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件事左護軍並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還是肖雲馳自己查的。
肖雲馳接管瞭父兄留下的鎮北軍之後,就提拔瞭幾位年輕的將領,其中就有左護軍。
肖雲馳雖然是武將出身,但畢竟是世傢豪門走出來的,不是打一場仗、喝兩次酒就能稱兄道弟的性子。
他準備以性命相托的同袍必須要查個徹底,不能留有隱患。
於是當年的近衛就曾根據左護軍參軍時留下的信息,查到瞭他的傢鄉,並深挖到瞭左護軍不堪回首的童年。
項主簿雖然隻是個九品小官,但是祖祖輩輩都生活在永安郡,傢裡也算有些產業。
尤其項主簿是個聰明人,很懂得維護和上峰的關系,所以他的正妻就是當地縣丞傢的庶女。
雖說隻是娶瞭庶女,但畢竟是和自己的上峰攀上瞭親,所以他的職場生涯也算一帆風順。
項主簿不是個好色之人,所以傢中也隻有正妻和兩兒兩女。
按說他從未有過納妾的念頭,但事情荒唐就荒唐在他有個好色的小舅子。
那位縣丞大人的嫡幼子,是個見瞭美女就走不動路的紈絝子弟,平時招貓逗狗的事情沒少做。
後來縣丞大人為他娶瞭一位同品級的武將傢的女兒,這位少夫人是個厲害的,隻要抓到自己相公的風流事,勢必要到公婆面前大鬧一場。
有段時間縣丞公子看上瞭一位歌姬,便想將人納為外室,但又實在怕自己傢的母老虎,於是腦子一混,廝混過後便把人送到瞭項主簿的院子裡,成瞭送給自己姐夫的妾室。
其實自從把人送給項主簿,那位縣丞公子就再沒有機會見過這位歌姬,時間一長,他也就把人忘瞭,又被自傢的一個小丫鬟迷瞭眼。
美人就在自己院中,且是小舅子送來的妾室,項主簿又不是柳下惠,總是忍不住要親近一番的。
後來這位美人懷孕,便生下瞭左護軍。
這個孩子不生還好,一生,便成瞭原罪。
項主簿的妻子自然是不願意的,看這對母子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沒少在自己丈夫面前說她的壞話。
項主簿本來也是一時情迷,對這名女子算不得有多深的感情,聽妻子說得多瞭,也懷疑她生下的孩子根本不是自己的。
他也不敢去問小舅子,畢竟人在自己院子裡,如今生瞭孩子再還給原主,任誰看也覺得沒有道理。
左護軍母子就這麼不尷不尬地在項傢留瞭下來。
嫡母動輒打罵,父親熟視無睹,生母軟弱卑怯,再加上四位嫡出的兄姐也視自己如眼中釘,左護軍的童年可想而知。
最可悲的是,左護軍的生母並不心疼他,她甚至恨他。
她覺得在這個兒子出生之前,老爺還是疼愛她的,都是他的出生帶來瞭不幸。
所以左護軍從來在生母這裡也沒有得到過一句關心,他每次滿身傷痕地回到生母的院子,她都裝作沒有看到,甚至會故意把臉扭過去。
一直到左護軍十三歲的時候,他的生母過世瞭。
一個妾室自然是不能入祖墳的,項傢隻是隨便找個地方把人埋瞭。
左護軍給母親燒完紙回來,就看見自己的小包袱被扔在項傢大門口。
他走上前撿起自己的東西,裡面其實隻有兩件破衣服,還是之前府裡後廚的婆子看他可憐,把自己兒子穿小的送給他。
左護軍就這樣離開瞭永安郡,離開瞭項傢。
甚至在他走的時候,他都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
項傢的人,當面叫他小五,背地裡什麼難聽的都叫過。
後來,左護軍就參軍瞭,他入伍登記的時候,名字還是自己取的,叫項千帆。
這是他在嫡兄和同窗們做功課的時候聽到過的一句詩,沉舟側畔千帆過。
他厭惡項傢這艘腐爛的沉船,並不想自己被它困住。
夏書顏聽完肖雲馳的講述,也覺得心頭一沉。
左護軍沉穩老練、才智過人,最早夏書顏在裕州和洛州的農莊都是他幫忙落實的。
夏書顏本來以為他必是出身不錯的,沒想到卻是這般命途多舛。
“大理寺少卿簡大人已經出發去往永安郡瞭,將軍,這件事要告訴左護軍嗎?”
肖雲馳沒有猶豫。
“告訴他,要不要回去給傢人料理後事,還是要他自己來做決定。”
夏書顏和肖雲馳都覺得這件事還是當面和左護軍說比較好,於是當天下午,肖雲馳就返回瞭鎮北軍大營。
聽完將軍的話,左護軍怔瞭半晌。
“什麼時候的事?”
肖雲馳嘆瞭口氣,“六天前的夜裡。”
左護軍想起瞭那個雨夜,和自己沒來由的心慌難安。
“滅門?”
“是,一共十三口,無一幸免,兇手還放火燒瞭宅子。”
左護軍垂下眼睫,久久沒有說話。
肖雲馳也沒有勉強。
“你想回去看看的話,跟我說一聲就行。
不想回去也正常,他們本也與你無關,不必給自己背上道德枷鎖。”
左護軍確實有些茫然,那些他名義上的傢人,是這個世界上傷害他最多的人。
他年幼時也曾暗暗詛咒,詛咒他們早晚會遭報應!
但是真到瞭這一天,他的心中並不感到暢快,反而像壓瞭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
“我……不知道。”
肖雲馳拍瞭拍他的肩膀。
“那你聽我夫人的吧,她讓你不要回去,在擎州等消息。”
左護軍一愣。
“夫人……為何這麼說?”
肖雲馳也不瞞他。
“滅門,這不是一個九品主簿能惹下的事端,而且從京都傳來的消息看,項主簿的死不簡單,否則不會驚動大理寺少卿親往。
夫人說,業州不幹凈,當今聖上繼位初期,業州就曾傳出過制售私銀的傳聞,後來消息被有心之人壓下去瞭。
永安郡的大小官員自來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所以項主簿的案子,搞不好隻是個開始。
你現在是項傢唯一的後人,貿然前往,並不安全。”
左護軍還是非常信任將軍和夫人的。
“是,屬下明白,我身上還有鎮北軍的標簽,就更加不適合此時介入。
將軍放心,我不會輕舉妄動。
大理寺那邊既然插手瞭,總會有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