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安穿著大衣,手插在口袋裡,低垂著眼瞼,淺褐色的眸子裡帶著一絲苦笑。
他嘆瞭口氣,回瞭支書王福傢,自從知青點坍塌後,他就一直暫住在這裡。
段菊花正起來準備做早飯,回頭就看到宋今安提著一個包,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不由愣瞭一下:“喲,宋知青,你這是上哪兒去?不吃早飯瞭?”
宋今安微微一笑,清雋的臉映在晨光裡,讓段菊花這樣的中年女人都有些迷糊。
他道:“菊花嬸兒,我爸寫信讓我走一趟,這段時間不在,不需要做我的飯瞭。”
“你爸?!嘶——”段菊花眼珠子一瞪,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位宋知青好像是省長的兒子吧?所以,他這是要去見H省的省長?那可是名副其實的大官啊!
宋今安顯然不想多提,朝著段菊花點瞭點頭,就提著包離開瞭大勞子生產大隊。
他要趕早上青安縣那趟火車,這個時間點不晚,但也沒多充裕瞭。
一晚上都陪著黃晟與公社來的領導幹部周旋,好在沒什麼大事,等他從H省回來時黃晟也差不多放出來瞭,隻是,到底委屈瞭那位姓白的女同志。
宋今安心頭有些愧疚,隻想著回來後再與黃晟好好說說,該補償的。
*
顧月淮到火車站的時候已經早上六點鐘瞭,盡管春節沒什麼假期,可火車站依舊人潮湧動,摩肩接踵,不少人都提著大包小包,不知是去走親戚還是看望在外的傢人。
從青安縣啟程,要到H省的話沿途運行時間長,需要轉乘。
她需要在豐市站下車轉乘,得坐一天一夜的火車,車上乘客多,吃喝拉撒都在車上,為瞭打發時間,就自然而然出瞭各式各樣的車廂生意。
這不,顧月淮剛上火車,就有人招呼著過去打麻將。
顧月淮笑著擺擺手,按照車票找到自己的位置,剛一坐下,就看到外頭飄飄揚揚下起瞭雪花,落在匆忙趕路的行人肩上,行李上,讓她心中生出些復雜的感覺。
人生百態,所有人都在為瞭生活奔波,大體說來沒有什麼不同。
她重活一輩子,心裡有瞭執著追尋的目標,不再需要像上輩子一樣小心翼翼茍活,說來當真是一種幸運,她應該珍惜的,不浪費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
思緒剛落,驀的,一道身影闖入顧月淮的視線中。
他穿著黑色的大衣,身形挺拔,模樣清俊,走在人群裡鶴立雞群一般,不少與他擦肩而過的年輕姑娘都忍不住回頭多看幾眼。
顧月淮一頓,目光轉到宋今安手裡提著的包上。
她收回目光,當做沒看到一般,從自己的包裡拿出水喝瞭一口。
沒等多久,火車就發動起來,響起瞭轟隆隆的聲響。
擠火車可不是說說而已,隨著火車發動,一些還沒來得及上車的就爬著窗戶往車上擠,不管有票沒票,擠得上火車就能走,擠不上去,就算有票也走不瞭。
一上火車,所有人都絞盡腦汁找一塊空地紮根。
有人三三兩兩霸占火車連接處,有人直接躺在火車座位底下,更有甚者,一些年歲小的,身體靈活的直接坐到行李架上,場面十分混亂擁擠。
而顧月淮這些有座位的,就成瞭大傢羨慕的對象。
顧月淮旁邊坐的是一個身寬體胖的年輕姑娘,在如今這樣的光景下,能養出這麼多膘的也是少見,要不然是傢裡條件好,要不就是在國營飯店工作。
依她看,應該是前者,因為這姑娘耳朵上還戴著金耳環。
車子一發動起來,她又從包裡拿出油紙包好的雞腿,大口大口啃瞭起來,鹵雞腿的香味逸散出來,引得周圍的乘客頻頻看向她。
胖姑娘也不在意,還頗有些得意洋洋,時而吹吹雞腿,讓香味飄得更遠。
坐在顧月淮對面的一個中年女人抱著個孩子,天寒地凍的,孩子流著鼻涕,忘瞭吸溜淌到嘴裡,他還忍不住就著雞腿的香氣舔舔嘴巴。
不一會兒,他就開始嚷嚷起來:“媽,我餓瞭,餓,我要吃大雞腿!”
那中年女人原本也在眼巴巴盯著雞腿,嗅著空氣裡的香氣,便舔著臉與坐在顧月淮身邊的胖姑娘說道:“同志,你看,孩子嘴饞,能不能分他一塊雞腿?一點點就行!”
胖姑娘冷笑一聲,理都不理,把頭扭到一邊,全當沒聽到。
小孩也瞧出自己今天吃不到雞腿瞭,一時哭嚷起來:“我就要吃雞腿,吃雞腿!媽,你快給我買雞腿!我餓瞭,肚子太餓瞭!”
中年女人氣急敗壞,一巴掌扇在小孩的腦袋上,指桑罵槐道:“哭個屁哭!你沒那個命吃雞腿,下輩子投胎投好點!行瞭,給我憋著!嚷嚷的我頭疼!”
頓時,小孩哭的更大聲瞭。
車廂裡嘈雜不已,嘰嘰喳喳,什麼人都有。
顧月淮抱著包,微闔著眼睛休息,一天一夜的時間,太過漫長,指不定中途還會發生什麼事,眼下這點兒事隻是尋常罷瞭,她隻希望置身事外,不要被牽連到。
顧月淮的心思沒人知道,火車搖搖晃晃,一直行駛到中午的時候,出事瞭。
外面雪下的更大,坐這趟火車的都是早上早早起床來的,到瞭中午,又倦又累,都昏昏沉沉睡著瞭,而這種時候,是最適合扒手,小偷出沒的時候。
顧月淮是被一道淒厲的聲音吵醒的,聲音的來源更是她身邊的胖姑娘。
她手指堵瞭堵耳朵,偏頭看過去,胖姑娘已經站起來瞭,她捂著耳朵,哭的聲嘶力竭:“救命啊,有人搶劫啊!搶劫瞭!我的耳環,還有我的包,我的包!”
顧月淮看著血液從她捂著耳朵的手上流淌下來,十分滲人。
不過,此刻的胖姑娘已經全然沒瞭吃雞腿時的得意,沒瞭行李包袱,沒瞭錢,就等於是身無分文,眼下她除瞭哭,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瞭。
顧月淮神色平淡地看著,很快就收回目光,投到瞭車窗外。
隨著火車移動,兩側漸行漸遠的田野在不斷延伸,大雪紛飛,將田野覆蓋成一塊又一塊雪白的田地,耳邊混亂嘈雜的聲音似乎都沒那麼刺耳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