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甘瓊英似乎又恢復瞭意識,耳邊暮鐘幽遠蕩開,她神魂仿佛霎時間歸體,一睜眼,面前的一位僧人指尖沾染瞭冷水,彈在瞭她的眉心。
“公主,魔障瞭。”
“此簽乃是井中觀月,水中燃火,鏡花水月,徒勞無功。”僧人挽瞭袖子,潑瞭茶水,頭也不抬道,“因果輪轉,報應使然,井乃公主挖水公主引,無解。”
甘瓊英聽到這裡,一把抓住瞭對面的僧人道:“幫幫我!國破就在眼前,若是傢國易主,即便你在山中,又真的能超凡脫俗?不問人間?”
“公主,”僧人翻轉手腕掙脫,腕上的佛珠相撞,發出細碎的聲響。
“無解。”他再度重復瞭一次。
“那……我在瞭塵那裡聽到的引魂之術呢!”甘瓊英站起來抓著僧人說,“你分明成功過的,你身邊的那個瞭瞭就是!”
“幫我!若能引得惡煞鬼上身,即便是我此次身死魂消也罷!隻要能阻止一切,隻要能……能破這無解之局,救我甘霖一命!”
“公主莫要再說,這世間不過都是些孤苦無依無人引渡的孤魂,哪裡來的兇煞惡鬼,公主請回!”
“不,你幫幫我,幫幫我!我是真的沒有辦法瞭,我什麼都試瞭!”
“你隻要幫我,我為你捐寺廟,讓你做住持,怎麼樣都好!”
甘瓊英抓住瞭僧人的衣袍,堂堂公主之尊竟是直接跪在瞭地上。
“定真,幫我吧!”
甘瓊英聽到瞭自己的聲音淒厲無比,含沙泣血一般,而後畫面再度模糊。
眼前徹底陷入黑暗之前,一聲嘆息一樣的聲音道:“這世上無有惡煞兇鬼,卻有命定之人,能夠借助身魂相合他人之體重新活過。”
“但是……命定之人難尋,尤似海中撈針,且一體如何附雙魂?”
甘瓊英聽到自己的聲音縹緲傳來,越來越遠:“若能破局,我願讓出身體,做一孤魂遊蕩人間……”
之後甘瓊英什麼也聽不到瞭,她陷入瞭無邊的黑暗之中。
不知道過瞭多久,她再度睜眼,又是一生,又是不斷奔跑最終慘死的噩夢。
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在被僧人驅逐之後陷入黑暗,復又重新回到噩夢之中。
而甘瓊英不知道,她陷在反反復復的噩夢之中,驪驊也每日衣不解帶已經照顧瞭她整整三天。
不離請下瞭山,也尋遍瞭醫師,就連太醫都找出來瞭。
但是甘瓊英就是沒有醒來,她一直在胡言亂語,一直在求著誰不要殺甘霖。
驪驊實在是沒有辦法,派人入宮通知瞭甘霖,甘霖借攝政王患病的事情出宮,也來瞭公主府。
但就連甘霖也無法喚醒甘瓊英。
甘霖不能在外久留,臨走之前,同驪驊單獨說話,帝王之尊面對甘瓊英的事情,也沒瞭任何的帝王威儀。
“駙馬定然要好好照顧公主,若有任何事情,切記派人來宮中尋朕。”
“陛下放心。”驪驊這幾日的工夫已經憔悴不已,得知瞭是攝政王撞瞭公主才會至此,已經把攝政王折騰到隻剩下瞭一口氣,如今精神都要崩潰瞭,隻吊著那麼一口氣而已。
甘瓊英讓人嚇唬的招數都沒能真的騙到攝政王,但是落在瞭驪驊手中不過三天,他甚至想要尋死。
將甘霖送出府中,驪驊又急匆匆趕回房間。
這幾日全靠參湯吊著,驪驊口對口渡喂才能讓水米不進的甘瓊英撐住。
她高熱反反復復,一直汗如出漿,每隔一會就要擦一遍,就要重新渡一點水進去。
驪驊這幾夜幾乎沒有合眼,最後悔的便是不應該真的放手讓甘瓊英自己去對付攝政王。
他那般奸猾,即便是甘瓊英已經做瞭萬全的準備,也還是讓他給撞成這樣。
驪驊恨不得直接活剮瞭司馬瑞。
他心急如焚,腳下行走飛快,進入瞭室內看到瞭甘瓊英瘦成一小條的臉,心疼到眼淚都要落下來。
而就在他準備再給甘瓊英喂一下水,喝到口中湊過去的時候,一直沒有蘇醒的甘瓊英,猛地睜開瞭眼睛。
驪驊一口水嗆咳出來,全都灑在瞭前襟。
甘瓊英的眼神一開始沒有聚焦,漸漸的,因為驪驊的嗆咳聲,有瞭一點神采。
“快!傳府醫!請不離過來!”
驪驊對著外面喊完,就去喚甘瓊英:“夫人,你如何瞭?”
驪驊見她雙手亂抓,扶著她起身,在她身後墊瞭兩個軟枕,而後緊張地盯著她的眼睛。
甘瓊英隻覺得這漫長如沒有邊際的噩夢,已經將她的靈魂都抽幹瞭。
她簡直分不清自己過瞭多少世,分不清自己是誰,此時此刻又在哪裡。
她的視線慢慢地從模糊後又清晰的擺設,轉移到瞭一直說話的人身上。
而後她的瞳孔驟然收縮瞭片刻,眼中本能的驚恐如同噴湧的洪流一般,從她的身體當中傾瀉而出。
驪驊的臉同夢中活生生拖死她無數次的那張臉重合,甘瓊英知道那甚至不是夢。
那是……端容公主的一生。
而面前的這個人,這個人就是端容公主記憶裡面的那個駙馬,那個取代瞭鐘離正真,操控瞭一切,將所有人都玩弄鼓掌的……金川太子。
未來的兩國帝尊。
他是驪驊,卻也不是驪驊。
甘瓊英從第一次見鐘離正真,就覺得這世界的男主角未免兒戲,這樣一個腦漿不足的性格,能做這本書最大占比的男主角?
純粹靠女主角的戀愛腦撐著。
但是如今那一切都被推翻瞭,甘瓊英借由端容公主的所有記憶,拼湊出瞭一個她絕對想不到的真相。
那就是她那溫柔善良,說話從來輕聲細語,好到讓甘瓊英心碎的駙馬,根本不是一個和她一樣可憐的悲催配角。
他是這本書的男主角。
也是這本書唯一的男主角,其他的角色都是他股掌之間爭奪天下的玩具。
甘瓊英親身經歷瞭那一切無數次,不可自控地產生瞭應激。
在驪驊朝著她抬手,要摸她是不是又發熱的時候,本能想抱住頭。
可是她硬生生地將自己釘在瞭那裡沒有動,任由驪驊微涼的手掌,貼上瞭她滾燙的額頭。
眼淚模糊瞭眼前,又滑過面頰。
她怕得要死,連靈魂都在顫抖,但是她固執地不肯移開視線,要把驪驊看得清清楚楚。
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
就算那一切是真的,那也不是她的驪驊,絕不是!
“怎麼瞭,是哪裡不舒服?”驪驊蒼白的俊臉上面堆滿瞭慌張,又是摸甘瓊英的額頭,又是貼她的側頸。
最後又湊上前,帶著戰栗的呼吸印在她的額頭上,輕聲說:“別嚇我瞭,我快被你嚇死瞭……”
甘瓊英突然哭嚎一聲,抬起雙臂緊緊抱住瞭驪驊的脖子。
她不信。
就算是真的也不信。
這就是她的驪驊,是這麼溫柔善良愛她的驪驊,怎麼會是拖死她取代瞭鐘離正真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那個可怕的男主角?
不可能。
甘瓊英緊緊抱著驪驊,很快被驪驊也密密實實地納入懷中。
兩個人分明隻是一個昏睡三天,一個從旁照顧,卻活像是生離死別瞭一場,恨不得將對方融入自己的身體,再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