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第 118 章

作者:路八千 字數:9309

聽到顧東亭出事瞭,沈妄瞳孔一縮,第一反應竟然是不敢置信:“怎麼可能!”

跑進來報信的是,他氣喘籲籲,神情焦急:“聽說他是被人暗中下手,中瞭蠱。”

中蠱!難怪瞭,以顧東亭的實力,沒人能從正面重創他,隻有在暗中使這些小手段……沈妄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他現在在哪裡?傷勢怎麼樣瞭?”

“顧師兄已經被接回瞭顧傢。”時硯維持不住往日的從容優雅,緊張道,“沈哥,你要去看看顧師兄嗎?”

沈妄毫不猶豫的點頭,就要走出去,隻是剛走瞭兩步路,他又回頭看向時硯:“你不是顧東亭的迷弟嗎,怎麼自己不去看他?”

這迷弟,迷得不真心啊。

時硯:“……”

時硯嘴角一抽,盯著沈妄,緩緩說道:“顧傢向來護短,這種時候,一般人進不去顧傢。”

時硯心中暗自腹誹,別說不太熟的人瞭,就連一隻蚊子,怕是都飛不進顧傢。

以前顧東亭也不是沒受過傷,每次他受傷,顧傢都會第一時間把人接回去,不讓任何人探望。

崇拜顧東亭的人難免擔心他的身體健康,也曾試著上門拜訪,可就算磨破瞭嘴皮,顧傢也郎心如鐵,不會讓任何人進門。

沈妄:“……”

好傢夥,明知道進不去,還讓自己趕緊過去……安的什麼心啊。

時硯挺直瞭胸膛,理直氣壯:“沈哥,你和顧師兄的關系,那能一樣嗎?”

“我們進不去,是因為我們雖然對顧師兄崇敬有加,但確實也算不上親密……沈哥你可是顧師兄最好的摯友!”

沈妄思索瞭幾秒,深刻覺得時硯這小子,雖然滿肚子黑水,卻也不是沒有說實話的時候。

知道顧東亭受傷後,沈妄的魂都飛瞭出去,這會兒也不和時硯唧唧歪歪瞭,抬腳就走,臨走之前,他突然想起什麼:“時部長,唐昭明死瞭,麻煩你讓特殊部門的人去查查他的死因。”

時硯一愣,剛想問為什麼,但沈妄已經走得不見蹤影瞭。

他身後冒出幾顆腦袋,赫然是剛從在沈妄房間裡聚會的幾人。

小胖子一臉感動:“沈哥和顧師兄當真是兄弟情深,感天動地啊……聽說顧師兄受傷後,他連自己親爹的死因都不追查瞭。”

時硯看瞭看小胖子,又看瞭看白扶春,最後又看瞭看小胖子,露出一個‘你高興就好’的微笑:“沒談過戀愛吧?”

小胖子震驚的睜大雙眼:“我們不是在說沈哥和顧師兄的兄弟情嗎,你怎麼突然人參攻擊我!”

時硯但笑不語,深藏功與名。

白扶春看瞭看醜飲,拍瞭拍小胖子的肩膀,一臉同情。

不過,時硯想到沈妄的話,難得茫然。

唐父死得悄無聲息,沒有引起任何波瀾,唐傢的符紙已經被新出來的特制符紙徹底代替,他的公司也被對傢公司收購……他已經一無所有,沒有任何值得關註的地方。

這樣一個人死瞭,有什麼調查的必要嗎?

不解歸不解,沈妄吩咐下來的事,還是要做的,時硯心裡已經安排好瞭做事的人選,過個幾日,應該就能出結果瞭。

沈妄去過顧傢一次,還記得顧傢的地址,現在這個情況,他也沒有和司機東拉西扯的心思,直接讓司機最快速度的開到瞭顧傢。

此時的顧傢門口還站著好幾個人,年齡不一,實力水平也不一,正與顧傢的保安糾纏。

“我們真的認識裡面的人,你就讓我們進去吧!”

“求求你瞭保安大哥……”

“實在不行,你替我們聯系一下裡面的主人,師兄受傷瞭,我們很擔心。”

無論這些人怎麼說,保安都隻冷酷的回一句:“雇主吩咐瞭,任何人都不能進去,職責所在,你們和我說也沒用。”

沈妄皺瞭皺眉,還在思考怎麼進去,就聽到那些後續說的話。

“都怪你,要不是你不聽指揮亂跑,顧師兄就不會為瞭找你出事瞭。”

“怪我?我隻是尿急去撒個尿而已,馬上就能回去瞭,還不是你,發現瞭敵人蹤跡,你也不上報,而是自己逞英雄,非要去跟蹤那些人……”

“顧師兄是為瞭救我才沒顧及到身後,才會被那個陰險的蠱師偷襲,是我對不起顧師兄……”

聽著他們的話,沈妄心裡生出一股怒意:他就說,以顧東亭的實力,怎麼會陰溝裡翻船,結果是被這幾個愣頭青拖累。

沈妄深深看瞭他們幾眼,摸出一張空白的符紙,將手背在身後,直接以靈氣為筆,畫瞭一道符篆出來。

那邊總共五個人,他也不多不少,畫瞭五道符篆。

而後指尖一動,幾張由靈氣繪制而成的符篆直接飛到瞭那幾人身上,沒過幾秒,還在互相指責的幾人突然尖叫一聲,不約而同的抱著肚子倒在瞭地上。

“好痛!怎麼回事!”

“我肚子好痛……”

“救命!救命!”

保安嚇瞭一跳,還以為他們是在裝病,大聲說道:“你們別來這招啊,我說瞭,雇主不讓任何人進去,你們就算再怎麼鬧,我也沒辦法!”

那幾人已經痛得聽不到保安說話瞭,聲音都虛弱不少,隻能滿地打滾,哎喲哎呀的叫。

保安慌瞭:“我沒碰你們啊!你們不能碰瓷啊!我,我我們門口可是有監控的!”

被這幾個人搞得六神無主的保安,立刻聯系瞭自己的上級,結結巴巴的把事情經過訴說瞭一遍,無比委屈:“……他們自己莫名其妙倒下去的,我真的碰都沒碰他們一下。”

就在保安焦急等待救護車來的時間中,那扇嚴嚴實實的大門終於打開瞭,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

他看瞭倒在地上扭動的幾人一眼,目光最後落在唯一站著的沈妄身上,眼神裡閃過一絲驚訝:“叫救護車瞭嗎?”

保安委屈道:“叫瞭,老板我……”

“我知道和你沒關系,你做得很好,這個月給你發獎金。”中年男人說完,保安明顯松瞭口氣。

這時候,沈妄上前幾步,對著男人行瞭個禮:“顧……顧伯父,你好,我是東、顧東亭的朋友,聽說他受傷瞭,我來看看他。”

這個男人長相和顧東亭有六七分相似,都不必思考,就知道他的身份。

與顧東亭不同的是,他的容貌更堅毅,眼神也更睿智,最讓沈妄驚訝的是,他的身上居然沒有任何靈氣的味道。

顧東亭的爸爸,竟然是個沒有修煉的普通人。

面對這個普通人,沈妄卻莫名緊張,說話都磕巴瞭好幾次,有種上學時面對教導主任的心虛。

顧二還沒說話,那個得瞭獎金的保安已經開口,說道:“顧傢現在不讓任何人拜訪,這位先生,你過一段時間再來吧。”

沈妄充耳不聞,眼神誠懇的看著顧二:“顧伯父,我真的很擔心他,我……我也會一點醫術,說不定也能幫幫忙。”

顧二神情一動,打量著沈妄:“你還會醫術?”

他沒記錯的話,沈妄不是符陣雙修嗎……居然還會醫術?

沈妄羞澀一笑:“略懂一二。”

最基礎的醫術什麼的……完全是修真界的必備技能,畢竟誰都不可能在搶法寶、被追殺、逃命的時候還隨身攜帶一個醫生吧。

顧二思忖瞭幾秒,用手機發瞭個信息,看到回復後,他才抬起頭,對沈妄說道:“行吧,你跟我來吧。”

沈妄還以為自己不會被放進去瞭,隻能自己想辦法偷偷摸進去,沒想到對方居然放行瞭。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喜出望外,一個箭步上前:“多謝顧伯父,您可真是英偉不凡,氣勢驚人,慧眼識珠啊……”

保安看著他們,又看瞭看在地上打滾的幾個人,隻覺得老板的心思可真難猜。

這些人怎麼撒潑打滾都進不去,別人一句話就進去瞭,難道這個雇主還看臉?保安被自己的想法雷得打瞭個哆嗦。

還是等自己的救護車吧。

進入大門後,沈妄驚訝的發現,這裡面居然是個類似蘇州園林的宅子,假山流水,圓門長廊,磚紅色的木柱……好像下一秒就會走出幾個古香古色的侍女。

第一次在現實裡看到這種風格的古宅,沈妄不由多看瞭幾眼。

沈妄看風景時,顧二也在看沈妄,幾分鐘後,他突然開口:“剛才那些人……是你出的手?”

沈妄悚然一驚,猛地收回視線,幹笑:“伯父您真會開玩笑,我和他們無冤無仇,怎麼會對他們出手,我又不是以折磨他人為樂的瘋子邪修……”

顧二哼笑一聲,也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

搞瞭這麼一出後,沈妄也沒有看風景的心思瞭,默默加快瞭步伐,希望早點抵達,有顧東亭在,他也就沒這麼尷尬瞭。

兩人在九曲十八彎的園子裡走啊走,走到瞭一個房子門口。

沈妄以為這是顧東亭的房間,迫不及待上前幾步,卻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穿著白色古衣的女子。

她挽著一頭如雲秀發,明明穿著平時不常見的白色古衣,但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都會被她濃艷的面容所掠去所有註意。

沈妄看瞭看這個古香古色的女人,又看瞭看穿著西裝的顧二,他直接叫瞭聲;“伯母好,我是顧東亭的朋友。”

顧母笑瞭,她饒有興致的看瞭沈妄幾圈:“你怎麼知道我是他母親?”

沈妄恭恭敬敬的回答:“顧東亭的眉眼和您一模一樣,他完美繼承瞭您所有的優點,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倒不是沈妄在瞎吹彩虹屁。

顧東亭容貌攝人,剛才看到顧父的時候,沈妄還覺得二人隻像瞭六七分,顧父硬挺有餘,精致不足,這會兒看瞭顧母,沈妄才知道顧東亭的容貌三分來自顧父,剩下七分,都隨瞭顧母。

顧母笑得更真切瞭一點:“別人都說你桀驁不遜,我看你這孩子,很乖巧懂事嘛。”

沈妄背後一涼,不是很想知道這個‘別人’是誰。

簡單打瞭個招呼,沈妄還是沒有忍住,問道:“請問伯父伯母,東亭他現在在哪?傷勢怎麼樣瞭?”

一時間,顧二和顧母都沉默瞭,他們對視一眼,最後,顧母示意沈妄跟著自己:“他還在休息,我也不忍心叫醒他,就讓他再睡一會吧……”

知道顧東亭沒事,沈妄提著的心放下瞭一半,剩下的一半,還需要他看到真人才能完全放下。

隻是……沈妄不知道怎麼的,總覺得顧母對自己的態度怪怪的,好像帶著某種打量,又不帶一絲惡意。

讓沈妄莫名有一種緊張感。

果不其然,把沈妄帶到客廳後,顧母親自給他倒瞭一杯茶,語氣溫柔:“我們難得見一次,趁此機會,可以好好聊聊瞭。”

顧母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她意味深長的說道:“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啊。”

沈妄:“……”

救、救命,這個毫無靈力的普通女人,怎麼那麼大的壓迫感!

在顧宅的最深處,一個深埋地下的地下室中,顧東亭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額頭上佈滿瞭冷汗,仿佛陷入瞭什麼不可自拔的噩夢,無力掙紮。

“他怎麼還沒醒?”顧老爺子眉頭緊皺,表情嚴肅,開口問道。

床沿邊,顧大夫妻一人一邊,顧大娘滿手的銀飾,碰撞出叮咚的聲響,仔細一聽,還藏著沙沙聲。

她仔細查看過顧東亭的狀態後,也很不解:“不過是迷心蠱罷瞭,我已經把它給逼出來瞭,按理說,他應該醒瞭啊。”

顧大沉默瞭幾分鐘後,沉重的提出一個假設:“他的昏迷,是不是與迷心蠱無關?是他的體質……”

幾人都是一愣,誰也沒有說話。

氣氛一時沉重起來,顧老爺子長長嘆息一聲:“他的體質……還是沒有查出究竟是什麼問題嗎?”

沒有人說話,顧老爺子已經得到瞭答案,他不忍的挪開目光,眼中隱隱含著淚:“天妒英才啊。”

天妒英才。

顧東亭樣樣都好,天分、資質、心性,無不出類拔萃,這樣一個修行天才,顧傢人卻寧願他沒有這些天分,換他一個健康的身體。

顧東亭一出生,體溫就高得不正常,生生燒到瞭四十度,醫生都以為他要燒壞瞭的時候,他的體溫自己又降下去瞭。

之後幾年,顧東亭就經常發熱,幾乎時時刻刻都在吃藥打針,偏偏他又乖得讓人心疼,從不哭鬧。

直到三歲以後,顧大發現瞭顧東亭修行的天賦後,試著帶顧東亭修行,才停止瞭他三天兩頭的發熱。

本以為顧東亭的身體已經好瞭,誰知道,在正式步入煉氣的第二天,他又猝不及防的發瞭一場熱,渾渾噩噩的燒瞭三天,伴隨著高燒,身上還開始彌漫著一股濃鬱的香氣。

發燒的那幾天中,這香氣濃鬱得將整個偌大的顧傢都淹沒其中。

親人聞到瞭還好,其他人聞到,就會生出綺念,讓人格外尷尬。

不知道是隨著年齡的增大,還是隨著實力的增強,那異香的能力也越來越強,從最初隻是讓人尷尬,到瞭後來,甚至會讓人神志不清,獸性大發。

顧傢人別無他法,隻能在地下修瞭個封閉性極好的閉關室,讓顧東亭專門來閉關突破,以免影響他人。

這種事情實在是難以啟齒,也無法對外人說明,顧傢隻能暗中查探,想要根治這種奇怪的體質,用盡瞭辦法,最後都無疾而終。

反而是隨著築基,顧東亭自己學會瞭壓制這種體質。

可一直壓制著,也不是個辦法啊,就怕現在壓制得越狠,後面反彈得越狠。

顧傢人為瞭顧東亭的特殊體質冥思苦想的時候,顧東亭沉浸在夢中,驚怒交加。

之前在輔助沈妄凈化古戰場時,隨著煞氣入體,顧東亭似乎看到瞭一幕幕的幻覺,親人的死亡,顧傢的覆滅,最信任親人的背叛……

那時的顧東亭,隻能隱隱約約看到一些模糊的輪廓,霧裡看花一般,清醒之後就忘瞭大半。

這一次,顧東亭清晰的看見瞭。

夢境一開始的他,與現實沒有區別,除瞭修煉,就是忙於工作,一襲白衣,把玄學界所有年輕一輩都護在瞭自己身後,用實力成瞭玄學界名副其實的‘大師兄’。

隻是很快,夢境就與現實分出瞭差別。

他看到現實裡沒見過幾面的魏傢魏酒酒,她自稱是他未婚妻,在娛樂圈和玄學界拿夠瞭好處,轉頭又說情勢所迫,情非得已,哭著撲入瞭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他看到他真心愛護的妹妹顧曼靈,她與唐久相知相識,一拍即合,要將他拉下泥濘,踩著他的名譽上位;

他看到曾經慈祥和藹的小叔一傢,露出瞭獠牙,嫉妒著大伯傢的修煉實力,垂涎著他爸的商業帝國……

最後,整個偌大的顧傢,被裡應外合的瓜分幹凈。

那些以顧傢馬首是瞻的宗門世傢,鬣狗一般在顧傢逡巡,妄圖找到些許遺漏的好處。

顧東亭心裡知道這隻是個幻境,入障瞭,可他無法醒來。

夢中的情緒太過真實,真實到,他仿佛真的經歷瞭這一切,痛苦,憤怒,絕望,還有鋪天蓋地的恨意……幾乎將顧東亭淹沒,他隻能勉強在情緒的洪流中保持清醒。

看完瞭顧傢的覆滅後,顧東亭眼前一花,他似乎又看到瞭什麼。

一個穿著一身黑的男人抱著一個嬰兒,他隨手將嬰兒丟到一個孤兒院,而後消失在黑夜中。

顧東亭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夢境會出現無關的人,他疑惑之餘,也松瞭口氣,剛才的夢境太過可怖,現在他總算有瞭喘息的機會。

仍心有餘悸的顧東亭隨意掃瞭兩眼這個夢,直到被拋棄的嬰兒逐漸長大,長成瞭他熟悉的模樣。

那是一張刻在他骨子裡,無論如何也不會遺忘的臉。

“沈妄!”

不知道怎麼的,面對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會退卻的顧東亭,內心竟隱隱產生瞭一點懼意。

夢境中的沈妄,沒有他認識的那個沈妄的強大,他隻是一個毫無修為的普通人。

顧東亭看著這個幼崽版的‘沈妄’在孤兒院裡被欺負,又像一隻永不服輸的幼狼,死死咬住欺負他的人。

之後,反而是被欺負的沈妄被關禁閉。

顧東亭明知道是假的,卻仍忍不住心頭一痛。

後來,獨來獨往的沈妄身後跟瞭兩個小小幼崽,他不再為瞭保護自己而戰鬥,還為瞭保護弟弟妹妹而戰鬥,明明自己也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顧東亭本以為等他們長大瞭,情況就會好起來。

可隨著他們越長越大,沈妄的容貌初露端倪,此時他還沒有未來的攻擊性,身形也過於纖細,配上那一張下巴尖尖的精致小臉,漂亮得模糊瞭性別。

而他的妹妹劉月,也逐漸抽條,有瞭身體曲線。

顧東亭眼睜睜看著那些年長的管理人員眼神越來越不對……

顧東亭瞪大瞭眼睛,想要看清楚發生瞭什麼,可他眼前一花,少年沈妄的容貌,已經換成瞭成年沈妄。

他躺在一個冰冷的太平間裡,渾身沒有一絲血色。

顧東亭瞳孔猛地一縮,那一刻,他心裡突然升起瞭一股質疑:為什麼?

為什麼?從前的他謹言慎行,但行好事,不問前程,為什麼他會有那樣的一個結局?

為什麼顧老爺子崢嶸一生,為國為民,最後被自己的子孫後代活生生氣死?

為什麼,他的父母從未做過壞事,反而時常做好事,最後被愛護的親人逼死……

而沈妄,他行事看起來不拘一格,實際上隻不過是努力想活著罷瞭,他還庇護養大瞭兩個無親無故的孩子。

顧東亭覺得自己的眼睛灼熱發痛,他喃喃自語:“都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們修行者最信因果……”

“怎麼就種下瞭善因,得到瞭惡果?”

顧東亭猛然抬頭,直直看著天空:“我不服!”

“我不信命!”顧東亭握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手中的本命劍,他看著純黑色的劍鋒,想到送他劍的那人,“我絕不屈服!”

靈氣灌入劍鋒,顧東亭狠狠揮出一劍,那一刻,他在幻境中所看到的一切都匯聚在劍氣之中,以破天的氣勢,狠狠劈開眼前所看見的一切。

白色劍光所至,所有畫面都像是退瞭色,又如同被火舌吞噬的紙質畫卷,在熊熊烈火中卷曲、消失。

沈妄正與顧母聊天,聊得滿頭大汗。

不知道怎麼的,顧母活脫脫做什麼人口普查一樣,幾乎將沈妄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

知道沈妄在唐傢遭遇的一切後,顧母皺瞭皺眉,氣勢也緩和不少,她還要繼續再問:“你那兩個弟弟和妹妹,是你一手拉扯大……”

話還未說完,外面郎朗晴空,一道突兀的炸雷。

沈妄猛地站起來,看向屋外。

顧母眼神迷茫瞭一瞬:“你是,害怕打雷?”

沈妄沒有立刻回答,凝神聽瞭一會兒後,臉上露出個舒緩的微笑:“這不是打雷,這是有人突破的跡象。”

這裡是顧傢,要突破的是誰不言而喻。

顧母一愣,沒有什麼開心的情緒,反而不自覺的蹙起瞭眉。

見顧東亭在突破,沈妄也沒有瞭聊天的心思,他和顧母打瞭個招呼,就走到瞭院子裡,看向瞭雷聲出現的方向。

顧母也在怔怔,根本沒註意到沈妄的失禮。

幾道雷聲之後,一股強橫冰冷的劍氣橫掃而過,劍風所過之處,草木生機斷絕,立刻枯黃。

沈妄:“???”

顧東亭的劍意,殺氣重就罷瞭,怎麼這麼重的……死氣?

沈妄怎麼想都無法理解。

沒過多久,一股一股的劍風停止,是顧東亭突破成功瞭。

沈妄等瞭一會兒,就見顧東亭拖著劍,慢慢走來,他依舊穿著一身白衣,隻短短兩天沒見,似乎就清瘦瞭不少,衣服都略微有些寬松,更顯得他弱不勝衣,仙氣飄飄。

沈妄剛想和他打招呼,突然愣住瞭。

顧東亭臉色蒼白得幾乎與白衣融為一體,如此的底色下,在他的眼睛下方,一粒紅痣清晰可見。

白與紅形成瞭強烈的色差,宛如點瞭睛的畫中仙,驟然多出幾分鬼氣森森的妖冶。

沈妄張口結舌;“東、東亭,你這是……”

沒見過突破會把人給突變瞭的啊。

顧東亭眼神空空,沒有焦點的直視著前方,聽到聲音,他生銹的機器人一般,緩慢的轉過頭,看向沈妄。

二人對視幾秒,顧東亭空空如也的眼神逐漸點亮,他定定的看著沈妄,良久,他突然笑瞭一笑:“好久不見。”

沈妄摸不著頭腦,走過去圍繞著顧東亭轉瞭好幾圈:“你這是什麼情況?出什麼事情瞭嗎?”

顧東亭眼睛一動,他抬手,摸著自己眼下的紅痣,緩緩道:“倒也沒什麼事,隻是突然明白瞭許多事情。”

沈妄小心翼翼的問:“什麼事情?”

“人生在世,若是連自己最重要的東西都護不住,何談其他。”顧東亭淡淡道。

沈妄:“……”

他現在無比懷疑,顧東亭是不是走火入魔瞭,怎麼突然就像完全變瞭個人一樣。

顧東亭沒註意沈妄的神情,他說:“我總覺得,在我體內,還藏著另一個我。”

沈妄第一反應:“奪舍?”

然後他反應過來,這個世界連築基期都算高高手瞭,怎麼可能有能夠隨意奪舍的元嬰期啊。

所以顧東亭現在是……精神分裂?沈妄表情扭曲瞭一瞬:“修行也會得精神病嗎?”

想想那些因為遲遲不能突破就發瘋的,可能,大概,也許,修行也治不瞭精神病吧。

想到瞭這裡,沈妄的思想突然一拐,產生瞭一個好奇:精神病怎麼修行?

他很快拉回思緒,安慰顧東亭:“我看你身上氣勢如虹,劍氣森然,周身的氣質十分純粹,我可以跟你保證,你體內不可能另一人,除非那個人就是你自己。”

精分而已,小意思。

沈妄輕輕松松幾句話,就讓渾身上下充滿瞭疏離感的顧東亭神情慢慢緩和,他看著沈妄許久,突然笑瞭笑,湊到沈妄身邊:“若我體內當真有另一個人,你要我還是要他?”

沈妄:“???”

沈妄覺得今天真是不宜出門,怎麼遇到的都是各種靈魂質問,剛才是顧母,現在是顧東亭……他真是欠這母子兩的吧。

或許是沈妄久久沒有回答,惹怒瞭顧東亭,他突然在沈妄臉上咬瞭一口,咬住瞭就不撒口瞭,隻從縫隙裡含含糊糊的吐出幾個字:“你要他?我不許。”

沈妄:“……”

沈妄:“!!!”

沈妄人都傻瞭。

顧東亭咬得不重,隻是貓媽媽叼著小貓似的,輕輕含著,既不痛,也沒有破皮,但給沈妄的精神打擊之大,比當初突然穿越到修真界更甚。

顧東亭這人一直清清冷冷不染塵埃,跟個男版小龍女似的,隻可遠觀而不可接近,就這樣一個人,現在居然叼住自己的臉,和一個不存在的自己爭風吃醋。

沈妄被腦海裡爭風吃醋四個字嚇得渾身一抖,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有勇氣把這四個字安在顧東亭的身上。

就在不知如何是好間,房間裡的顧母終於從怔忪中回神,踱步而出:“小沈……”

另一邊,也遠遠地傳來聲音:“小亭到底去哪裡瞭,他身體還沒好,怎麼就跑沒影瞭……”

與此同時,從剛才起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瞭的顧父端著一碗湯突然出現:“老婆,喝湯……”

沈妄很想一把推開顧東亭,可現在的顧東亭狀態明顯不對,他下不去手,那些聲音越來越近,沈妄一咬牙,捏著顧東亭的下巴把他掰開瞭。

下一秒,顧母第一個出現:“小沈,你怎麼不進屋坐瞭?是阿姨嚇到你瞭?咦,小亭!”

“顧東亭,你怎麼在這!快回去,你的身體……”

顧母、顧父,還有不知名的一直尋找著顧東亭的女人齊齊出現在沈妄面前。

沈妄深吸一口氣,以絕佳的心態,和極厚的臉皮告訴自己,要穩住!什麼都沒發生過!他絕沒有在別人傢裡,占別人傢孩子的便宜!

沈妄露出一個溫和有禮的微笑,拿出瞭這輩子最謙遜的態度,最精湛的演技:“伯父,伯母,東亭才剛突破,心情甚好,與我多交流瞭幾句修行之事,一時忘我,忘記告訴你們瞭。”

簡直完美!沈妄從未覺得自己這麼適當裝乖過,簡直就是別人傢的有禮貌乖孩子!

但詭異的是,沈妄臉都笑都僵硬瞭,那幾個人都沒搭話,而是用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眼神,看著他……和顧東亭。

被看得心驚肉跳,沈妄勉強維持住笑容:“怎麼瞭?是不是我太打擾瞭?既然東亭的身體還沒好,那我就先離開……”

話還沒說完,一個軟軟的東西封住瞭他的口。

沈妄眼前一黑,滿眼的吾命休矣。

腦子不在狀態的顧東亭聽到離開二字,就想到瞭夢境中那個蒼白躺在太平間的沈妄,他呼吸一窒,眼下的紅痣幾不可查的閃過一縷紅光,又更殷紅瞭幾分。

他不喜歡沈妄說的話,所以他按照直覺,用剛才方法,湊上前叼住瞭沈妄的嘴。

畢竟,剛才的他叼住沈妄的臉,沈妄就什麼話都沒有瞭。

最後,顧東亭是自己突然眼睛一閉,渾身一軟,毫無聲息的倒在瞭沈妄的懷中,讓沈妄獨自一人面對顧傢幾口人的眼神。

好在,也因為他昏得及時,其餘人都緊張的查看他的身體,沒顧得上沈妄,讓沈妄避免瞭直面人生的尷尬。

沈妄本來想趁亂溜之大吉的,他什麼場面沒見過,但如今這種場面實在是沒見過,隻能腳底抹油。

可也不知道顧母哪來的精力,一路上都死死把他拉著,讓他逃無可逃。

沈妄生無可戀的被顧母拽著走,他其實能輕易掙開顧母的手,可他能這麼做嗎……他敢嗎……

等查過顧東亭的身體,知道他沒有問題,隻是一時被迷心蠱迷惑瞭後,眾人才從兵荒馬亂的狀態中脫離。

而此時,幾乎顧傢的所有人都已經匯聚一堂。

顧老爺子,顧奶奶,顧大夫婦,顧二夫婦,以及顧大夫婦的年輕兒子……除瞭顧三一傢,所有人都到齊瞭。

沈妄一個外人夾雜在其中,格格不入。

沉默,無盡的沉默,沈妄從未如此尷尬過,他隻能寄希望於,剛才的忙碌,已經讓顧父和顧母都忘瞭剛才的一切。

這時候,看起來隻有十幾歲,滿臉少年氣的顧大兒子尚且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他一臉天真的問:“沈哥,你臉上為什麼有牙印?還是兩個?狗咬的嗎?”

沈妄臉上徹底空白瞭,他一卡一卡的轉過頭,看著顧雲徹。

顧雲徹以為他是在用眼睛詢問自己,利落的從兜裡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小圓鏡子:“喏,剛好我同桌的小鏡子落在我這,給你看看。”

鏡子晃動幾下,最後落在沈妄的右臉上,隻見右臉的臉頰上有一個淡淡的牙印,在他兩片嘴唇上,一上一下,也均勻的印著兩個牙印。

沈妄擠出一個笑,摁下顧雲徹的手,一字一句的說道:“是啊,狗咬的。”

你們顧傢的狗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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