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什麼?”徐香寧先開口,她知曉常常在消息靈通,一來她進宮六年,比她們要早,又老愛到處串門,不拘在長春宮,人脈較廣,二來她身邊伺候的大太監周立安周公公這人從小就在皇宮中,他父親是下五旗包衣參領,額娘是伺候太妃的宮女,包衣出生。
周立安跟著她額娘自出生便在皇宮裡生活,他額娘不想他出宮,覺得皇宮外的世道不好生存,艱難險惡,十二歲前是皇子們的哈哈珠子,十二歲時,他額娘便讓他當太監,一輩子留在皇宮裡,他在宮裡的人脈根基比她們還要深,長春宮宮外的消息大多是他探聽傳達的。
還有常常在身邊的宮女桂蘭也是一個擅長打聽消息的人。
“昨日白天十四阿哥掉進禦花園的池塘裡,嗆瞭水,夜裡發高燒,病著瞭。”
“十四阿哥?十四阿哥不是才五歲,他出行要奴才跟著才是,怎會掉到池塘裡?”春喜發現不對,這宮裡小皇子可是金貴得很,一個小皇子身邊可是配備四名宮女,四名太監還有一個掌事公公或嬤嬤,想當初她剛生下小阿哥時,內務府就分瞭兩名奶娘與兩名宮女過來伺候,哪能讓小阿哥亂跑,還掉進池塘裡嗆到水。
常常在一躍坐在炕上,晃著雙腿,故作玄虛的樣子,“春喜真聰明,一下子就聽出來不對瞭,聽說,隻是聽說,不保真,聽說是有人故意將十四阿哥推進池塘裡,想要殺害十四阿哥。”
“誰?”聽八卦的眾人異口同聲問道。
常常在雙手一攤,作出無辜狀,“這我哪知道,我又沒有親眼目睹,而且這隻是猜測,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呢。”
“德妃呢,德妃那邊怎麼說?”十四阿哥可是德妃的心頭肉,比起當瞭皇帝的四阿哥,德妃更愛她親手養大的孩子,若真是有人想要謀害十四阿哥,德妃肯定不會輕輕放下此事,勢必要追究到底。
“聽聞德妃娘娘昨夜沒闔眼,整晚都在照顧十四阿哥,也責罰瞭伺候十四阿哥的奴才,不過沒聽說德妃要追查此事。”
沒追查?難道十四阿哥隻是調皮,意外落水?徐香寧滿心疑惑。
春喜:“榮妃跟恵妃她們也沒過問?”
“春喜,你是不是忘瞭如今是佟妃跟宜妃掌管六宮,要是過問也是佟妃跟宜妃過問。”常常在拍拍春喜的腦袋,提醒道。
她們在長春宮猜測,而此時德妃所在的景仁宮亂成一團,十四阿哥吃不進任何食物,吃什麼吐什麼,燒還沒退,德妃讓人去請太醫,可太醫還沒來,昨晚折騰瞭一夜,太醫才剛剛交接班。
“太醫呢,快去催太醫,你們愣著幹什麼,趕緊給小阿哥擦擦,水,不對,巾帕,快擰巾帕。”
德妃生胤祚時,胤祚病弱多病,她也常常照顧胤祚,曉得怎麼照顧生病中的小孩,隻是當她看到胤禵這樣子時,難免慌瞭手腳,不知所措起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先把胤禵吐出來的東西擦幹凈,又接過巾帕,發現巾帕不夠冰冷,胤禵此時發著高燒,得先把燒退瞭。
“不夠冷,去弄點冰過來。”
“是,奴婢這就過去討點冰塊過來。”身邊的宮女琴欣趕緊應道,急急走出內殿。
巾帕建議道:“娘娘,先敷在小阿哥額頭上,等冰塊來瞭再浸點冰水。”
夏日院子裡的井打上來的水都是溫熱的,被陽光曬熱,不過巾帕沾瞭水總比小阿哥額頭的溫度低,先應付應付。
“娘娘,太醫來瞭。”
有人領著太醫急匆匆地進來。
“汪太醫,小阿哥喝不下藥,昨夜林太醫開瞭幾副退燒的藥,隻是小阿哥沒喝進去,燒一直不退,從昨夜開始發燒,白天掉進池塘嗆到水。”
德妃一看是汪太醫過來,焦慮緊張的眼神舒緩一些,說得詳細,比起昨夜當值偏年輕的林太醫,她更相信資歷深厚的汪太醫,汪太醫身後還跟著兩名年輕的吏目。
汪太醫先是診脈,查看小阿哥的面目反應,小阿哥暈暈沉沉,意識模糊,隨後拿出針包,準備給小阿哥針灸幾針,又讓德妃把昨夜開的藥帖拿過來給他看一看。
“藥沒有問題,微臣施完針後要把藥給十四阿哥喝瞭,要喝進去,若他不能自主喝藥,就把藥給他灌下去,退燒要緊。”
“趕緊去多熬幾副。”冷靜下來的德妃吩咐道,“把剛剛熬好的藥拿過來。”
一番忙碌後,小阿哥被灌瞭一點藥,喝進去一點,汪太醫說還不夠,德妃便讓人繼續喂,捏著十四阿哥的嘴將藥喂進去。
“汪太醫,可否將冰塊枕在小阿哥額頭讓他退燒?”德妃見冰塊拿過來瞭,問瞭一句。
汪太醫搖搖頭說冰塊降溫太猛,小孩子承受不住,要徐徐圖之,可用巾佈包著一小塊冰塊敷在額頭上,不可直接用冰塊貼在皮膚上。
“還好汪太醫來瞭,不然本宮就直接將冰塊貼在額頭上瞭,快照太醫說的做。”
汪太醫隻在景仁宮停留半個時辰,見小阿哥癥狀好瞭一些後便離開瞭,留下一個吏目守在小阿哥身邊。
小阿哥的燒沒退,人也迷糊,德妃的心沒完全放下,小孩子體弱,一生病就容易沒瞭,這宮裡有太多孩子因病而逝,她不敢松懈,哪怕一夜沒闔眼,她都沒有要去睡覺的意思。
“娘娘,你去睡吧,奴婢在這裡守著。”琴欣見自傢娘娘累得眼皮耷拉,勸她去歇息。
“本宮不困,本宮要看著十四阿哥好起來,如佳呢?”
“去藥房那邊盯著熬藥瞭。”
因小阿哥掉進池塘裡被嗆到水一事諸多疑慮,小阿哥又突然生病,問不出什麼,德妃不知是真有人想謀害她的孩子還是胤禵太過調皮,不小心掉進池塘裡,所以她隻能暫時將此事放下,不想多生事端。
她知道胤禵性子活潑,不聽勸,常常亂蹦亂跳,在宮裡待不住,老是仗著自己的身份命令那些奴才不準跟著,偶爾自個偷溜出去,東竄西竄,調皮得很,不過看守照顧小阿哥的那幫奴才並非無錯,連一個五歲孩童都看不好,要他們有什麼用,所以她還是懲處仗責瞭一些人,宮裡目前缺人手。
德妃以為喝瞭藥,燒很快退瞭,到瞭未時,小阿哥情況有所好轉,勉強能吃點東西,她松瞭一口氣,因汪太醫傢中老母需要照顧,他沒有在宮裡守夜。
本以為好轉,熬瞭十幾個時辰的德妃才去歇息,但沒想到她傍晚歇息時,不知過瞭多久,迷糊暈沉中仿佛聽到她孩兒的哭聲,她強迫自己睜眼,仔細一聽還真是胤禵在哭。
“琴欣,琴語,怎麼回事,小阿哥為何在哭,那些人為什麼沒哄小阿哥?”德妃掀開床簾,欲下床,“快給本宮穿衣,本宮過去看小阿哥。”
“娘娘,小阿哥醒瞭之後就一直哭,不知為何,如佳想喂他喝藥,小阿哥不肯喝,於是就哭鬧起來。”
琴欣一邊回答一邊給德妃穿衣。
德妃顧不得儀容,睡前放下的青絲都沒挽起來,匆匆往小阿哥的寢室走過去,小阿哥正放聲大哭,哭得她心疼。
“胤禵,額娘來瞭,這是怎麼瞭?別哭壞嗓子,額娘抱抱。”德妃抱住小阿哥,不過發現小阿哥身上多瞭一件馬甲,這大熱天的,怎麼還穿馬甲,不是越捂越熱嘛,她回頭,目光犀利地看著那幫奴才,“如佳,你們就是這樣伺候小阿哥的,小阿哥還在發燒,你們還給小阿哥穿這麼多衣服,你們想燒壞小阿哥。”
“額娘,我熱……”十四阿哥喃喃道,出瞭一身汗,試圖扒開身上的衣服。
德妃一聽更是心疼得不得瞭,恨不得將那幫奴才仗斃,不過眼前先安撫焦躁的胤禵,“額娘給你脫衣服,先把這件馬甲脫瞭好不好?”
“額娘,我好疼,嗚嗚嗚,額娘……”
十四阿哥還在哭。
德妃用手帕給他擦眼淚,單手把馬甲脫瞭,“哪裡疼,告訴額娘哪裡疼,不哭不哭,額娘在呢。”
“哪裡都疼,我好熱,嗚嗚嗚……”
“愣著幹什麼,快去端一盆水過來給小阿哥擦擦身子。”
胤禵身上全是汗水,黏膩得厲害,小臉燒得通紅,連眼睛都哭紅瞭,德妃隻覺得有人拿著小刀在剜她的心頭肉,疼得厲害,摸摸額頭,還是在發燒,燒根本沒退。
“去把太醫叫過來,還有那個吏目,趕緊讓他們過來看小阿哥看看,小阿哥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本宮把你們通通都仗斃,快去啊!”德妃回頭時已是凌厲的面目,大喊道。
胤禵哭累瞭,趴在德妃肩膀上,人剛醒不久卻蔫蔫的。
“如佳,小阿哥醒來有沒有吃東西?”
夏如佳跪下來回道:“娘娘,奴婢給小阿哥喂瞭粥,不過小阿哥都吐出來,奴婢給小阿哥喂瞭蜜餞,小阿哥吃瞭點,不過小阿哥覺得藥苦,不肯喝。”
德妃覺得小阿哥一天一夜沒吃多少東西,隻有那點藥汁肯定不行,胃受不瞭,她抱著安靜下來的小阿哥,見他眼皮耷拉著,像是要睡過去瞭,她不由喊瞭喊:“兒子,兒子……”
沒有回應,德妃心一驚,一摸他的手,手心冰涼,“兒子,兒子……”
依舊沒有回應,德妃趕緊探瞭探呼吸,呼吸還在,隻是剛才還在發熱的身體此時微微發涼,她把馬甲給他披上去。
吏目已經過來,隻是小阿哥似乎已經沉睡過去,叫不醒,他也束手無策,德妃讓人趕緊去請汪太醫。
“娘娘,汪太醫不住在宮內,這個時候宮門都鎖瞭,德妃讓人拿著她的宮牌去外請太醫,太醫院今晚還是林太醫值班,林太醫在趕來的路上。”
林太醫過來瞭,不過說起民間療法,小阿哥還在發燒,高燒不退導致冷熱交替,一會冷一會熱,還是需要退燒,民間有一種療法是將白酒往人身上不斷擦拭,散熱快就易退燒。
德妃不信這個年輕的林太醫,什麼白酒,白酒能治病?他分明是想要她皇兒性命,指不定是暗處某個想要謀害她皇兒的人派遣過來的,怎麼正好昨夜今夜都是他當值,她不能讓她尊貴的皇兒試什麼民間療法。
僵持到後半夜,德妃見胤禵呼吸越來越微弱,她沒瞭主意,汪太醫在宮外,趕到皇宮還需半個時辰,她急得坐都坐不住,來回踱步,一直問人到瞭沒有。
小阿哥躺在床上,不知是昏過去還是睡過去,藥汁隻能強行喂進去一點。
景仁宮籠罩在緊張的氣氛中時,外面高喊的一聲“皇上駕到”更是讓眾人提著一顆心,德妃在後宮一向低調,不出風頭,也久久無寵,她已是宮妃,生瞭三子三女,已不需要恩寵穩固後宮地位,宮裡的奴才不敢怠慢她,所以她很多時候不會求助於皇上,不指望便不會失望。
胤禵生病,皇上來瞭也沒用,她沒有讓人去乾清宮告知皇上,皇上為何突然深夜前來。
“參見皇上,皇上聖安。”
眾人行禮。
康熙大步跨入景仁宮,環掃一眼,開口道:“朕聽說德妃讓人拿著宮牌去請汪太醫給十四阿哥看病,十四阿哥何時病瞭,因何而病?朕為何都不知道,阿哥生病,竟無一人通知朕,你們還把朕放在眼裡嗎?”
皇上這語氣任誰都聽出裡面的怒氣,屋內頓時寂靜無聲,全部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無人敢出聲。
第36章
十四阿哥病重,已是醜時末,各宮宮門已下鑰,已是宮禁,深夜不能隨意走動,隻有德妃讓人拿著宮牌去請在宮外的汪太醫,紫禁城神武門的值班侍衛讓人過來乾清宮請示,這才驚動瞭皇上,皇上本已歇息,聽聞十四阿哥病重,立即清醒,穿衣趕往景仁宮。
梁九功也不知道十四阿哥病重,景仁宮這邊沒人過來通報,更別說十四阿哥還是落水致病,皇上過來時臉色鐵青生硬,事關皇傢子嗣,這一屋子的人還想隱瞞不成,德妃也是糊塗,這麼大的事竟然無人往乾清宮通傳一聲。
“德妃,你來說!”
德妃跪在地上,還算鎮靜回道:“皇上,臣妾並非隱瞞,是事發突然,昨日才發生的事,十四阿哥是昨日落水,夜裡突發高燒,今日白天已有好轉,臣妾想著十四阿哥已好轉,可能過幾日就痊愈,皇上朝務繁忙,臣妾不想讓皇上掛心此事,於是沒讓人通報皇上。”
“既已好轉,為何還要半夜去請汪太醫?德妃,你還想隱瞞?十四阿哥為何會落水,連一個五歲小孩都看不好,你管教的這些奴才留著有什麼用,通通拉出去仗斃!”康熙喝道,氣得青筋暴起。
其他人嚇得身子顫抖,後背起瞭一層冷汗,又不敢求饒,腦袋快趴在地上,一句仗斃更是讓跪在地上的人懼得眼眶泛紅,好在德妃開口為他們求情。
“皇上,臣妾已經責罰過那些看管不力的奴才,昨日讓人仗責十大板,臣妾宮裡隻剩下這些怒才,是臣妾管教不力,皇上別處罰他們,要處罰還是處罰臣妾吧。”
“咳咳……”
床上的十四阿哥突然開始咳嗽,打破此時過於冷硬,殺氣騰騰的氣氛,德妃回頭看過去,見胤禵開始嘔吐,本來就沒吃什麼東西,吐出來全是膽汁,德妃顧不得皇上還沒叫她起來,起身小跑到床邊,將胤禵扶起來。
“皇上,還是先讓太醫看一下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最要緊。”梁九功提醒道,
康熙過來時也讓人把夜裡值守的太醫全部叫過來,另外兩名太醫剛好趕到,隻是不在宮內值守的汪太醫還沒趕到。
“你們趕緊給小阿哥看看,小阿哥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朕唯你們是問!”康熙語氣冰冷。
加上林太醫,一共有三名太醫與兩名吏目給小阿哥上前圍著查看,隻是小阿哥吐瞭一點膽汁後人還是沒清醒,幾個人小聲討論,均不敢妄自診斷,也害怕擔責,熬好的藥小阿哥喝進一點,但不見有效,小阿哥此時人已經迷糊,身子冷熱交加。
“林太醫,你昨夜便過來給小阿哥診斷,你怎麼看?”柳太醫看向林太醫,其實他們都不是專長小方脈科,初次診斷不敢下定論。
林太醫曉得這兩個資歷比他年長的太醫不敢擔責,想把責任推到他身上,汪太醫白天與他交接時,有說過小阿哥高燒,定要先把燒退瞭,隻是退燒沒那麼容易,看小阿哥慘白的臉色,再不施救,人怕是要救不回來,他鬥膽上前,說他要給小阿哥施針,逼出小阿哥體內風邪之氣。
“備鹽水,白酒還有四味紫丸。”
德妃抱著十四阿哥,不肯松開給林太醫,說是要等汪太醫過來。
“德妃,把十四阿哥給林太醫!汪太醫還不知幾時過來,你先讓林太醫治治看。”
德妃眼淚奪眶而出,似有萬分委屈,怔怔地看著皇上,是她整日在照顧她的小皇子,把他一點一點帶大,皇上何時來看過胤禵,一年見不到幾次,她把她的皇兒當成寶一樣,不想讓他受到一點傷害,可皇上不僅指責她沒有照顧好胤禵,還眼神指責她耽誤醫程,這個林太醫這麼年輕,哪有汪太醫醫術高明,皇上這是要把她的孩兒往死路上逼。
他有那麼多孩子,還有那麼多年輕的嬪妃為他生孩子,可她的胤禵隻有一個,要是胤禵有什麼意外,她往哪裡要回她的孩子。
“娘娘,小阿哥耽擱不得啊。”梁九功跟著勸一句,德妃這樣子分明是在指責皇上,皇上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場面再僵持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他上去將十四阿哥從德妃懷中半搶半拉出來,交到林太醫手上。
德妃原本還想搶回來,被她的婢女琴欣拉住,她神緒稍微回來一些,尤其是對上皇上不滿的眼神時,吞下所有委屈,站在一邊,讓出位置給太醫們。
過瞭一刻鐘,宜妃突然造訪,再之後是榮妃跟恵妃也在夜裡前來,一群人守在內殿外面,留太醫們在裡面醫治。
德妃沒有心思理會其他人,跪在小小的佛堂前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