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涼席的沈菡十分震驚。
象牙的……涼席子?
涼席子……象牙的?!
皇上說賞她卷涼席子,她以為就是做工好一點的竹席子,可沒說這席子是象牙做的。
象牙那麼硬也能做成涼席子?
來送席子的是乾清宮的太監小九,他十分機靈,來之前把這東西的來歷打聽得一清二楚,就是防備著烏雅福晉好奇——畢竟這東西在宮裡都少見。
小九道這象牙覃是用特殊藥水,把象牙泡軟後,再劈成薄片,編織成席的。據說這東西還隻能在南方做,北方氣候太幹燥,象牙劈成片容易裂,沒法編。①
小九恭維道:“這象牙覃宮裡統共沒幾張,萬歲從沒賞過後宮,您這可是獨一份兒呢!”
沈菡一直含笑聽他介紹,等他說完,讓紫芙賞瞭他一顆銀瓜子:“辛苦你大熱天兒跑這一趟瞭。”
等他走瞭,沈菡才一臉‘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繞著雪白如玉的涼席子看。
這席子紋理很細密,一點也看不出是用堅硬的象牙編的。
沈菡上手摸瞭摸,平整光滑,手感柔軟沁涼。
紫芙幾個也跟著驚嘆,繼而高興,萬歲把這等珍品賞瞭主子,說明主子得萬歲的心吶!
東西雖好,沈菡卻有些忐忑,就不說用象牙制品有些喪良心的事瞭
——都穿到清宮裡瞭,說這些就太天真瞭。
這種檔次的珍品,她用不要緊嗎?不會僭越吧?
紫芙和青衿面面相覷。
紫芙猶豫道:“不要緊......吧?這是萬歲特意賞您的。”
這能有什麼事?主子就是太謹慎瞭。
沈菡還是不放心,等玄燁來瞭,她小心地提瞭一句:“這東西這麼珍貴,我用著......”
這個放在後世得是國寶吧,雖說在宮裡待久瞭,金的銀的玉的寶貝,見得太多慢慢地也見怪不怪瞭。
但這種,沈菡還真是有些承受不起。
玄燁還以為她小心翼翼地是要說什麼呢,沒承想就這麼點小事:“這有什麼?一卷席子而已,又不是什麼好東西。”
見她還有些忐忑,玄燁笑著摟過她:“這麼著,朕這些日子不是老往你這來嗎?就說這席子是朕放你這用的,成瞭吧?”兩個人用就不那麼涼瞭,正好。
沈菡放下心來,說是皇上用的就沒事瞭。
玄燁打趣她:“可見你是平日見好東西見得少瞭,以後朕帶你漲漲見識你就明白瞭,這算什麼?”
不過烏雅氏這麼謹守本分,不恃寵而驕,玄燁自然更愛她三分,對她也更放心瞭。
*
景仁宮。
佟佳氏進宮有些日子瞭,對宮裡的人事已漸漸熟悉。
皇上一早就來景仁宮看過她,待她也很親近,但佟佳氏心裡卻略有不足
——皇上待她的親近更像是對傢人、對妹妹的親近,並不像對夫妻。
兩人親近有餘,親熱不足。
難道是因為自己才進宮,皇上還把她當表妹看待嗎?
佟佳氏雖是皇上的表妹,但以前卻並沒見過皇上。
畢竟姑姑已經過世那麼多年,宮裡現在的太皇太後、皇太後和佟傢可沒關系。
可佟佳氏卻一直仰慕著這個從未見過的表哥。
或許是因為從小,傢裡就把她當做後宮主位培養——父親和兄長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告訴她,她將來會嫁到宮裡去,皇上表哥會成為她的丈夫。
或許是因為傢裡的長輩總是在討論皇上,皇上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傢裡每個人的心弦。
總之,在年幼的佟佳氏心裡,皇上的身影是那麼高大。
他英明、神武、睿智、果斷,是她的表哥,也是她未來的夫君,是所有人的主子,也是他們頭頂的天。
現在她進瞭宮,見到瞭皇上表哥。
他果然年輕英俊,威儀不凡,而且他談吐溫柔,待她那麼體貼,跟她父兄是完全不同的男人。
佟佳氏心裡高興又快樂——她的丈夫正是她的春閨夢裡人。
但慢慢地,佟佳氏發現事情有些不一樣瞭。
皇上待她像待妹妹不要緊,她可以慢慢讓皇上知道她的好處。
可皇上太忙瞭!
朝廷在打仗,前朝有那麼多的事情要處理,聽說乾清宮現在幾乎每晚都要亮燈到深夜。
而後宮的女人數不勝數,皇上閑暇時回後宮休息,有那麼多的地方可以選擇,她能見他的機會寥寥無幾......
佟佳氏問姑姑:“之前一直聽說宮中最得寵的是馬佳氏,這烏雅氏又是哪一個?”
怎麼和傢裡說的不一樣呢?
傢裡說宮中馬佳氏是太皇太後給萬歲選的,接連產子,盛寵十數年不衰,是她進宮後尤其要關註的人。
可她進宮後,卻發現這馬佳氏並不算得寵,皇上偶爾抽空去看看,從未留宿。
反而是後面永和宮的烏雅氏,皇上統共召寢沒幾回,竟有六qi成都是召的烏雅氏,有時大中午的還跑去永和宮用膳歇息。
姑姑道:“回格格,論起恩寵,這馬佳福晉以前確實是宮裡的頭一份兒,再沒有比她受寵年歲更多的瞭。可去年馬佳福晉有孕,這烏雅福晉突然就冒出來瞭。要說以前馬佳福晉有孕時,皇上找個旁人寵一寵也是常事,等馬佳福晉生完孩子,這些人也就沒聲響瞭。可這次不知怎的,這烏雅福晉一日比一日得寵,馬佳福晉生完孩子這都一年多瞭,竟也沒見她失寵。反倒是馬佳福晉,聽說萬歲讓她和納喇格格親自哺育小阿哥......可能是伺候萬歲不甚方便?恩寵是大不如前瞭。”
佟佳氏:“那要照這麼說,是因著馬佳氏奉禦不便,皇上才宣的烏雅氏?”
姑姑猶豫道:“這......奴婢不敢猜。”
她哪知道烏雅福晉是因為什麼得瞭萬歲的意啊,她要是知道,那得寵的就是她瞭。
佟佳氏想瞭想,吩咐姑姑:“我想見見這烏雅氏,你去永和宮宣她來。”
姑姑一愣,半晌才小心道:“這,格格,這烏雅福晉,她是小福晉,您......”
您才是個格格吶。
雖說佟佳氏住著正殿,享著妃的份例,可那隻是份例,和咸福宮妃主兒可不一樣。
鈕祜祿氏是太皇太後親下的懿旨,封的妃,不過是沒行冊封禮罷瞭。
佟佳氏這位份上,皇上的諭旨說的明明白白,是格格。
明姑姑沒想到這位佟佳格格這麼傲氣,哪有格格宣小福晉來見的道理?
姑姑猶豫道:“您若是想見烏雅福晉,隻能親自到永和宮去......”
還得遞個帖子,看人傢願不願意見您呢。
佟佳氏一噎,面色有些不好,姑姑縮著不敢說話瞭。
佟佳氏擺擺手:“算瞭,我就那麼一說,也沒什麼好見的。傳膳吧。”
“是。”
姑姑松瞭一口氣,連忙躲出去瞭。
管事太監見她出來瞭,不解道:“怎麼瞭?這天兒都快轉涼瞭,怎麼起這一頭汗?”
說著遞帕子給她。
姑姑接過來擦瞭擦,嘆道:“你說得對,咱這主子還真是不太好伺候啊……”
她把事兒一說,管事太監也是一愣:“這?”
這可是宮裡,就是咸福宮那位妃主子,也沒說指名道姓叫誰到宮裡去見見的。
——又不是主子娘娘,誰敢擺這麼大派頭。
傳出去這名聲多難聽?
姑姑搖搖頭,不說瞭:“主子要叫膳,你快去吧。”
管事太監嘆著氣走瞭。
姑姑心裡也覺著有些不走運。
以前他們守著景仁宮,雖說沒主子,沒什麼油水,但這是慈和皇太後住過的地方,萬歲不時會溜達過來瞧瞧,也沒什麼人故意刻薄怠慢他們。
日子是單調瞭點兒,終歸安穩,姑姑也沒覺著有什麼不好。
今年突然空降瞭一位主子,說是皇上的親表妹,姑姑和管事太監知道後,還都當是走瞭大運,以後一輩子不用愁瞭。
現在看來,姑姑嘆口氣——這位主子心氣兒太高瞭。
在宮裡,有心氣兒不是壞事。
這後宮,從上到下,從妃主子,小主們,到宮女、太監、姑姑、嬤嬤,哪個不是憑那一口心氣兒活著呢?
要是沒這口心氣兒,早就掙紮不下去瞭。
可這心氣兒萬萬不能太高。宮裡是個吃人的地方兒,沒人縱著你自由自在地往高瞭飄
——真飄到天上去的那都是死人!
姑姑搖頭,這位佟佳格格看來是讓傢裡養得太高、太傲瞭。
皇上的表妹,說起來當然是有依仗的,可著勁兒地往上走,也沒人能拽住她。
但這是宮裡,論依仗,旁人難道就沒有嗎?
要是日日想著把所有人都壓下去,那可真是自己找罪受瞭。
姑姑在這後宮待瞭大半輩子,什麼沒見過、沒聽過。
就是從前的仁孝皇後,元配嫡妻的地位,也不敢說把宮裡的其他人都不放在眼裡。
——仁孝皇後待馬佳福晉還一直很不錯呢。
說是皇上的表妹,太後也是順治爺的表妹,那日子過的……
明姑姑嘆氣,隻盼著這位主子在宮裡多待一待,長長年紀,這口心氣兒能收斂點。
如此,他們才能跟著混碗太平飯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