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嬪正色道:“臣妾是知道的,春答應先前早產身子有些虧損,她偶爾會喝藥,臣妾是曉得的,但臣妾不曾過問那些藥,也不知道這些藥裡面含有什麼,臣妾也不懂醫理,所以一般是聽太醫的話,太醫懂醫理,臣妾能做的就是照著太醫開的藥方抓藥。”
榮妃點點頭,“端嬪說得沒錯,不過這太醫畢竟是臣子,大傢在座的都是主子,若是主子要求太醫開些避孕藥,本宮想太醫也不敢拒絕。”
一時殿內無人接話。
直到王太醫趕到,王太醫今日不當值,是從宮外趕過來的,他氣喘籲籲,見到這麼多人就先跪下來,許是一路乘坐馬車過來,他衣裳沒濕,“各位娘娘吉祥,微臣來遲,還請各位娘娘見諒。”
榮妃:“你住在宮外,又下著雨,不算來遲,你可認識春答應,是否給春答應開過藥方?”
“微臣認識春答應,也給春答應開過藥方。”
恵妃接話:“是什麼藥方?”
“是溫補身子的藥方,春答應體虛,肝血虛弱,微臣給春答應開過溫補身子的藥方。”
“藥方可還記得?賜紙筆給王太醫,讓王太醫寫下藥方。”
榮妃一聲令下,貴嬤嬤就很快拿出紙筆遞給王太醫。
王太醫跪在地上把藥方寫下來,隻是手微微顫抖,寫完沒用多久,榮妃讓人遞給汪太醫他們,汪太醫三人看完後說這裡面沒有浣花草跟黃荊葉。
“王太醫,本宮勸你再好好想想,剛剛春答應可是說那些藥都是王太醫開的,她們按照王太醫的藥方抓藥,可那些藥是浣花草跟黃荊葉,浣花草跟黃荊葉有何藥效,你一個學醫之人必然知道,那可是避孕之藥,她一個小主侍寢時主動避孕,損害皇嗣,又欺騙皇上,欺騙眾人,欺君之罪,損害皇嗣,每一條罪都是大罪,到底是你說謊還是春答應說謊,還是你想替春答應隱瞞?無論哪一種,慎刑司的人都會審出來,你再仔細想想,是你在春答應不知情時,主動給春答應開藥,想要謀害皇嗣,還是春答應逼迫你開出避孕藥,若是前面一條,你的項上人頭難保,還會牽連你傢人,若是後面一條,你或許還能逃離死罪,這些藥可是都在這,你們兩個都抵賴不得,至少有一個人要獲罪!”
榮妃平鋪直敘,裡面情緒並沒有太大起伏,冷冷盯著王太醫。
王太醫嚇得瞄旁邊同樣跪著的人,一時沉默,沒有回答,似乎在琢磨斟酌榮妃說的話。
徐香寧都忍不住看春喜,見春喜的背還是直挺挺的,沒有顫動,她掃瞭一眼榮妃跟恵妃,兩人主持大局,你一言我一語,像是配合好瞭一樣,若真是栽贓,她們這是想要春喜的命,一個欺君之罪,一個損害皇嗣的大罪直接扣下來。
她看著焦急,又沒法開口說什麼,端嬪亦沒有動靜。
“王太醫,還是你想去慎刑司走一趟?你隻需如實說,或許能救你一命,還有你傢人的性命,你若膽敢有半句謊言,本宮絕不輕饒!”
榮妃語氣裡帶有幾分厲色。
王太醫嚇得連磕兩個頭,“各位娘娘,微臣……微臣隻是按照春答應說的開藥,是春答應跟微臣說她身子先前生產時虧損,暫時不宜懷孕,讓微臣開一個避孕又不損害身子的藥方,是春答應讓微臣開的,求娘娘饒命,微臣隻是聽春答應的話,微臣不得不從啊。”
王太醫聲音已經帶著哭腔與顫聲,連連磕頭,腰伏得很低。
“你說謊!你血口噴人!”徐香寧忍不住出來,繞到春喜前面,隻是見到春喜沉重的表情時,她心裡一驚,又見到春喜朝她微微搖頭時,她的心更是往下沉,瞬間意識到瞭什麼,攥緊拳頭,她也跪在地面上,“娘娘,他說的話未必是真的,還請娘娘明鑒。”
“娘娘,微臣句句屬實,微臣沒有說謊,微臣不敢說謊,真的是春答應讓微臣開的避孕藥方。”
王太醫高喊淒厲的聲音充斥在整個大殿內。
第61章
“徐常在,有些事你未必知道,既然不知道,本宮勸徐常在還是不必參與其中為春答應說話,為春答應辯駁,春答應,本宮再問你一次,這藥是不是你要求王太醫為你開的?你身邊可還有誰知情?”
徐香寧抬頭看向坐在最中間的榮妃,又低頭垂眸望向地面,沒有說話。
“臣妾隻是讓王太醫為臣妾開溫補身子的藥方,臣妾不懂醫藥,不知裡面含有避孕之物。”
徐香寧回頭看春喜,她太過鎮定,又堅持自己的說法,她一時分不清到底是有人要陷害春喜還是春喜真的喝藥避孕瞭,可春喜明明是想要子嗣的,她那麼渴望有自己的孩子,為什麼要避孕,一切太過突然,她沒法從春喜口中得知真相,隻能從她的眼神中去辨認,她又怕自己識別有誤。
萬一真的是春喜自己要避孕,她又該怎麼辦,她內心慌亂,無法冷靜。
“你們也不知道嗎?藥是誰熬煮的,你們最好如實招來,被送去慎刑司,你們要扒一層皮,你們兩個作為春答應的貼身宮女,春答應沒向你們透露過這藥究竟是溫補身子還是避孕嗎?”
榮妃的矛頭又對準玉晴跟玉秀,玉秀年紀稍長一些,勉強還撐得過去,但玉晴已經嚇得眼淚盈在眼眶裡,身子癱軟,渾身抖個不停。
“不說是不是?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來人,把她們拖到慎刑司,看她們說不說實話!”榮妃一掌拍在紅漆木桌上,鎏金護甲差點飛出去,掌管後宮多年,榮妃發怒時十分威嚴,滿身厲氣,具有強烈的威壓性。
“榮妃娘娘,這是屈打成招。”徐香寧還是忍不住出聲道。
“又不是隻打她們兩個,把王太醫也拖下去,看誰先吐出實話,若後宮侍寢女子人人都在背後避孕,誰為皇上綿延子嗣,誰為大清延續血脈,誰都可以藐視宮規的話,往後本宮說的話,太後說的話,乃至皇上說的話,你們是不是都可以陽奉陰違,徐常在,本宮說瞭此事與你無關,你不知實情便謹慎開口,還是說你也參與其中瞭?你若是知情不報,本宮也同樣治你的罪!”
沒等徐香寧開口,王太醫再次磕頭求饒,頭都磕破,開始流血,“娘娘,還請放過微臣,微臣真的隻是聽從春答應的吩咐,春答應,還請小主為微臣說話,微臣真的沒有說謊。”
久未出聲的端嬪起身行禮,冷靜道:“把他們全都拉到慎刑司,的確有屈打成招之疑,此事既然關乎皇嗣,又各執一詞,與其僵持,不如請皇上過來定奪,在皇上面前,他們自然不會說謊。”
榮妃睨瞭端嬪一眼,沉思片刻,還是讓人去請皇上。
眾人等著皇上過來。
眾目睽睽之下,徐香寧也不能跟春喜說話。
許是皇上沒在接見大臣,沒多久就過來瞭,穿著一身月牙白,用金線繡著蛟龍圖案的錦服出現在大殿裡,作為金字塔最頂層最上面的那一個人,比榮妃還要自帶氣勢與威壓。
皇上往前跨步經過跪在地上的她,袍角微微擦到徐香寧的側臂。
屋子裡的人紛紛行禮,榮妃把中間的位置讓給皇上,大傢自動往下挪動一個位置,榮妃給皇上簡單說一下事情經過,皇上拿著黃碧璽十八子手串在靜靜把玩,似聽非聽。
徐香寧頭不敢完全抬起,她的視角隻能看到那串手串,碧璽碩大,溫潤飽滿,色澤明亮,比一般珠子要有質感,皇上每轉一個碧璽,她的心就跟著緊一下,尤其是榮妃說完後,皇上並未言語。
過瞭好一會兒,皇上才開口。
“春答應,你有什麼要解釋的?不要蒙騙朕!”
皇上語氣很平靜,但泛著冷厲。
春喜沒有說話。
皇上耐心很好,等著春喜開口,當春喜開口時,徐香寧全身驟然發涼,竟……竟真的是春喜自己避孕,她震驚,春喜為何要避孕,從何時開始,她竟然全然不知。
“此事是臣妾一人所為,臣妾的奴婢並不知情,是臣妾找王太醫開的藥方,她們隻是遵照臣妾的指令去抓藥,並不知藥方中有避孕之藥材,此事也與徐常在無關,徐常在不知情。”
“春答應藐視宮規,降為庶妃,打入冷宮,任何人不得探視,王太醫知情不報,勾結後宮小主意圖損害皇嗣,處死,藥房之人疏忽職守,罰俸祿半年,太醫院沒有復查核實診脈方案與病歷檔,罰俸祿三個月,這兩個宮女仗斃!還有端嬪,管教不嚴,長春宮屢生事端,剝奪協理六宮的權利,六宮事宜交由榮妃與恵妃共同掌管協理。”
“皇上,玉秀玉晴並不知情,還請皇上饒她們一命。”春喜哭著為玉秀玉晴求情,“皇上,她們真的不知情,全是臣妾一人所為,皇上,她們是無辜的,皇上……”
徐香寧看向皇上,忍不住求情道:“皇上,還請饒過他們一命,他們是無辜的,玉晴玉秀她們不知情,王太醫他……隻是奉令行事,皇上,不要格殺勿論,臣妾懇求皇上。”
“杖打十杖,若她們僥幸活著,一並打發到冷宮!王太醫杖打二十,逐出太醫院。”
皇上說完,就起身離開,沒有任何停留,出現不到一刻鐘。
“小主……”玉秀跟玉晴抱著春喜,徐香寧終於回頭看向春喜。
“香寧,是我對不住你。”
“你真的避孕瞭?”
春喜點點頭。
徐香寧一張臉雪白,不知是冷的還是被這個事實沖擊到,她想說春喜糊塗,可又說不出口,她不知春喜是何緣由避孕,她來不及想,來不及問,見玉晴玉秀兩人被拖下去,連春喜也被拖下去,仿佛一下子要被打入冷宮,她們都沒來得及說上什麼話。
一時腦力交瘁加上原先被大雨淋透,受凍一個時辰,徐香寧想拉住春喜也沒力氣,整個人暈瞭過去。
再次醒來時,她已經在墨韻堂,入目是熟悉的房間,熟悉的人。
“小主,你醒啦,小主,先喝點薑茶?”
“春喜她們呢?”
張嬤嬤嘆口氣,扶起她,“小主,春答應她們都被送到冷宮瞭。”
“玉秀玉晴她們還活著嗎?”
“還活著,還活著,小主別擔心,她們還活著。”
徐香寧身子靠在床頭上,活著就好,又一想,可是玉秀玉晴她們受瞭那麼重的傷,在冷宮是否有太醫過去醫治她們,杖責若是不醫治,傷勢惡化感染瞭怎麼辦,還不是死路一條。
“可有太醫去看她們?”
“小主,哪有什麼太醫,皇上下令不得探視,太醫們恐怕都避之不及,不會有人替她們請太醫的,不過端嬪娘娘有打點瞭一下,說是讓杖打的太監別下狠手,春答應屋子裡的東西被收拾時,端嬪娘娘塞瞭一點藥膏到她們包裹裡,小主,先別擔心她們,你身子也要緊,別再病瞭。”
“那個王太醫呢?”
“王太醫沒撐過去,死瞭。”
徐香寧手臂上忽然起一身雞皮疙瘩,哪怕被子蓋在她身上,她都覺得很冷。
“迎蓉,把薑湯端過來,小主,先喝薑湯暖暖身子,小主若是病瞭,那就更沒誰幫得瞭春答應瞭。”
張嬤嬤說得對,她不能生病,她還要去求皇上,冷宮是什麼地方,她曾經過那的大門,沒進去過,但隻是經過,那裡的荒涼與陰森,她隻站在門口都能感覺得到,春喜已經被降為庶妃,恐怕那些人更會磋磨春喜。
聽說被打入冷宮的小主大多活不過三年,或病死或鬱鬱而終。
徐香寧一口氣把溫熱的薑湯喝下去。
“小主,慢點喝。”
徐香寧喝完薑湯後看向張嬤嬤,讓她去請林太醫過來。
“小主,你別再做傻事,春答應犯事做傻事,這宮裡都判著你也跟著做傻事,春答應現在不得探視,你見不到春答應,林太醫更見不到,你得自保啊。”
“沒事,去請,就說我淋瞭雨,讓林太醫過來替我診脈。”
林太醫過來時,徐香寧想要他幫忙開治傷的藥,尤其是杖打的傷,隻是林太醫也很謹慎,說是他們開的藥方都是要留存檔案。
“你隻需把一個治風寒防感冒的藥方寫上就好,治傷的藥方不用上報,別人不會知道其他藥方是出自你的手,我會分開抓藥,隻是治傷的藥,改日我親自摔一跤就好,並不是什麼傷人致命的藥,也不是避孕的藥,林太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
林太醫猶豫,還是寫瞭兩張藥方,一張治風寒,另一張治傷。
她給林太醫二十兩銀子,不過林太醫沒收,隻說往後他若出什麼事,還請她能夠搭救一二。
徐香寧拿到藥方後,第一天沒有過去藥房拿藥,第二天把自己的腿摔傷才讓人過去拿藥,將拿到的藥還有先前皇上給的舒痕膏等藥都集加起來,親手寫瞭哪些藥該如何服用的紙條塞進藥包裡面。
她不能親自過去冷宮,後宮裡有的是人盯著她出錯,她把常常在叫過來,把藥包交給她。
“香寧,你放心吧,我肯定讓周立安完成任務,把藥送到春喜手上。”
就這樣過瞭十天,徐香寧每天都在擔心春喜在冷宮的日子,聽說冷宮外面有侍衛把守,除瞭送飯的人,任何人不得進出,她一點消息都沒聽到,她忍不住想也許沒消息便是好消息。
她的綠頭牌先前生病就撤下來,病好瞭一段時間實在沒借口後就掛上去瞭,隻是皇上沒翻過她的牌子,事情發生後,她去求見皇上幾次都被拒絕,連皇上的人都沒看不到。
她也算是自食惡果,她曉得皇上不願意見她。
又是下雨的一天,微微細雨,夏季難免多雨。
徐香寧站在廊下,看著院子裡被雨水打濕的盆栽,失神。
“小主,外面冷,還是回屋吧。”
“不冷,這天炎熱,站在外面剛剛好,屋裡太悶瞭。”
徐香寧回頭沖張嬤嬤笑瞭笑。
“小主,皇上不願意見你,可能是怕你提起春答應,替春答應求情,你別傷心,皇上之後肯定會見你的。”
今早,她又去求見皇上,仍然被拒,嬤嬤的話沒起到什麼安慰作用,她急於求見皇上隻是因為她怕春喜一時在冷宮撐不下去,想著把春喜從冷宮裡弄出來,皇上避而不見,是為瞭什麼,她不知道,她怕時間拖得越久,春喜她們在冷宮過得越艱難,最後香消玉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