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繁看著他,不放過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不能說是嗎?”
“算瞭,我會自己把她找出來。”
這時,代駕到瞭,陳西繁無所謂地揮揮手準備上樓,褚揚在身後叫住他。
“阿繁,抱歉,我答應過她不說,你也不行。”
“而且,你這麼聰明,會猜不到嗎?”
他猜不到嗎?
不是,他是不敢猜。
如果七號同學真的是……真的是她,他會心疼到發瘋。
陳西繁自嘲地笑笑,沒說話,徑直上樓瞭。可是心中懷疑的種子,逼著他,一步步去證實。
回到公寓,便聽見劈裡啪啦的鍵盤聲,他偏頭,看見漆夏戴著耳麥,正和邢安婭說什麼。
陳西繁輕輕走近,對話聲便傳瞭過來:
“夏夏,新手為什麼要用P90?”
“穩定性好,跑著也能擊中。”
“哦,那其他槍什麼時候能用呢?我想用更大更酷的槍。”
“你先練好急停。”
……
如此熟悉的對話,驟然把他帶回瞭那個夏天,他和七號同學組隊玩《末日行動》。
那時候,七號同學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新手,操作菜但聽話,那個下午,難得遊戲體驗不錯,他一邊玩一邊教學,成為她的日拋師傅。
漆夏,七號同學……
陳西繁再也忍受不瞭這種折磨,他給賀驍發瞭一條信息,說有急事,讓他幫忙照顧好客人,然後拿上外套下樓,開車回白塔巷。
夜色涼如水,他將車子開得飛快,到瞭白塔巷也沒按規定停,熄火下車,直奔別墅二樓。
陳奶奶看見他,嚇瞭一大跳:“哎喲,不是和朋友們聚會嗎?怎麼突然回來瞭?”
“怎麼瞭?心情差成這樣?”
陳西繁心頭震栗,心痛難緩,“奶奶,我出國前的舊物,在哪兒?”
“閣樓啊,一直在那兒放著呢,沒人動過。”
“好,我去找件東西,別讓人上來。”
矮身上瞭閣樓,暖黃的燈光照亮周圍,這裡有幾隻書架和木櫃,堆放的都是陳西繁高中時期的書本,以及用過的運動器具。
他在抽屜裡翻翻找找,終於找到一隻白色手機,是他高中用過的。
工作以前,陳西繁沒有備份文件的習慣,所以一換手機聊天記錄就清空。
所幸那隻白色手機還能用,隻是沒電瞭,插上充電器開機,登錄q/q,點進七號同學的對話框,滑到最頂部。
他們是2013年三月加上的好友,時間太久,當時很多聊天內容陳西繁都記不清瞭,他仔仔細細翻瞭一遍,越翻越驚。
得知七號同學手裡有特5-2003郵票的那天,他約七號同學線下交易,七號同學說:【我在F省,不方便線下。】
陳西繁聽奶奶說過,漆夏來自F省嵐城市乙洲島。
2013年聖誕節,青培杯作文比賽,七號同學說:【我也在復試現場。】
而那年,附中理科班唯一進入青培杯復賽的人,隻有漆夏,並且當天,他在距離復試地點不遠的便利店,和漆夏一起度過瞭聖誕節。
2014年四月,燕蒙山纜車故障被困半空,漆夏發現他恐高,給他講過冷笑話,而回來之後的第二天,七號同學給他介紹心理醫生。
那天,他們約好如果考上京平大學就面基,而漆夏,正是畢業於京平大學……
一樁樁,一件件……
陳西繁反復看那些聊天記錄,手心裡全是汗。
而這時,手機屏幕亮起,提醒他有新的消息,消息來自林雪珍的助理,是一個命名為《海洋環遊記》的pdf文件。
劉麗:【陳先生,林總讓我把這份文件發你。】
他點開文件,剎那間呼吸停止。
文件開頭,寫著幾行字。
作品名稱:海洋環遊記。
原用名:飛鳥和魚
作者:漆夏
身份證號:35010219960707xxxx
陳西繁心臟驟停,死死盯著文件中的那個名字。
飛鳥和魚,那隻叫西塔的鳥,叫繆的魚,一鳥一魚決定環遊世界,來來回回半年卻還在傢門口的故事。
她來自F省,有個妹妹,擅長寫故事,講冷笑話。
出生於七月七日,畢業於京平大學,參加過青培杯作文比賽。
所有的一切,漆夏和七號同學都嚴絲合縫地吻合。
緊接著,劉麗又發來一張照片,【這是作者照片,找編輯要的,有需要您再聯系我。】
是一張規規矩矩的證件照,藍色背景,鎂光燈下,漆夏身穿白襯衫,長發微卷垂在胸前。她看向鏡頭,櫻唇微張,笑意輕淺。
那雙漂亮的杏眼,好像盛滿瞭盈盈秋水,溫柔幹凈,一眼萬年。
陳西繁雙手發顫,啪嗒一聲脆響,手機掉在地上。
九年光陰,三千多個日與夜,從倫敦到京市,幾萬公裡的追尋叩問。
終於,他知道七號同學是誰瞭。
第47章
從閣樓出來,頭頂燈光由暗轉明,陳西繁一步一步,沿著木質樓梯緩慢地下樓。
方才他進門的樣子過於反常,活像被水鬼勾瞭魂。陳奶奶擔心,大晚上沒回屋,一直守在二樓樓梯口。
見他下來,陳奶奶滑動輪椅上前,輕聲說:“太晚瞭,今天就睡在這兒吧,我讓王阿姨把你的房間都收拾好瞭。”
陳西繁面無表情,渾身像是被卸力,巨大的情緒波動後,隨之而來的是虛白的茫然。他有些渾噩,說:“不瞭,我還要去個地方。”
“這……”陳奶奶張瞭張嘴,“快十一點瞭,而且外面在下雨,你還要去哪兒?”
“去見一個人。”
陳奶奶試圖勸說:“明天去不行嗎?”
陳西繁語氣篤定:“不行!”
他今晚,必須要見她。
之後,陳奶奶和王阿姨又說瞭什麼,他沒在意,徑直下樓出門瞭。
花園甬道濕漉漉的,這是立春後的第一場雨,輕如牛毛,洋洋灑灑從天上飄下來。
陳西繁步子沉穩,脊背挺得筆直,看上去和平時並無異樣,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邁開的每一步是多麼沉重,他的靈魂好像飄走瞭,隻剩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走到巷口,看見車子雨刮器下,壓著一張薄薄的紙。他取下看一眼,是不按區域停車的罰單。
他無所謂地往褲兜裡一踹,手撐在車身上,呼吸越來越艱澀。
陳西繁忽然很想抽一支煙。
正好巷子口有傢小賣部,鋪面不大也就十來平米,燈光昏黃的小屋裡,一臺老式電視機正播放肥皂劇。
他走過去,拿瞭一包煙和一隻打火機。
結賬的時候,老板看他一眼,語氣閑哉哉的:“失戀瞭?”
陳西繁懶得搭理,取出一支煙咬在嘴裡,低頭攏瞭攏火,尼古丁讓他清醒幾分。
陳西繁就這麼站在巷口,任由牛毛細雨落在他身上,沾濕昂貴的毛呢外套。
和七號同學相識以來的畫面,放電影似的,一幕幕一幀幀在他眼前倒帶。
與他約好在同安路書店交易,把特5-2003郵票原價賣給他的人,是漆夏。
放暑假心情很糟糕的那天,給他發瞭十幾個冷笑話的人,是漆夏。
和他一起打遊戲,相約考京大,幫他找回懷表的人,也是漆夏。
從一開始,從頭到尾,就是她,也隻有她。
網絡和現實交織,以往那些被他忽略的,遺忘的蛛絲馬跡,一點點重合,兜兜轉轉,他的腦海中,終於拼湊出瞭七號同學的模樣。
既然如此,漆夏高中的暗戀對象……
原來是他,真的是他!
他早該猜到的,陳西繁眉心斂瞭起來,握指成拳,骨節咯吱作響,心口像被紮進密密麻麻的細針。
酸楚和疼痛刺激得他喘不過氣來。
漆夏,七號同學……怎麼會有那麼傻的姑娘。
別人做瞭一分,在他面前能誇大成十分,而漆夏呢?她做滿瞭十分,卻寧願連姓名也不寫,交一張白卷。
這個姑娘,真的太傻瞭,也真的……太好瞭。
好得讓他心疼,讓他不知所措。
陳西繁又吸瞭一支煙,穩定情緒後拉開車門,開車回公寓。這會十一點半,漆夏應該還在那裡。
他一遍遍練習,斟酌著等會見面要說的話。
*
公寓內,打完遊戲時間不早,大傢紛紛準備撤瞭。漆夏摘掉耳機,找瞭一圈也沒看見陳西繁,心裡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