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月原本還沉浸在周一不想上班的擺爛情緒裡,雖然意識已經半清醒瞭,身子卻遲遲縮在衾被中,不肯真正地起床。
沒想到,竟是被婢女一語喚醒。
婢女看到床頭女子烏瑩瑩的眸子陡然睜大,心尖像是被羽毛輕輕刮撓瞭一下。她輕咳一聲,強行忍住瞭撫摸一把的沖動,繼續柔聲道:“可要我喚人服侍女醫穿衣洗漱?”
“……嗯,有勞你瞭。”江陵月慢吞吞地說。
旋即,她直挺挺地坐起瞭身。薄薄的絲被滑落下來,露出一片雪色肌膚,白得令人刺目。她任侍女給她穿上襦裙,梳起長發,像個聽話的洋娃娃似的,乖巧極瞭。
真是墮落瞭啊——
江陵月想著:她才來西漢幾天?就已經習慣這種衣來伸手的腐敗生活瞭。
但是,誰又能拒絕一群漂亮小姐姐溫聲細語的服侍呢?
“女醫,請您抬手。”
“請您起身。”
“女醫格外適合這條裙子呢。”
地主階級的糖衣炮彈太誘人,她一個不小心,還是沒抵擋住。
胡思亂想中,一切已經收拾就緒。婢女們又捧著銅鏡上前。片刻之後,澄黃色的銅鏡中,登時映出江陵月的半身。
雪青色三重繞襟深衣,鴉發間斜插一支白玉釵。烏瑩瑩的眸子泛著水光,既靈動又澄凈。
江陵月對鏡左右瞧瞭一會兒,確認沒有差錯才起身。
她不太懂西漢的衣裝,也能看出這一身的貴重。畢竟,今日要見的是霍去病,也是她的“房東”。勢必要好好打扮一番,凸顯出她的鄭重與懇切來。
至於心底那點不自在,則被江陵月果斷忽視瞭。
她隨口問道:“軍侯現在在何處?”
“軍侯吩咐,讓您前去馬場見他即可。”
馬場?
江陵月的眸子倏然一亮。
對吼,漢匈戰爭多是騎兵作戰。霍去病本人,更是騎兵奇襲閃電戰的代表人物。這麼想的話,他在傢裡開個跑馬場也不奇怪瞭。
“那你快帶我去,莫要讓軍侯久等瞭。”
二人一路分花拂柳而去,除瞭偶爾幾個侍從之外,竟然再未看到旁人。江陵月不禁有些奇怪:“軍侯他府上……沒有別的門客麼?”
婢女倏然抬頭,面上的訝色格外深重,大約沒預料到江陵月給自己的定位是門客。
“軍侯他一向獨來獨往,驃騎將軍府上除瞭您和二公子以外,再也沒有其他人瞭。”
“哦……”江陵月點頭。
這話的潛臺詞,就是連女眷也沒有。
方才的那一點異樣,再度浮上瞭心頭。這一回就是江陵月想按下去也不能瞭。她真正感到些許的不自在。
收攬奇人異士自己府上住下充當門客,俗稱“養士”。這是這個時代很常見的做法。她還以為霍去病也喜歡這樣呢。
結果呢,搞瞭半天隻有她一個?
“……”江陵月不敢深想。
又走瞭約莫兩柱香的功夫,婢女忽然道:“女醫,馬場已經到瞭。”
她工整地行瞭一禮後退下,僅留下江陵月一個人站在原地。
然而,江陵月已經顧不上回應婢女。
場中跑馬的人,懾去瞭她全部的目光。
馬蹄揚沙,惹起淡淡煙靄。飛奔的戰馬上,一抹黑紅的影子如風迅疾。大風無孔不入吹起他戰甲與披風,無與匹敵的鋒銳之氣撲面而來,如同一柄雪白利刃,直插敵人咽喉。
僅僅見到這一幕,江陵月已經能想象,霍去病是怎樣在戰場上,追得敵人四處逃竄。
……有那麼一刻,她突然理解瞭劉徹。
後世都說衛霍是不世出的將才,但霍去病在聲名鵲起前,隻是“衛青和衛子夫的外甥”。劉徹任用他,也是頂著任人唯親的壓力的。
但是,誰看瞭這一幕,不相信他在戰場上會大殺四方呢?
那人似有所感,漸漸慢瞭下來。僅僅過瞭一會兒,高大的戰馬就停在江陵月十步之外。
霍去病勒住馬韁,利落地翻身下馬。
他一身輕甲,日頭下泛出凜凜的冷光。慣常冷肅的神色融化,前額的碎發被汗微微濡濕,被風吹得四散,蓊鬱的少年意氣撲面而來。
清晨的疾馳令他心情格外暢快,打招呼時,霍去病甚至還輕笑瞭一下。
“早。”
江陵月被這一笑帥得閃瞭腰:“……軍侯,你也早。不知軍侯見我,有什麼事麼?”
霍去病拍瞭拍馬的脖子,安撫瞭一陣後交給瞭仆從:“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進去說。”
兩人進瞭一間裝潢堂皇的屋子。霍去病隨手一指:“我平日裡待客之處,女醫隨便坐。”
江陵月打量瞭屋子一圈,又狠狠驚嘆於霍去病的土豪。
然後,狀似自然地坐在瞭他下首第一位。
……近距離欣賞帥哥的機會,她才不會錯過!
霍去病神情微動,沒說什麼,命仆從上瞭糕點與蜜水:“都是粗劣之物,比起女醫所獻的菜譜,大約不值一提。女醫將就著用一些吧。”
這一句話讓喝蜜水的江陵月險些嗆咳出聲——呃,你們貴族之間真的沒有秘密麼?怎麼消息傳這麼快?
許是她臉上的詫異過於明顯,引得霍去病也詫異瞭:“怎麼,女醫還不知麼?如今你的名聲已經震動長安瞭。”
啊?
震動長安?也太誇張瞭吧。
雖然平陽公主那時候對她說瞭一句類似的話,可江陵月從沒當真,隻以為是誇張的修辭。
但霍去病也這麼說的話……
等等!
江陵月忽然想到瞭什麼,調開瞭意識中的數據面板:【當前診療值,3147點。】
怎麼一下子多瞭這麼多?
系統冷漠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前兩天系統播報的時候,被宿主以“休息日不聊工作為理由”,掐掉瞭播報。】
【……】
江陵月心虛地別開眼:【那今天已經是工作日瞭,系統你就給我說說唄?】
【宿主初步對王夫人宣傳營養學知識,獲得100點診療值。擴大宣傳後:獲得596診療值。宿主成功推廣外科手術並擴大宣傳,供給356診療值。剩下的推廣輪椅診療值。】
【……原來是這樣。】
可是,無論是外科手術、還是營養學這些她都沒有特意宣傳啊。是哪個好心人幫她宣傳的?
不會是……平陽公主吧?
果然。
“昨日平陽公主府上開宴,不僅展出瞭讓太後恢復如舊的輪椅。宴上還出現瞭幾道新菜色。聽長公主說,王夫人瀕死復生,亦是女醫手筆。”
他話中蘊藏著淡淡的笑意:“如今,誰不知女醫手握神仙妙法,掌握瞭起死回生之術?”
霍去病難得說這麼長一段話,內容卻大大讓江陵月無語。
當時她講解闌尾手術原理的時候,平陽公主明明也在場啊!怎麼從她口中傳出去,又成瞭裝神弄鬼那一套?
江陵月的心很累。
她既痛心疾首,又有些心虛:“所以,軍侯是為瞭傳言叫我來麼?可我真的不會什麼神仙妙法,我隻是個醫生……”
霍去病神情不動:“仙法也好,醫術也罷,不過都是女醫的本事。我隻想知道,女醫前兩日到底做瞭什麼罷瞭。”
哦。
江陵月豁然開朗。
簡單來說,就是來聽她匯報的。她畢竟是霍去病舉薦的人,結果不聲不響連續搞瞭幾個驚動長安城的大新聞。
作為舉薦人,也是連帶責任人的霍去病,自然要瞭解發生瞭什麼。而外界的傳言不能盡信,他就來找自己瞭解情況。
明白瞭這些,江陵月心定瞭定。方才復雜難辯的心緒也散開瞭不少
正好借此機會,和霍去病講一講科學原理什麼的。說不定還能借他的口,破除一些外面傳的封建迷信。
江陵月先講瞭自己在柏梁臺制備醫用酒精的事,尤其是過程和原理講得尤其詳細。
而霍去病也微微傾身,時不時發問。
“何為溫度?”
“溫度就是……表示物體冷熱的量度。”
“沸點又是何物?”
“唔,就是一樣東西從液體化成氣態的溫度。”
末瞭,霍去病說:“我從前孤陋寡聞瞭。女醫的淵博,果然常人難以度量。”
即使說這話的時候,霍去病也像巋然的山一樣沉穩淡然,讓江陵月猜不透他內心的想法。唯獨聽到酒精的功效後,他凌厲的劍眉才微動瞭動。
“這麼說,此物倒是很適合軍隊。”
江陵月雙眸倏然一亮,興奮地聳瞭下身子:“軍侯,你也這麼想?”
“嗯。”
霍去病言簡意賅:“此物若在,漢軍之奮勇當更上一層。”
“是啊,隻要他們知道自己受傷也能治好,拼殺起來肯定更……”
江陵月高興極瞭,緩緩露出個明媚的笑容。早在傷兵營幫忙的時候,她就念叨著要是能有酒精就好瞭。可是後來進瞭宮,她才發現現在不比後世,人命其實並不值錢。
士兵的一條命和貴族的三壇酒,絕大多數人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酒精軍用的想法,隻能被江陵月深埋在心底,提也不敢提。生怕劉徹以為她是別有用心的人,想插手軍隊的事。
沒想到,霍去病也是這麼想的。
江陵月有種找到知己的感覺。可興奮勁兒過瞭之後,她忍不住嘆氣:“可惜啊,酒精要消耗好多壇酒,給每個士兵都用上還不現實。要是能把制造成本打下來就好瞭……我得再想想辦法吧。”
“勞煩瞭。”
隨後,江陵月又說起瞭長信宮前對峙劉陵的經歷。末瞭心有餘悸地拍瞭拍胸口:“我怎麼感覺,她不會善罷甘休呢?”
“劉陵?”
霍去病眼底寒光一閃:“她非是善類。”
“哦?”
感覺這話背後,有故事啊。
“劉陵此番是被你直言頂撞,失去理智才顯得愚蠢。她曾經算計過舅舅一回,幾乎讓旁人難以看穿。”
舅舅?指的是衛青?
劉陵算計過衛青?這事兒史書上可沒寫啊!
江陵月連忙豎起瞭八卦的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