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的雨下瞭三天,終於停瞭下來。
宋九兮駐軍在樊城內,才知道樊城如今成瞭個什麼樣子。
早在蜀南王世子兵敗退守到樊城的時候,樊城裡能逃的都逃瞭。後來昭尚國的大軍攻入,一路屠殺過來,將蜀南王世子砍下腦袋,但最遭殃的還是樊城百姓。
十室九空,街角躺著無人過問的屍首。遍地蒼涼,戶戶關緊門窗。
宋九兮一路過來看到的都是慘烈的景象,而被林興木占據的知府大宅,內裡關著無數劫掠過來的女子。
這些女子還有生機,但也等同於沒有瞭。
宋九兮將她們從牢房裡放出來後,她們看到陽光的一瞬間,直接撞向瞭墻壁。更有甚者,咬舌自盡瞭。
宋九兮派人攔瞭,但能攔下來的都是已經麻木無知的女子瞭,剩下的女子都存瞭死志。
永嘉看到這一幕震驚,十幾個人忽然在自己眼前自盡身亡,這比當初她在忠樂王府看到的更慘烈。
她顫聲問:“為什麼已經將她們救出來瞭,她們還是要自殺?”
她心裡有個答案,但那個答案讓她心裡更難受。
因為看到瞭希望,所以更加坦然地去赴死瞭。
或者說她們看到瞭希望背後,更深的絕望。她們即使活下來,在這樣的世道,女子被毀瞭清白,還是被敵國人占據瞭身子,她們又怎麼可能活得下來。
宋九兮閉瞭閉眼,道:“這些人……”
永嘉忽然道:“交給我吧,我會為她們找到一條出路。”
“好。”宋九兮答應。
當初忠樂王府那批女子,也是交給瞭永嘉。後來永嘉在京郊開瞭一傢織造坊,這傢織造坊全由這些女子來管理。織出來的絲綢或者棉佈,得來的銀錢也全部交給她們。
宋九兮去看過,對於沒有希望的人來說,有一件事可做,也許就是最好的瞭。
左芳薈和永嘉一起,先是給這些女子處理瞭傷口,後來想著給這些女子找點事情做,但這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完成的事。
左芳薈這時才知道,她讀瞭那麼多書,有瞭才女的名聲,於世道是沒用的。
她學的是如何管傢,是處理內宅爭鬥的手段,是如何做一個賢良淑德、相夫教子的妻子。
被迫關在賢王府、又被賢王追殺的時候,她此前十數年來的人生被全部推翻瞭。
她跟著宋九兮她們出來,也是渾渾噩噩的,不知道此後自己的人生該做些什麼。但一路看瞭這麼多人的活法,又看到這些女子的遭遇,她才覺得自己坐井觀天,狹隘地將自己困在一宅之內瞭。
左芳薈給那些女子處理完傷口,端著藥盤出來,就見侯西澤匆匆從外面進來。
侯西澤看到左芳薈,立馬站直瞭身體,低頭示意。“左姑娘。”
“侯將軍。”左芳薈彎腰行禮。
侯西澤退讓到一邊,讓左芳薈先走。左芳薈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忽然看到瞭他手臂上的傷。
左芳薈停下瞭腳步,驚訝地問:“侯將軍受傷瞭?”
這段時間左芳薈沒事幹,一直跟著軍隊裡的大夫給傷兵治傷。以往她遵循的男女大防,如今在生死面前倒是不在意瞭。
而且侯西澤受傷的時候,左芳薈也給他處理過傷口。
如今看到侯西澤肩膀上的傷,她下意識將藥盤放下來,準備給侯西澤處理傷口。
侯西澤謙和地道:“多謝左姑娘瞭。”
左芳薈將他左臂上的袖子捋起來,看到的是一條新鮮的刀傷。
左芳薈熟練地將傷口清理幹凈瞭,又敷上瞭藥,纖弱的手指從手臂上輕輕劃過。不知是不是她動作大瞭點,侯西澤手臂抖瞭抖。
“疼嗎?”左芳薈抬起頭問,“抱歉,我輕一點。”
侯西澤咬著牙,撇開視線道:“不疼的。”
等處理完傷口,侯西澤道瞭謝,左芳薈回瞭禮才端起藥盤離開瞭。
侯西澤跨進議事的書房裡,宋九兮和其他幾個將軍都在瞭。
宋九兮也看到他肩膀上的傷瞭,訝異地問:“侯將軍怎麼受傷瞭?”
侯西澤坐到椅子上,不甚在意地道:“樊城內還躲著幾個昭尚國的探子,交手的時候不小心弄傷瞭。”
旁邊的小將開玩笑地說:“幾個探子就能傷瞭你?你不會故意受傷的吧?你以前碗大的傷口可都是不管的,怎麼如今丁點大傷口就要包紮瞭,難道是……”
他話還沒說完,侯西澤一巴掌就呼在瞭他背上。“廢話這麼多,敵人都殺完瞭是嗎?”
軍中的將領行事都很粗獷隨意,打打鬧鬧是常事,宋九兮也沒管。
她今日叫他們過來,是要商量一下,接下來蜀南其他幾城奪回來的計劃。
他們在樊城大捷的消息已經傳到京城瞭,宋九兮一直對聖上的意思琢磨不定,所以她也想看看聖上面對她大勝的結果會是什麼反應。
或者說盛明雪會有什麼反應。
她還記得蜀地還隱藏著餘衣和李鐘山呢,這兩人都在暗中伺機想要她的命。
宋九兮跟他們商量瞭接下來的計劃,雖然昭尚國的大軍大部分都在樊城,已經被他們解決瞭。但蜀地還有很多城池在昭尚國人手裡,這些都要一一收回來。
等商量完他們離開後,段牧走瞭進來。
“夫人,屬下查到瞭鎮遠將軍的營地瞭。”
宋九兮凝神問:“如何瞭?”
“夫人猜的沒錯,七天前燕鶴卓就不在他的軍營瞭。”
“擅自離營?”宋九兮挑起眉,“燕鶴卓這是要造反啊,找到他的形跡瞭嗎?”
段牧羞愧地說:“我們的人隻能偷偷進瞭營地,在裡面沒有找到燕鶴卓,但至於燕鶴卓去哪瞭,我們暫時沒查到。”
“已經夠瞭。”宋九兮道,“最近你們盯著點樊城四周,看有沒有兵馬的痕跡。”
段牧問:“夫人是擔心燕鶴卓真的要造反?”
宋九兮道:“他造不造反我不知道,但我猜,我要是兵敗瞭,他就會馳援蜀地。”
若大衍其他地方再一亂,朝廷就會讓燕鶴卓暫時接管蜀地。燕鶴卓熟知蜀地的情形,他把持著蜀地,以後朝廷派人來收就難瞭。
夜裡,宋九兮熄燈準備睡覺的時候,屋頂上的瓦片輕微地響瞭一聲。
宋九兮抬起眼,清冷的眸子盯著窗外,手握住瞭銀槍槍柄。
窗口似乎被風吹開瞭,暗夜中,宋九兮清楚地看見一個人影閃瞭進來。
那人進屋裡,還沒走兩步,銀槍從黑夜中倏地劃出一道亮光,抵在來人的脖子上。
“明夫人!是我!”來人驚叫,嗓音都抖瞭起來。
宋九兮聽到瞭熟悉的聲音,這才移走瞭銀槍,重新點亮瞭燭燈。
她回過頭來,看到紙顏心有餘悸地摸著自己的脖子,然後目光幽怨地看著她手上的銀槍。
宋九兮道:“為何三更半夜來?不走大門,走偏窗,誰都會當你是個賊。”
紙顏抱怨地說:“我本來就是一個賊,走偏窗走習慣瞭。”
宋九兮問:“你怎麼來瞭?”
“我查到盛驚風的消息瞭。”紙顏也沒磨蹭,直接說瞭,“盛驚風根本不在永州,而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