯,且資歷也深,熟知各地錢糧,先不論其他,隻要黃生能夠踏踏實實地幹活,李彥剛剛上位便不能隨意貶謫二品大員,他隻要瞭戶部侍郎的位子。
但是李彥不願意,還要給洛月離加封太傅,上正一品銜,聖旨都已經被傳到瞭洛月離的府上。
但是洛月離愣是沒有讓內侍展開聖旨,深秋的天氣就跪在瞭自傢的府門口,隻說讓皇帝收回成命。
李彥匆匆趕到洛月離的府上,看著跪在冰涼瓷磚上的人眼睛都氣的要冒火瞭,兩人雖然談的不甚愉快,但是最後的結果還是以皇帝收回瞭聖旨而告終。
閻雲舟放下瞭手中刻瞭一半的畫像,暗玄以為他是想要起身去就寢,想過來扶他一下,那人卻嘆瞭口氣:
“不必瞭,你讓人備些好的酒菜,準備接駕吧。”
“接駕?是,陛下要來?”
閻雲舟也算是看著李彥長大的,心中猜他怕是忍不過今晚,暗玄下去準備,果然沒有到兩刻鐘的時間,王府的後側門外便傳來瞭清晰的馬蹄聲,可不正是連夜出宮的當今聖上?
側門外的守衛趕緊下跪迎駕,不過倒是並不慌張,很顯然李彥深夜走側門過來也不是第一次瞭,暗玄也出來接駕:
“叩見陛下。”
李彥邊快步往閻雲舟院子這邊走,邊抬手:
“起來吧,王爺可歇下瞭?”
“還沒有。”
李彥進屋,閻雲舟撐著身子要起來,他快步上前按住瞭他的手臂:
“閻哥,你和朕就別客氣瞭,快坐著吧,前幾日的風寒可好些瞭?”
“托陛下的福,好多瞭,燒也褪瞭。”
“那就好。”
李彥坐在瞭閻雲舟的邊上,神色鬱鬱,閻雲舟也知道為瞭什麼事兒:
“陛下用晚膳瞭嗎?”
“朕氣都快氣死瞭,還用什麼晚膳。”
“正好臣晚膳也沒吃什麼,陛下陪臣再用一些?”
李彥也聽禦醫說過閻雲舟的胃口一直不太好,自然也沒有拒絕,一桌子的菜肴上來,還上瞭些酒,李彥知道閻雲舟一直在用藥:
“朕自己喝點兒就好,這鴨湯瞧著不錯,閻哥多用點兒。”
閻雲舟用勺子喝著湯,李彥菜沒吃幾口,倒是悶瞭好幾杯的酒,臉上都微微泛起潮紅,酒過三巡,這年輕的帝王便也沒瞭拘束,和閻雲舟倒瞭一肚子的苦水和委屈:
“自從我做瞭這老什子的皇上,老師便好像離我越來越遠瞭,我的賞賜他不要,授官也不要,就更不要說封爵瞭,這些我都順從他瞭,現在呢?我隻是賜瞭一個宅子,他竟然跪在地上逼我收回成命。
之前他腹部中箭,那個時候也沒有什麼休養的條件,人剛剛能起身便要料理後備,軍需,降將還有幽州那一大攤子事兒。
他從小沒有習武,也就是一般文人的底子,經不起這麼遭害,魏長河那個宅子有一處溫泉,冬日養身子正合適,給他最好不過瞭。”
說到這裡李彥又是一口酒下肚,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從前在幽州的時候,他除瞭那沒有宣之於口的愛戀之外,和洛月離沒什麼不能說,也沒什麼說不通的,他覺得他們的關系很近。
但是現在一切都變瞭,彥兒沒有瞭,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陛下”二字。
閻雲舟默默給他又倒瞭一杯酒:
“現在洛月離是正三品的戶部侍郎,魏長河留下的那個宅子占地頗大,我朝雖然沒有明文規定臣子內院是否可以私設溫泉,但是按著現在的成例,府中有溫泉的除瞭些有封爵的王爺,宗親,便隻有正一品大員。
洛月離這是不想陛下的恩典太過,引來朝中諸臣子的不滿。”
不提這個事兒還好,提起品階這個事兒李彥又是一肚子的憋屈:
“閻哥,旁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我自幼便跟著老師,治理幽州,治理百姓這些都是他教我的,他本就是我的老師,如今我登基稱帝,加封太傅怎麼瞭?”
閻雲舟很顯然也是知道當時那場風波的,他揉瞭揉眉心:
“陛下說的確實有道理,按著陛下和洛月離的關系,這太傅一職洛月離確實當得,但是洛月離堅持不受,殿下可想到是為什麼?”
李彥又不傻,自然也是知道洛月離心思的:
“李啟玩弄權術,任人唯親,搞得朝堂上烏煙瘴氣,魏傢此刻是倒瞭,但是從前那些被打壓的士族也都冒出瞭頭來,其中就有一支是昌河洛傢,老師不想步魏長河的後塵,但是朕不是李啟,他為什麼不肯信我?”
李彥說到這裡的時候眼眶都有些發紅,他其實最傷心的地方就是洛月離不信他。
閻雲舟再給他倒瞭杯酒:
“洛月離並非不信陛下,他是不信人心。”
閻雲舟畢竟和洛月離相交多年,那人一顆心生瞭九竅,李彥就算是跟著他學瞭這麼多年,但是畢竟還年輕,和洛月離那深沉的心思比起來,還是有些不夠看的,李彥看瞭過來,面帶詢問。
“陛下,人的欲望無窮盡,洛月離有從龍之功,又是陛下自幼的老師,洛傢雖然比不得一些傳承幾百年的世傢名門,但是到底也算是一方門閥,若是洛月離此刻扶搖直上官居一品,難免有些人不生出旁的心思來。
就算是洛傢的主傢把持的住,那那些枝枝蔓蔓的旁支呢?各路官員會爭相來燒洛傢這個熱灶,陛下剛剛料理瞭魏傢一族,此刻朝中狀似平靜,其實各有各的心思,陛下本就年輕,若是陛下身邊的能臣盡折,受利的會是誰呢?
到時候若是洛傢真的出瞭事兒,有人狀告到禦前,陛下如何處理?若不想徇私那洛月離也難逃其咎,若是徇私,更是於皇威有損。”
閻雲舟的話讓李彥呆愣瞭片刻,所以老師不肯要高位,是怕洛傢做大,怕他左右為難?
隻是還有些話閻雲舟沒有同李彥說,那就是洛月離真想做的事兒太大,大到讓他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能有任何的污點。
送走瞭李彥之後,閻雲舟才歇下,半年瞭,他雖然隻有一個人睡,但是身邊總會再放一個枕頭,再放一床被子,就仿佛寧咎還在時候的樣子一樣。
周一,第一人民醫院,寧咎帶著辭呈到瞭院長辦公室,算起來院長還算是和他隔瞭幾十屆的師兄,小老頭看到這辭呈的時候都瞪大瞭眼睛:
“辭職?怎麼忽然要辭職?”
寧咎隻說要想要支邊,沒個三年五載的回不來,自然也不能白白浪費瞭醫院的編制:
“支邊可以,以醫院的名義去也可以啊,辭哪門子的職?你是不是找下傢瞭?”
老院長惜才,算起來寧咎的導師和他也認識,在寧咎還在學校的時候他便去聽過他做的報告,不會是哪傢醫院出瞭高薪給人挖走的吧?
寧咎坐瞭下來:
“您放心,我傢底殷實,不至於為瞭五鬥米折腰,我就是想趁著年輕的時候多出去看看,等以後成傢立業瞭哪還能這麼往外跑?而且我要是回來,肯定隻來咱們醫院,就是您別到時候不要我就行。”
寧咎的父母在學術界也是有名的,傢底殷實這他倒是真的信:
“你真想好瞭?”
“我想好瞭,我想出去支邊,可能先去西藏那邊,多看看。”
寧咎年紀輕,趁著這個時候多出去走走也好,好的醫生倒是也不是一定要在大醫院裡,在外面長長見識再回來也是好的,老頭倒是也有些欽佩寧咎的勇氣,批瞭他的辭呈。
剩下的半月時間寧咎便將手中的病人逐一交接瞭出去,他辭職的消息在醫院裡可謂是引起瞭軒然大波,這可是最年輕的副主任啊,說辭就辭瞭?
這一天是寧咎在醫院裡工作的最後一天,清晨,他帶上瞭身後的幾個住院醫和實習生,大查房,其實該交代的在之前都交代的差不多瞭。
“寧醫生,您真的要走啊?”
“嗯,想去支邊,你的指標我看瞭,還不錯,下周三左右應該就可以出院瞭,出去之後註意休息,定期復查。”
查房之後寧咎回到瞭辦公室,這辦公室他待瞭三四年瞭,他不喜歡離別,不想最後的時候一個人抱著箱子出去。
所以,早在之前的這些天他便將東西都整理瞭七七八八,其實該帶回去的也沒帶回去幾件,筆記,書籍這些東西是最多的,他都整理好送給瞭幾個住院醫。
沒有人知道寧咎此去便是抱著再也不回來的念頭去的,他走的這一天,科室定瞭蛋糕:
“寧哥,說好瞭,幾年之後還回來的啊。”
“對啊,寧哥,到那邊看到瞭什麼疑難雜癥啥的別忘瞭和我們說。”
“哎,還是小寧有勇氣啊,說走就走,所以說不能英年早婚,不然哪有詩和遠方?”
科室裡七嘴八舌的亂侃,寧咎一直笑著,聽著每一個人說的話,記住瞭每一個人的面容,這一別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瞭。
寧咎親自切瞭蛋糕,笑著開口:
“此去山高路遠,同志們各自珍重啊,我們後會有期。”
引得科室裡的人都笑瞭出來,但是離別終究還是會到來,寧咎一顆一顆解下瞭白大褂的扣子,心中的情緒復雜難言。
若是他真的能回去,此生便註定與這白大褂無緣瞭,若是回不去,他會穿著這身白大褂走便中國所有需要醫生的地方。
一身黑色夾克的人走到瞭門口,大大方方地擺手:
“行瞭,別送瞭,十送紅軍呢?都回吧。”
寧咎兩袖清風,該帶走的都帶走瞭,該留下的也都留下瞭,最後他一個人站在夜色下,看著第一醫院的招牌,看著住院部的門口。
想起他當年他剛剛到醫院在這樓前宣誓的樣子,滿目憧憬,心懷激蕩,那時,他以為他會在這裡待一輩子的。
最後寧咎還是毅然決然地轉過瞭身,從前的誓言響徹在瞭耳邊:
“……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辛勞……”
是,無論這一次前路如何,他依然不改初衷,任何時代的生命都需要醫生的守護。
黑色的奧迪劃破瞭夜色,傢中寧咎早已準備好瞭所有需要帶走的東西,他將臥室中一傢三口的照片從相框中拆出來,貼身放在瞭衣服的內兜裡。
若是真的能帶過去,他也得給閻雲舟看看他嶽父嶽母長什麼模樣啊。
他下樓開始裝車,除瞭他想要帶回去的醫療器械,手術工具之類的東西之外,還有不少的戶外用品。
畢竟無極龍鳳宮可是海拔3800米,他已經提前吃瞭十天的紅景天,還帶上瞭大罐的氧氣,怕路上不好走,他還多帶瞭兩個備胎。
終於他告別瞭生活瞭二十幾年的城市,準備踏上那未知的旅程。
正德二年東,隆冬臘月是閻雲舟最難熬的時候,這一年京城之中流行起瞭一陣風寒,閻雲舟也未能幸免,整整昏迷瞭兩日未醒,此刻院子裡滿是藥味兒,就連李彥和洛月離都過來瞭。
太醫更是呼啦啦的跪瞭一地,李彥臉色急切地擺手:
“都起來,王爺如何瞭?”
“回陛下,王爺脈象細弱滯澀,風邪入體,以至…”
太醫的長篇大論李彥沒有耐心聽,直接打算瞭他們的話:
“說辦法,人什麼時候能醒?”
“臣已經開瞭方子,楊府醫給王爺用瞭退熱的藥,想來若是高燒退下去,王爺應該便能醒來。”
這兩年的時間,照顧閻雲舟身體最多的自然還是楊生,李彥也知道寧咎留下的藥有奇效,此刻便看向瞭楊生:
“王爺服藥下去可有效果?”
楊生此刻面露難色:
“陛下,阿司匹林已經給王爺喂下去瞭,燒降下來瞭一些,不過,這藥所剩不多瞭。”
聽完這話就是洛月離的心中都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