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蘿卜球

作者:海底漫步者 字數:4449

北原秀次幾乎算是給冬美硬推出瞭純味屋。

他看著門在眼前猛然關上,手裡拿著白信封愣瞭一會兒,然後搖瞭搖頭向著車站走去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他隻是看在過去的情份上想多少盡點心力,推讓工錢也隻是本能,沒想到小蘿卜頭竟然這態度。

這小蘿卜頭真有點不是東西,都這樣瞭你還牛氣什麼?

他在肚子裡罵瞭冬美幾句,又開始思考他要是冬美的話,面對這種情況會怎麼處理,轉而又想著自己能做點什麼。

倒不是他天生犯賤,非想拿熱臉去貼小蘿卜的心型冷屁屁,而是他這個人有點小傢子氣,一個人自立慣瞭,不太喜歡欠人傢的人情。現在福澤直隆這樣瞭,他要是選瞭袖手旁觀,總覺得心裡有些別扭。

要真下瞭決心不管的話,總有點心虛的感覺,像是虧瞭良心一樣。

人為什麼要有良心這東西呢?那些做大事冷酷無情的梟雄是怎麼鍛煉的心志?改天得找兩天書研究一下。

他胡思亂想著一路走到瞭電車站,愕然發現剛過瞭末班車的時間,暗叫瞭聲晦氣,又掉頭準備走路回傢,但剛走瞭兩步便聽到瞭電話響,嚇瞭一跳,以為福澤直隆大事不妙瞭,連忙接瞭起來,一聽卻是陽子。

“歐尼桑,你……你在哪裡?”

陽子的聲音有點怯生生的,隱隱有點不安。北原秀次心思細膩,馬上明白瞭,這是過瞭平時收工回傢的時間瞭,而自己沒有準時回去,陽子有點害怕瞭倒不是害怕一個人呆在傢裡,她挺習慣一個人的,而是害怕出現瞭什麼她沒發現的變故,自己也丟下她跑瞭。

這小臉上才剛美瞭兩天,北原秀次有些自責忘瞭給她打個電話通知一聲瞭,也沒瞞著陽子,直接告訴她福澤傢的情況。

越親近的人越不能瞞事兒,不然一般那些狗屁倒灶的狗血事都是這麼出的他又沒打算和陽子一起出演八流言情劇,誤會什麼的千萬不能有。

他細細把事情和陽子說瞭一遍,說著說著反而下瞭決心,最後站在路中間不動瞭,吩咐陽子道:“我可能要很晚才回去,你先睡吧,陽子。”

陽子是非常懂事的孩子,這一明白瞭事情原委立刻乖巧瞭應瞭一聲,“我明白瞭,歐尼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不用擔心。”

北原秀次又叮囑瞭一句讓她仔細鎖好門便結束瞭通話,又往純味屋走去和小蘿卜頭好好談談,要是她真能應付,那自己也就安心瞭。

他像個神經病一樣兜瞭一圈又回瞭純味屋,剛要敲門卻發現門隻是關嚴瞭但好像沒鎖,試瞭試果然一推就開瞭,頓時一陣無語。

這也就幸虧來的是自己,這蘿卜頭是昏瞭頭瞭?快十二點瞭連門都不鎖就去睡瞭?

他遲疑瞭一下就直接進去瞭,反正這三個月他在這裡進進出出很隨意,也不差這一次。

大堂裡黑乎乎的沒人,更裡面的樓道走廊也沒人,而北原秀次左右看瞭看,懷疑蘿卜頭果然上樓睡覺去瞭,剛要沖著二樓叫兩聲便看到走廊盡頭的小道場那裡隱約有燈光。

他想瞭想便直接過去瞭,輕輕拉開瞭條門縫一眼就看到小蘿卜頭縮成瞭個球正背朝門側躺在地板上,整個人看起來無比孤寂。

傢裡出瞭這種事,她應該心裡也很難過的。

北原秀次一時沉默瞭,有些後悔剛才罵瞭冬美,暗暗嘆瞭口氣脫瞭鞋子,然後走到瞭冬美身邊盤腿坐下瞭。

冬美警覺的回頭望瞭他一眼,然後又飛快把頭擰瞭回去,依舊背身抱成個球躺在那裡,悶悶問道:“你回來幹什麼?錢不對嗎?差多少回頭補給你,今天你先回去!”

那信封北原秀次就沒打開看過,而他看著眼前這個蘿卜球冬美抱著膝側躺,頭埋在懷裡,烏發披散在肩頭,真就是個丁點兒大的球輕聲說道:“錢正好,我就是不放心回來問問,想知道你到底想怎麼辦,畢竟也不隻是你一個人的事,還有雪裡她們呢!你和我說說怎麼打算的,要是沒問題,我起身就走。”

冬美側躺在地板上一聲不吭,久久也沒回答。

北原秀次盤腿扶膝坐在那裡默默等待著,但等來等去等不到冬美說話,忍不住又問道:“你到底對以後怎麼打算的?”

他心中有些不耐瞭,這都什麼時候瞭你還磨磨嘰嘰的!平時那些狗脾氣呢?

福澤直隆進瞭醫院,福澤傢餘下的這幫大的十六歲,小的三歲,他真有些放心不下,就算不管冬美,他也想問問雪裡她們將來會怎麼樣。

冬美還是沒說話,背身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像是死瞭一樣。北原秀次探頭看瞭一眼,發現她在發呆,而北原秀次遮擋住瞭燈光,冬美馬上發現瞭,直接翻身坐瞭起來,愣愣失神瞭片刻:“我不知道……”

她鴨子坐在那裡,目光很空洞,視線越過瞭北原秀次沒有焦點,而她可愛的月牙眼中波光淋漓起來,慢慢兩行淚水無聲流瞭下來,小臉上的表情也痛苦起來。她突然就抱頭趴在瞭地板上嗚咽瞭出聲,“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媽媽不在瞭,爸爸也病瞭,傢裡也沒多少錢,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瞭……”

她趴在那裡痛苦的嗚咽,聲音中滿是彷徨無措。

北原秀次嚇瞭一跳,本能就將她扶瞭起來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瞭。而冬美也確實有些承受不住瞭父親倒下瞭,她當著妹妹們的面必須果敢而堅定,一絲軟弱之態都不能露出來。

她軟弱一分,那些弟弟妹妹們就會恐慌十分,她隻能在沒人的地方才能抱成球從自己身上汲取一些溫暖。

而她更是隻有十六歲,母親過世後掌傢兩年多,是有那麼點薄弱的社會經驗,但遇到這種對任何傢庭來說都是極度重創的事,還是有些無法接受瞭,心理狀態脆成瞭一張紙。

父病母逝,下面四個妹妹一個弟弟全看著她,但她又能怎麼樣?

除瞭假裝堅強,她又能怎麼樣?

她就像顆雞蛋一樣,看似堅硬的外殼被壓碎瞭,裡面的蛋清蛋黃頓時崩得一塌糊塗,就算被北原秀次看到瞭極為狼狽的一面也兇不起來瞭,隻能委頓在那裡嚎啕大哭,“媽媽把這個傢交給我瞭,現在我怎麼和媽媽交待……我該怎麼辦?!爸爸要是醒不過來瞭,我該怎麼辦?”

她本就陷入瞭深刻自責中,無比痛恨自身的無能為力,趕走瞭北原秀次後抱成個球在那裡獨自傷心,而北原秀次竟然還要跑來追問她怎麼辦……

她怎麼知道怎麼辦!?

北原秀次沒有多少應對女孩子的經驗,更沒有應對女孩子在傷心絕望之下完全不顧儀態,哭得淚水如溪,鼻涕橫淌的預案,頓時慌瞭手腳。

他來前做瞭很多心理準備,比如準備溫言相勸,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行就捶這蘿卜頭兩拳讓她清醒清醒,千萬別蠻幹,但真沒想到能看到蘿卜頭哭得像個孩子在他印象裡,冬美也就比街頭潑婦強那麼一點點。

也許長得挺可愛的,但平日裡總是一副我很不高興別惹我的蠻橫嘴臉,就算哭也是在哭著罵人。

他更不適應瞭,趕緊將冬美扶好瞭,掏出瞭手絹給她擦眼淚,而冬美心態崩潰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鼻涕都吹成瞭泡,而北原秀次也顧不上愛幹凈瞭,狠瞭狠心又給她擦鼻涕行吧,這是眼淚從進瞭鼻腔,不臟的。

冬美的眼淚很快浸濕瞭整條手絹,北原秀次被她絕望的哭聲弄得也有點心態混亂瞭,半擁著她擦完瞭臉又拼命捋著後背給她順氣,柔聲勸道:“沒事的,別哭瞭,沒事的……”

他也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基本算是行動派的,勸女孩子也就會“沒事的”這句幹巴巴的通用臺詞。

冬美痛哭發泄瞭一會兒,哭聲漸小,但心裡的憋悶痛苦憂愁終不能消去,拼命忍著眼淚拿過瞭北原秀次手裡的手絹,狠狠擤瞭一把鼻涕,但沒什麼用,喘瞭幾口氣打瞭個嗝鼻頭上依舊掛上瞭鼻涕泡。

她就那麼吹著鼻涕泡坐在那裡開始愣愣出神,而北原秀次輕扶著她以免她突然暈倒,在一邊也是靜靜陪著。許久後,冬美有些失神地說道:“媽媽臨走著拉著我的手,讓我發誓一定要照顧好爸爸、弟弟和妹妹們的,我……我讓她失望瞭……”她眼淚又緩緩流瞭出來,“我已經沒臉去見她瞭。”

“別這麼說,你已經做得很好瞭,你媽媽不會怪你的。”北原秀次發自內心的安慰瞭一句。

這是他的真心話,無論冬美是個怎麼樣的王八蛋脾氣,無論她怎麼打妹妹,無論怎麼在傢裡作威作福,誰都得承認她為自己的傢是盡瞭最大努力的,無可指摘。

病父弱妹,沒她這傢估計兩年前就垮蛋瞭。

不過北原秀次是個男人,終究是偏理智向的,安慰完瞭還是迫切想要解決實際問題,輕聲詢問道:“目前傢裡的錢不湊手嗎?”

救治福澤直隆,五個孩子的生活花費不是一筆小數目,而目前明顯沒什麼直接收入來源瞭,也就隻能靠積蓄瞭積蓄原來就是為瞭應對生活中的不測的。

冬美抱成蘿卜球躲在這裡,想必是拿不出錢來瞭。

冬美手無意識的摳著道場的木地板,喃喃道:“媽媽之前治病花瞭好多錢,傢裡沒多少積蓄瞭,就算勉強能支付瞭現在醫療費用,但傢裡以後也沒有瞭收入來源,以後長期的醫療、生活、上學費用我不知道該從哪裡找瞭……要是我爸爸還需要再動手術,那賣房子嗎?我向媽媽發過誓一定要守護好這個傢的……沒瞭這房子,傢還是這個傢嗎?這是福澤傢的祖業……要是真有萬一,我、我……賣……我真賣掉它嗎?”

她剛才抱成球已經考慮過很久瞭,內心十分糾結,所以才加倍難受。

面對這種關系隻整個傢庭的大事,她一個十六歲的女孩,真的很難下決斷!

而北原秀次沉默瞭,福澤傢做為世代生活在這裡的土著,當然有底蘊,這房子應該能值點錢,雖然不像中國那樣賣瞭房子就能半輩子吃喝不愁,但應應急也是夠瞭,但問題是賣掉的話,傢裡這群人再出去租房子住嗎?

然後坐吃山空?

而且賣房子也不是那麼簡單能下的決斷,把祖業賣掉容易,這傢業不就全敗瞭嗎?就算賣,福澤直隆還在病床上躺著呢,怎麼賣呢?隻拿著他的私章去蓋,買主也不放心啊!

冬美難過歸難過,但她做為長姐考慮的是實際問題就算應付過瞭眼前危機,如果福澤直隆醒不過來瞭,那以後怎麼辦?傢裡已經這樣瞭,再受瞭二次打擊怎麼辦?

灰蒙蒙的未來讓她感到恐懼。

北原秀次輕輕拍打著冬美的後背,感受著她小小身子內的極度不安,盡力安撫她,仔細思考瞭一會兒,眼神漸漸堅定瞭起來。

他覺得冬美已經支撐不瞭這個局面瞭,唯今之計,隻有他挺身而出幫福澤傢度過這個難過,雖然那就代表著將會接手瞭一大串的麻煩,自己原定計劃基本就可以拿去擦屁股瞭,但男人有些事無可逃避。

福澤直隆幫是過他,而他也可以選擇嘴上安慰幾句,表達一下深切同情,或者回頭拿個信封裝點錢送過來,似乎也說得過去,沒人可以指責。

無親無故,這樣就可以瞭!

但人這種玩意兒,特別是男人這種玩意兒,有時就得講良心講情義,有時就得有挺身而出,表現出當仁不讓舍我其誰的氣概,穩定局面,迎頭頂破困難,有時就得看到身邊的人陷入危難展開羽翼。

他低下頭,看著冬美的發旋和劉海認真說道:“事情還沒嚴重到要賣房子的地步,別擔心,你們幫過我,現在輪到我幫你們瞭,我會……”

他說著說著說不下去瞭,發現冬美倚著他的胳膊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瞭,長長的眼睫毛上還掛著晶瑩淚珠,鼻子上也有著鼻涕泡,但她就那麼睡著瞭,也許精神壓力太大瞭,也許剛剛哭累瞭,甚至本來她就一直很累瞭,現在終於身體和精神雙雙都支撐不住瞭。

她小小的身子倚在北原秀次身上,細細的眉毛不聲往中間湊一湊,似乎睡是睡著瞭,但心裡還是憂愁難受,無法逃避現實,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北原秀次輕輕扶著她想把她放倒好好休息一下,但她眼皮子馬上輕微動瞭起來,好像要醒過來。北原秀次趕緊穩住瞭手,不想吵醒她,想讓她先睡個把小時緩緩精神再說,最後隻能讓她依舊靠在自己身上。

夜已經深瞭,他就那麼盤腿坐在那裡讓冬美倚著,心裡盤算著怎麼解決福澤傢目前的危局,漸漸的也困瞭,身子軟瞭下去,慢慢歪著頭枕著冬美的腦袋也閉上瞭眼睛。

別慌,問題不大,才一個病人+六個蘿卜頭,壓不垮一個真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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