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劉衡吃過早飯後,又打發衙役們到村裡幫人幹些力氣活。
他叫瞭范裡長囑咐,“若有人傢傢裡沒有男子,農活又多,日子困苦的,你帶他們去幫忙。”又叫瞭一個衙役囑咐好好幹活,“若做得好瞭,回去本官有賞。”
衙役們本來聽說讓他們去幫忙拉犁、耙地,有些不樂意。他們可是當差吃皇糧的,誰到鄉裡不是胡吃海塞順便連吃帶拿的?他們來幫農夫種地,不是笑話嗎?
可一聽知縣大人說做得好有賞,那點不樂意就淡瞭,算瞭算瞭,辛苦一場就辛苦一場吧。好在知縣大人很大方,聽那幾個跟著的工匠說,他們就幫著弄點模型,大人一人就賞瞭二兩銀子。
內衙那邊修繕屋子,趕工的工匠也是吃得好拿得多,想來大人總不會讓自己幾個吃虧吧?
抱著這種心思,衙役們不僅不抱怨,還催著范裡長快點帶路,生怕知縣大人看不到自己的賣力。
范裡長本想陪劉衡走走的,無奈衙役們一疊聲催著,他兒子又到地裡幹活去瞭。
傢裡婦孺不頂事不能跟隨,他隻好再三囑咐劉衡不要亂走,山裡危險,田裡有蛇,搞不好還有匪患,他先帶著衙役們去村裡,回頭再給大人帶路。
劉衡安慰他放心,說自己隻是到其他幾個村子走一走看一看。
范裡長離開後,劉衡帶瞭瘸子和顏楓,騎馬跑瞭幾十裡路,將附近的村子轉瞭一圈。他發現這邊新墳明顯比外面地方少,但是青壯年也很少。
他有心想到山裡看看,但是就自己這點人,又人生地不熟的,進山瞎轉悠有什麼用?好在這次來,雖然沒能讓梯田動工,至少知道瞭為何南苑這邊青壯男子少,已經是大有收獲瞭。
待到下午,劉衡回到范裡長傢,跟范裡長提出要返回縣城。
范裡長試探地問瞭幾句,看劉衡確實隻是在幾個村子裡轉瞭轉,感覺放心瞭。
聽說劉衡要返回縣城,他有些猶豫。骨子裡,范裡長還是視田地為天的,有些舍不得劉衡提出的梯田之事,試探地問道:“大人,那梯田何時動工?”
范裡長這個裡長,是鄉鄰們推舉的。他比起其他村民來見多識廣,平時也是熱心鄉裡事務。所以,他是真心想要傢鄉長久發展,讓鄉親們過上好日子。
如今,南苑這兒的青壯年進山謀生,辛苦幹活,才能維持一傢生計,應付瞭朝廷的各種稅糧田租。
但是,誰知道那活能不能長長久久地做下去?那山裡的活,可不像當年的鹽場,雖然辛苦,但是是正經活計,朝廷也是允許的。
如今,到山裡幹活回來的人,一個字都不敢多提。今年出瞭紕漏,山體滑落,還死瞭那麼多人。那個知縣大人想查實,也死於非命瞭。可見,這活計是見不得光的。
可是,人總要想法子活下去,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除瞭約束自傢孩子不讓他們進山之外,還能怎麼辦呢?
所以,聽到劉衡提的梯田,他是真的動心瞭。田地卻是一旦開出來,就可以子子孫孫種下去,這才是長久的立足之地啊。
他生怕劉衡看到沒有人力,就將這事丟下不管瞭,送劉衡離開時,忍不住問瞭一句。
劉衡看著范裡長笑瞭,“范老丈,如今村裡沒人幹活,鄉親們忙活春耕之事已經捉襟見肘瞭,梯田之事再議吧。”
“大人,我們可以的。”范裡長一聽再議,急瞭,“大人,春耕很快就好瞭。您別看現在都是些老弱婦孺,大傢都能幹活。您看春耕不就一點沒耽誤嗎?而且,到天冷些,外出謀生的人都回來瞭……大人,新野窮,咱們南苑靠山缺田地,更是窮啊,哪年沒有凍死餓死的人……那梯田,老兒聽著就好……”
他忍不住拉住馬韁繩,說瞭幾句實話。
劉衡本想冷他一些時候,眼看頭發花白的老人眼巴巴看著自己,恨不得跪地相求。他嘆瞭口氣,不論范裡長瞞瞭什麼,他都是一個想要造福鄉裡、熱心傢鄉的人,這份心是真的。
“范老丈,待春耕之後,我們再來談談。”劉衡給瞭一句話。
范裡長松瞭口氣,總算松開韁繩。
衙役們幹瞭一天農活,一個個感覺腰酸背痛,回程走得就慢。回到縣衙時,縣城的城門都快關瞭。
到瞭縣衙門口,劉衡看衙役們一個個有氣無力的,跟顏楓說,“你去和小姐說一聲,準備些酒菜,今日衙役們辛苦瞭,犒勞一下大傢。”
一聽有酒菜,衙役們腰背都挺直瞭些,一個個大聲說“謝謝大人”,跟著劉衡走進縣衙。
李縣丞已經回到內衙,晚飯都吃好瞭,聽到劉衡回來瞭,又匆匆趕出來迎接。
這次,顏汐整治瞭兩桌酒菜,依然是送到前衙。
酒是街上打來的,下酒菜卻是顏汐精心準備的,雞鴨魚肉樣樣都有,味道還好吃。阿大、阿二帶人送酒菜過來,順便跟大傢閑聊勸酒,衙役們一口下去,隻覺得人一下就精神瞭。
之前給劉衡接風,是李必樹帶著縣衙上下一起吃的,那時候大傢對劉衡都是恭敬有餘親近不足。
現在,劉衡帶著衙役們下鄉一趟,又跟著大人一起種過田,衙役們對劉衡一下親近起來。他們覺得大人體恤百姓,體恤下屬,是個好官。
一頓飯吃得高興不已,有人喝醉瞭還哭著說起自傢的苦日子,“大人,您是不知道啊,咱們新野有多窮,幸好我當瞭衙役,傢裡日子才好過瞭。”
“就是,李縣丞,謝謝您。要不是您上次發的賞銀,我都不能娶媳婦……”有人還端酒杯去找李必樹敬酒。
“哦?李縣丞幫瞭大傢?”劉衡問瞭一句。
“那是,李縣丞可有門路瞭……”
“胡四,你喝多瞭胡咧咧什麼?當著縣尊大人的面怎麼說話的?”
李必樹坐在邊上,恨不得堵上那幾個醉鬼的嘴。無奈劉衡在首位坐著,他隻能開口喝止。
他一喝止,有些還清醒的拼命去踢幾個醉鬼,讓他們別說話。
劉衡一笑,“李縣丞太多慮瞭,酒後的話聽聽也就是瞭,來來來,大傢喝酒。”他一舉杯,瘸子、阿大和阿二馬上帶著大傢喝起來。
他們三個在軍中就是大碗喝酒的豪爽人,跟衙役們混起來更是一下就熟絡瞭。
劉衡又對李必樹舉杯,“李縣丞,這一趟去南苑看後,才知道新野比本官預想的還要窮啊。”
他嘆瞭口氣,“這世道啊,沒有銀子真是寸步難行。”他苦澀一笑,喝瞭一杯悶酒下去,“都說當官能發財,可本官在京裡時聽說地方上日子好過。如今到瞭地方,這日子也不好過啊。”
李必樹聽到劉衡的抱怨,目光微閃,訕笑著說道,“大人說笑瞭。您是兩榜進士出身,自然前途無量。在地方也待不久,不過是歷練而已。”
“說是歷練,但是要回去也不能空手回去。”劉衡苦惱地感慨,悶悶地又喝瞭幾杯。
“大人過謙瞭,我聽我傢夫人說,小姐出手大方……”
“唉——那是傢母定下的未婚妻。她什麼都好,賢惠、持傢、待人大方,銀錢上從不會虧待別人。可是,本官俸祿微薄,如今的傢用還靠著她的兩處小買賣的進項……”
劉衡打瞭個酒嗝,俊臉通紅,顯然也是喝高瞭。拉著李必樹,喋喋不休說起當初讀書,傢中如何貧窮,做瞭京官閣老們如何提攜,在光祿寺又是如何風光,最後嘆瞭口氣,“可惜,京官就是太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