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鐘離正真……還是驪驊?
她眼前徹底一黑,劇痛在腦中炸裂開來,她最終沒能看清驪驊的雙眼,在驪驊疾步奔來托住她時,昏死瞭過去。
甘瓊英做瞭一個非常冗長的夢,或者說是她從生到死,切身實地地經歷瞭屬於另一個人的一生。
在這個漫長到足有一生的夢境裡面,甘瓊英仿佛已經徹底變成瞭她。
從懂事時母親亡故,到在行宮和一個孩子相依為命,最終愛慕心動,又忍痛割舍,她自始至終都在竭盡全力地活著。
她發現瞭自己的駙馬和金川有所勾連,便毫不留情地將其折磨致死,但是最終她落敗在瞭她曾經造下的冤孽之中。
她不知道那暴斃死去的懦弱男人,是如何取代瞭金川質子的身份嗜血歸來,她最終落在瞭他的手中。
他們之間從沒有半點情誼,有的隻是無盡的怨恨,曾經的婚約是彼此的恥辱,他們恨不得殺對方而後快。
隻可惜輸的是她,她生平第一次哀求,哀求他不是放過自己,而是放過甘霖。
甘瓊英在夢境之中看著他的馬蹄高高揚起落下,看著他用冰冷如刀的視線,用看著死物的眼神看著她。
他下瞭馬,一瘸一拐,就像當初她恥笑過他無數次那樣,走到瞭她的面前。
他那麼高,她第一次發現,他竟然有這麼高。
他高得讓她產生瞭被壓迫的錯覺,壓迫得她簡直喘不過氣。
他們看著彼此,對方的眼中都隻有無盡的冰冷和憎恨。
他們之間橫亙的不止是私仇,還有國恨。
金川借道荊西大敗南召,他這個瘸腿的金川質子,變成瞭金川太子,最終也會成為南召的太子。
戰敗國隻有歸順成附屬國的下場,金川太子親自領兵,所過城池歸降不殺,還給百姓們發米糧和銀錢。
金川大軍勢如破竹,南召數城不戰而降。
他用兵奇詭,就連南召最悍勇的陳傢軍,主將和副將之間也中瞭他的離間之計,導致互相殘殺。
她也是第一次發現,她這低賤的駙馬從前在她面前呈現出來的一切都是假象。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智多近妖,手段繁多,不僅僅取代瞭金川質子的身份,還成功讓金川的質子在大戰之中,名正言順地同他一樣“瘸”瞭。
他瞞過瞭所有的人,沒有人發現他身份異樣,但是唯有夢境中的甘瓊英公主,一眼便認出瞭他,正是當初那個被自己活活折磨至死的駙馬驪驊。
而且甘瓊英知道的遠遠不止這些,她還查到驪驊並沒有殺瞭金川質子,而是將其控制,利用金川質子去吊住荊西王的寶貝女兒,雪娥郡主溫雪玲。
又以情愛做餌,利用溫雪玲勾搭朝中重臣,包括當朝攝政王司馬瑞,那些男人都像是失心瘋瞭一樣愛上瞭溫雪玲,實際上他們都中瞭溫雪玲身上的一味香料。
離開她便會神志不清,便會陷入狂亂。
而溫雪玲愛慕金川的質子,也就是現在的金川太子,心甘情願做金川太子的手中刀,隻可惜……那個蠢貨,到如今也不知道,她真心愛慕的男人,她連個袍角都沒有摸到過。
和她纏綿悱惻的,是被驪驊這個金川太子控制住的鐘離正真罷瞭。
甘瓊英仰著頭,看著夢境之中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聽到自己用一種嘆息一樣諷刺的語調說:“我早知道你這般厲害,當初一定好好對你,又何必到如今你我夫妻反目成仇?”
驪驊低低地笑起來,伸手用馬鞭挑起甘瓊英的下巴,看著她道:“夫妻?”
“你又何曾有過哪怕一息的時間,將我當成過人?”
“不過看在你我成婚一場的份上,我可以讓你選擇你怎麼死。”驪驊一雙眸子,專註地盯著一個人的時候,甚至會給人一種癡情的錯覺。
“我承認你很聰明,但是聰明人也該明白,做過的事情總要付出代價,你知道的太多瞭。”
甘瓊英也笑起來,她並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突然哀求驪驊,卻不是為瞭自己。
“你想怎麼處置我都可以,野狗撕扯、五馬分屍,但是……別傷甘霖,你還用得上他,他可以做傀儡,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是攝政王,”驪驊看也不再看甘瓊英一眼說,“我不需要傀儡。”
也就是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突然間不遠處火光沖天。
彼時正是夕陽西下,甘瓊英看著沖天的黑煙和火光燃起的方向,毛骨悚然地看向瞭驪驊:“是你做的!”
驪驊已經上馬,不顧甘瓊英在背後如何喊叫,淡淡道:“我擅長將藏在地下的老鼠挖出來。”
“別這樣我求你!”甘瓊英將甘霖藏在瞭公主府內的地宮,她弄昏瞭他自己逃走,給他留瞭足夠幾個月的食水,自己跑出來吸引視線送命。
可是她沒有想到,驪驊竟然這麼輕松就找到瞭甘霖,點燃瞭公主府!
“別這樣!你想我怎麼樣都行,甜角和三九都是我殺的,你身邊的人都是我殺的,你將我碎屍萬段都行!”
驪驊任由她在馬匹旁邊繞來繞去地嘶喊許久,這才大發慈悲一樣說:“你往回跑吧。”
驪驊逆著夕陽,在馬上看下來的眼神近乎是溫柔的,卻又比地獄爬出來的惡鬼還要殘忍。
“用你的雙腿,跑回去,我就答應你放過他。”
“我可以幫你。”驪驊將繩子打成瞭一個套子,扔給甘瓊英說:“我拉著你跑,你要跑快一點哦,因為我倒瞭很多很多的火油,就像當初你燒死彩紅和卻青那樣。”
“如果你回去晚瞭,說不定甘霖就連一塊骨頭都找不到瞭。”
他的聲音明明是溫和甚至是溫柔的,像他從前被她毆打羞辱的時候一樣,從未變過,但是甘瓊英卻連骨頭縫都滲出瞭冷意。
她別無選擇。
她跟著馬匹後面瘋狂地跑,瘋狂地跑。
她忘瞭呼吸和疼痛,忘瞭所有愛和恨,她隻想讓甘霖活下來。
但是人跑不過馬匹,也跑不過澆滿瞭火油的大火。
甘瓊英漸漸跑到沒瞭知覺,沒瞭雙腿,沒瞭能夠爬起來的雙臂。
但是她依舊沒能趕上,最終馬匹停下,她聞到瞭血腥和青草還有馬尿摻雜在一起的味道。
驪驊幽幽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馬上要進城瞭,真可惜,你沒堅持住。”
甘瓊英那一瞬間,隻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都被撕裂瞭。
種孽因,得孽果。
意識消失之前,她隻想起這樣一句話。
這樣的話是誰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