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賽現場分組,每組抽到的作文題目都不一樣,從拿到題目到交卷,限時九十分鐘。
在大廳坐著等瞭會,學生按順序上前抽簽。
漆夏在第四組,登記確認後,她和同組的組員站在一起,排好隊被帶上三樓。
她邊走邊看,走到二樓拐角的時候,餘光忽然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中年女人穿碎花過膝長裙和素凈的白襯衫,胸口系瞭個蝴蝶結,長卷發披肩,儼然一副都市麗人的裝扮。
僅僅隻是一個側臉,就讓漆夏呼吸一滯。
那個女人……長得真的很像趙湘瓊,太像瞭。
她整個人有點不受控制,差點拔腿追過去。
幸好旁邊的志願者推瞭她一把,漆夏回神,不得不接著去考場,心裡卻一直想著這件事。
第四組的題目是一幅很抽象的漫畫,監考官喊開始後,考場裡隻聽得見沙沙的寫字聲,漆夏也拋掉亂七八糟的想法,投入作答。
從構思到落筆,兩千字的作文時間很緊,漆夏剛剛停筆,鈴聲就響瞭。
走出考場有人聚在一起議論題目,也有人打電話,漆夏想起剛剛的事,在場館裡找瞭一圈卻沒看見人。
漆夏有點失望,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從文化館大樓出來,經過停車場時,漆夏一不留神,直直撞上瞭一輛嬰兒車。
那輛嬰兒車是純黑色,車身結實,一看就很上檔次。
幸好嬰兒車裡沒有小寶寶,但漆夏還是嚇得不輕,她向旁邊的大人道歉:“對不起,我沒註意……”
“沒事。”女人聲音溫和,轉過身來。
漆夏覺得這聲音耳熟,抬頭,下一秒怔住。
面前的穿碎花長裙白襯衫的女人,不是趙湘瓊又是誰。因為在室外,她加瞭件駝色大衣,漆夏才沒第一眼認出來。
兩年不見,趙湘瓊沒怎麼變。
她長相出眾,是乙洲島出瞭名的美人兒。成傢後漆力國賺錢,趙湘瓊在傢帶孩子,總能抽出時間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
趙湘瓊看見她,疑惑片刻,也愣住瞭。
七月份的時候她回乙洲島遷戶口,才知道前夫去世,兩個女兒寄養在親戚傢。當時周梅暗示過,讓她把兩個女兒接過去。
趙湘瓊拒絕瞭,留下兩萬塊錢,說自己不方便。周梅沒說什麼,收下錢,給她看瞭漆夏和漆圓的照片。
此時,趙湘瓊認出漆夏,步子有點不穩,“夏夏?”
“媽媽,真的是你!”漆夏喜極而泣,眼睛立馬就紅瞭,“我……我找你好久瞭,你一直不來看我和阿圓。”
然而這時候,身後卻傳來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湘瓊,迪寶的帽子找到瞭。走吧,該出發去生日宴瞭。”
漆夏循聲望去,看見一個發福的中年男人走來,懷裡抱著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男孩。
那男孩眉眼和趙湘瓊相似,走近瞭伸出小手:“要媽媽抱——”
漆夏如遭雷劈。
男人也註意到瞭她,問:“湘瓊,這女孩是……”
“哦,來文化館參觀的學生,問我點事。“趙湘瓊笑著說,“你先帶孩子去宴會吧,別讓爸媽等急瞭,我待會過來。”
男人將信將疑,“是嗎?不如我和迪寶等你吧,咱們寶貝的兩歲生日,你個做媽媽的怎麼能遲到?”
兩歲——
漆夏記得,趙湘瓊和漆力國在2011年六月離婚,這樣一算,那時候她已經懷孕瞭。
她笑不出來瞭,隻覺得嘴裡發苦。
“行瞭,工作上的事我也不好不管,你先走吧。”
打發走丈夫和兒子,趙湘瓊拽著漆夏去瞭旁邊的咖啡廳。
她想寒暄,卻不知說什麼,隻是淡淡道:“夏夏變瞭好多,要不是之前看過你照片,我都認不出來。”
漆夏盯著她,手指掐進掌心都感覺不到疼,“我隻問你一件事,那個男孩是你的嗎?”
趙湘瓊頓瞭頓,坦然承認:“是。”
“你和我爸離婚之前,就懷上他瞭?”
“是。”
短短兩個“是”字接連砸下,漆夏頭暈目眩。
趙湘瓊叫來服務員,點瞭兩杯熱可可拿鐵,她嘆氣,似是妥協:“夏夏,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你以後就明白瞭,嫁錯人有多可怕。”
“我還年輕,難道要把大把的光陰浪費在那個小島,每天重復三菜一湯,繼續買衣服都要考慮半天的鬼日子嗎?你爸爸沒本事,這怪不瞭我。”
“我現在的丈夫,市直單位領導,解決瞭我的工作和戶口,前幾年他去乙洲島出差,我們才認識的。”
漆夏不想再聽下去瞭,隻覺得快要窒息。
她忍著淚,“那我……我和阿圓呢?”
“我不是給你們留瞭兩萬塊錢嗎?怎麼,周梅沒給你?”趙湘瓊擰眉,罵道:“我就知道,那錢到不瞭你們手上。”
她不耐煩地取出錢包,低頭數瞭幾張鈔票遞過來,“拿著,以後別來瞭,我很忙的。”
漆夏沒接,慢慢站起來,最後看瞭一眼趙湘瓊,渾身都在發抖,“大伯母把錢給我瞭,那些錢我交給瞭補習班,以後……會還你。”
說完,她走出瞭咖啡廳。
外面好冷,凜冽寒風一陣陣刮過,大街上都沒幾個人。
漆夏縮瞭縮脖子,拉緊領口,漫無目的地走。
她不知道走瞭多久,也不知道走去哪裡,直到撞上花壇一個趔趄,才停下來感覺到冷。
渾身都快凍僵瞭,漆夏掏出手機看時間,快兩點瞭,從早上到現在她還沒吃東西。
正好旁邊有傢711,她沒有猶豫,拖著沉重的步子推門進去。轉瞭一圈也不知道要買什麼,她幹脆坐在瞭窗邊的長桌前。
她的情緒終於控制不住瞭,淚如雨下。
記憶中,傢裡雖然清貧,但她的父母還是很相愛的。漆力國會在回傢時給趙湘瓊帶花,每次出門,鄰居都會說她的爸爸媽媽很般配,那幾年她生病,身材浮腫有小孩說她醜,趙湘瓊還會追著人傢罵……
可是現實告訴她,過往的那些幸福時刻,隻不過是魔法師制造的假象。
看見的,感受到的,不一定真實。
便利店冷冷清清,漆夏趴在桌子上,壓抑著哭聲,肩膀哭得一顫一顫。
忽然“叮咚”一聲,便利店門自動打開,耳朵裡傳來收銀員小姐姐的甜美聲音:“歡迎光臨——”
畢竟是公共場合,她不想太丟臉。漆夏抬起頭來,淚眼朦朧中,看見一個人影走近。
她抹抹淚,仰頭看去,不偏不倚,對上陳西繁的眼睛。
顯然沒料到會在這兒碰見,陳西繁怔瞭怔。
看清她紅腫的眼,陳西繁一隻手支在桌上低頭,溫聲道:“漆夏,怎麼哭瞭?”
那瞬間,眼淚好像開關失靈的水龍頭,嘩嘩嘩流不停。
漆夏很不好意思,飛快轉過頭,聲音帶著哭過後的嘶啞,“沒……沒事。”
見狀,陳西繁沒有再問。
便利店再次安靜下來,燈光明晃晃的,一切都那麼溫暖明亮。窗外天空卻陰沉壓抑,黑雲越壓越低。
過瞭會,陳西繁拉開椅子,在她身邊坐瞭下來。
漆夏好不容易止住眼淚,小心回頭看他。這才發現,陳西繁左臉有一塊青紫的淤痕,脖頸那兒沾瞭點鮮紅,蜿蜒到鎖骨深處。
他膚色白,一點點傷口就非常明顯。
這……他是被人打瞭嗎?
漆夏心揪起來,忍不住問:“你的臉……怎麼瞭?”
“嗯?”陳西繁偏頭看她一眼,語氣和他的表情一樣寡淡,“沒事,摔瞭一跤。”
陳西繁反問,“你呢,為什麼哭瞭?”
漆夏眼睛腫得像桃子,悶聲:“沒事,就……今天作文比賽,感覺沒發揮好。”
“這樣麼。”
先前聽胡忠海說過,高三有幾個人進瞭青培杯作文比賽復賽,漆夏就是其中之一。直覺告訴他,作文比賽發揮不好,那並不是漆夏哭的原因。
兩個人都說瞭謊,但默契地誰也沒問,遵循著彼此的界限。
陳西繁說:“你吃飯瞭嗎?”
漆夏搖頭,他便說:“真巧,我也沒吃,走吧,一起去挑點吃的。”
如果放在平時,漆夏肯定會覺得不可思議。她竟然在便利店偶遇瞭陳西繁,還有機會和他一起吃東西。
可是今天情緒消耗太多,漆夏沒力氣想瞭。她站起來,跟在陳西繁後面去買吃的。
陳西繁順手拿瞭隻紅色購物籃,往裡邊放想吃的東西。
“照燒雞排飯和肉醬意面,吃哪個?”
漆夏說:“雞排飯吧。”
於是,他往籃子裡放瞭兩盒雞排飯,又問:“飯團呢?想吃哪種。”
其實漆夏吃不瞭這麼多,但她看陳西繁挑選得似乎很認真,一邊看配料表一邊對比各種口味,說不出拒絕的話。
她想,可能這時候,陳西繁說什麼,她都會點頭。
最終兩人選瞭鮪魚飯團,又拿瞭兩盒藍莓口味酸奶,陳西繁一起結賬。
加熱過後,便利店充滿瞭食物的香氣。回到原來的位置,他們拆開包裝各吃各的。
兩人都胃口不佳,吃東西很慢。
這時候,外面忽然轟隆隆幾聲響雷,天色越來越暗,灰蒙蒙的,狂風裹挾飛雪,簌簌直下。
便利店墻角有塊屏幕,上面正在播放一部外國動畫電影《阿拉丁神燈》。
很老的電影瞭,畫質不太清晰。陳西繁盯著屏幕,漆夏心跳惴惴不安,時不時偷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