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裡江山 第116節

作者:木蘭竹 字數:3756

韓非問道:“朱襄公不願、不願教我嗎?”

朱襄道:“不是我不願意教你,而是我無法教別人。如果別人真的將我想教的學瞭去,那麼對弟子並不好。”

朱襄指著地面:“我是種田的人,我隻會低頭看著地面。”

他又指向天空,指著遠方:“而這個時代的賢才,應該看著君王,看著更浩大、更遙遠的地方。所以即便你想學我,我也不能教你。我會幫你舉薦給荀子。”

韓非似懂非懂。

但朱襄不肯教他,他想留在朱襄傢中伺機請教朱襄,也隻能投向荀子瞭。

荀子知道此事後,先掏出戒尺給瞭朱襄狠狠幾下子,罵道“你不想教的弟子就退給我?”。然後,他考校瞭韓非,神情復雜。

“你的目的是延續韓王室統治,但正如朱襄所說,韓國註定滅亡,即便這樣,你也要求學嗎?”荀子問道。

韓非堅定道:“我不會放棄!我、我想向荀子,向朱襄公學習!我想看看秦國為何、為何這麼強大!”

荀子道:“既然你主意已決,那就在我門下聽課吧。”

荀子將韓非安排到咸陽學宮,每日聽他授課。

待韓非熟悉秦國律令之後,他就會將韓非安排在身邊服侍自己,滿足韓非想要近距離與朱襄接觸的願望。

荀子不知道韓非與朱襄接觸後的結果是好是壞,反正韓國都會滅亡,對韓非而言,恐怕也不會有比這個更壞瞭。

秦王得知瞭此事,得知瞭朱襄的憤怒。

他扶額長嘆。

屏退瞭所有人後,秦王扶著額頭沉默瞭許久。

半晌,空曠的室內才響起他低沉的聲音:“朱襄啊朱襄,如果秦王也變得昏庸,你是不是也會像厭惡趙王韓王一樣厭惡秦王。你會的,對嗎?”

朱襄肯定會,所以他才不能完全對朱襄放心。

希望政兒能安全長大,否則其他秦王肯定會殺瞭朱襄。

朱襄這樣隻對賢良的君王忠誠的態度,真是讓人如鯁在喉啊。

“幸虧寡人是個賢王。”秦王嘆瞭口氣,起身,“去朱襄傢。”

想著朱襄,他又饞瞭。

這幾日田地豐收,朱襄應該又有時令的新鮮菜瞭。

秦王想,又該讓太子幹活,他去休息瞭。

第62章韓非紅眼眶

韓非的學習能力非常強大,很快就打敗一眾儒傢弟子,成為瞭伺候荀子的人,住進瞭朱襄傢。

面對同門的嫉妒,韓非總是昂著腦袋挺著胸,仿佛驕傲的小公雞似的應戰。你要辯論就辯論,我怕過誰?

一般隻一次辯論,同門就再也不找韓非瞭。

這並不是因為韓非這時候已經比大他十幾二十歲的師兄們強,而是與韓非辯論太折磨人瞭。聽見韓非結結巴巴說完一段論詞,暴躁的儒傢弟子們都想放棄辯論,直接和韓非比劍瞭。

但朱襄能看出來,這都不是韓非能迅速來到荀子身邊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韓非韓國公子的身份。

戰國時候身份就是一道鴻溝,無論同門之間再怎麼說地位平等,實質上不可能平等。韓非身為韓國公子拜入荀子門下,那麼荀子身邊最親近的位置,就無人敢和他搶。

嬴小政坐在荀子膝蓋上,抱著荀子的脖子,扭頭挑釁地看向韓非。

朱襄扶額。好吧,有人敢搶。

這世上,估計不會有人能搶走政兒所霸占的“荀子身邊最親近的位置”。因為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坐荀子膝蓋上啊。

“好瞭好瞭,別頑皮。”朱襄把打擾荀子講學的嬴小政抱起來,“別這麼小氣。荀子新收的弟子不會搶走荀子對你的關愛。”

嬴小政嘀咕:“我才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朱襄問道:“那是因為什麼原因。”

嬴小政嘟嘴。什麼原因?當然是夢境中的自己把鬱氣傳遞過來瞭。

不過他看瞭一眼像柔弱的小公雞一樣怯生生的韓非,深深嘆瞭口氣:“好,我不會搗亂瞭。”

這個韓非和他夢境中那位氣定神閑的老者沒有一丁點相似之處,他放過這個人瞭。

荀子笑瞇瞇道:“沒關系,我講學的時候可以抱著他。”

朱襄無奈:“荀子,別太寵溺政兒。”

他拍瞭拍嬴小政的腦門,把嬴小政放在瞭地上:“折騰夠瞭,該為你最近的不禮貌道歉瞭。”

嬴小政冷哼瞭一聲,但還是乖乖向韓非道歉,即便他心裡一點歉意都沒有。

韓非尷尬不已:“朱襄公,政、政公子年歲尚小,不用、不用。”

“品行要從小培養。”朱襄手放在嬴小政頭上,道,“若是其他四五歲小孩,或許可以稍稍縱容一些。但政兒不一樣,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心裡有數,並非孩童無知幼稚之舉。”

嬴小政抬頭看瞭舅父一樣,然後移開眼神。

啊,裝作胡鬧也騙不過舅父嗎?舅父現在才訓斥自己,難道是在觀察自己?

舅父再觀察下去,會不會猜出我夢中能窺伺另一個未來的事?雖然猜出瞭也沒關系,自己身上的神異,比起舅父差遠瞭。其他人不能告訴,舅父倒是無所謂。

不過朱襄沒有詢問嬴小政的怪異之處,嬴小政也沒有主動坦白。

緩和瞭嬴小政和韓非的關系,確定自己照顧韓非不會引起偶爾心眼特別小的小外甥不滿後,朱襄才開始張羅韓非的生活。

當丟棄瞭對“韓非子”的濾鏡,朱襄視荀子為父輩,荀子默許的入門弟子,以這個時代的規矩,也與朱襄建立瞭較為親密的關系,與其他儒門弟子不同。他將韓非當做瞭一個二十多歲的瘦弱小結巴師弟,就難免又生出瞭老母雞的心態。

韓非隻帶瞭一個駕車的老仆來,生活拮據,帶來的全部旅資都用於保管書籍。

別說朱襄看不過去,雪都嫌棄韓非那身皺巴巴的衣服瞭。

雪的思想很簡單,能住進自己傢中的人,都是良人和自己需要照顧的人。她立刻讓人按著滿臉羞窘的韓非量瞭尺寸,為韓非做衣服,儼然把比她和朱襄大幾歲的韓非當晚輩照顧。

韓非接過雪送來的新衣時,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鉆進去。

見韓非實在是太過羞窘,朱襄為韓非找瞭一個抄書的工作,求學之餘能賺取些生活費。待有錢後,他就能自己置辦生活物品瞭。

韓非見朱襄如此照顧自己,又生出瞭希望。

他再次向朱襄請求,拜入朱襄門下。

朱襄雖自稱是荀子的弟子,但荀子沒正式收他,隻把朱襄當晚輩看待。而這個時代的師徒關系也沒有再像以前那樣緊密,所以韓非可以拜很多個老師學習,不用顧忌師門輩分。

朱襄嘆瞭口氣,道:“我今日要去查看棉花田結果情況,你陪我走一趟?”

韓非忐忑不安道:“是!”

嬴小政從窗口探頭。

朱襄無語:“政兒,你怎麼從什麼地方都能冒出來?去去去,今日君上要來,你給我乖乖等著,由你負責接待君上。這麼重要的事,你能做好嗎?”

嬴小政嘆氣:“能。”好想看韓非再次被舅父說哭。曾大父來的真不是時候。

吃瓜不易,政兒嘆氣。

韓非跟著朱襄去瞭田地。

朱襄走在前面,韓非恭敬地退後半步,跟隨著朱襄。兩人安靜地朝棉花田走去。

朱襄靜靜地整理思緒。

朱襄和大部分中年人一樣,對韓非的印象最初來自於影視動畫作品,所以對韓非有一層厚厚的美化濾鏡。

當濾鏡破碎後,韓非真實經歷才從朱襄心中浮現,勾勒出一個鬱鬱不得志的垂老形象。

與影視動畫作品不同,韓非在見到秦始皇之前,一直鬱鬱不得志,籍籍不得名。

他青年時向韓王上書不得重用,之後拜荀子為師又遊歷他國奠定瞭他的理論,之後回到韓國繼續著書立說希望打動韓王,但仍舊不被理睬。

直到秦始皇看到瞭韓非的書,說出那句著名的“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遊,死不恨矣!”,韓非才在七國始揚名。

《史記》中寫秦始皇是為瞭韓非攻打韓國,這一點後世出土的史料已經證明,攻打韓國是秦國預定的戰略目標。在秦國統一天下之前,秦始皇是一個極端理智的人,不會求賢打亂自己統一天下的步調。

之後韓非被韓王派遣入秦,秦始皇還是派兵輕松覆滅韓國,韓國沒有組織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但秦始皇對韓非的推崇和喜愛是真實的。能讓追求長生不老到瘋魔的秦始皇說出“死”這個字,可見韓非的魅力。

而韓非的著作中,經常以秦國作為正面例子。他們兩人是“雙向奔赴”。

在韓國一直被忽視的韓非得到瞭一位雄主的青睞。此時韓非已經四十五歲,在戰國已經算是步入老年。得遇伯樂,如果韓非並非是一位受韓王之命出使秦國韓國公子,而是普通的士人,恐怕會立刻納頭就拜,為伯樂鞠躬盡瘁,肝腦塗地瞭。

甚至韓非如果是主動入秦,而不是被韓王派遣入秦,他都可以在秦國入仕。

但他是被韓王送來遊說秦國的說客,這就已經註定瞭他的悲劇。

與現在這個二十多歲的愣頭青韓非不同,韓非子經過瞭二十多年的遊學,又經歷瞭與如今青年韓非同樣年歲的人生後,著作中的政治傾向明顯是維護大一統,加強君主專制,剪除貴族勢力。

可他本人一生所作所為,卻與他的著作背道而馳。

除瞭向秦王上書,韓非唯一一次政治上的舉措,就是入秦後希望秦國攻打趙國,並構陷姚賈。

姚賈是一個守門小吏的兒子,堪比平民般的底層士子出身。

他是秦始皇時期離間計的主要執行人,帶著重金遊說四方,用三寸不爛之舌瓦解六國對秦的聯合攻勢。

這個時候遊說,姚賈就是將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用命賺功勞。其危險程度不亞於上戰場的兵卒。所以當姚賈出使的時候,秦王才會給瞭他很隆重的禮數。

韓非卻以姚賈出身卑微為由,說秦王重用姚賈會引起其他貴族不滿,且姚賈這樣的出身品行肯定也不好,出使他國說不定就是與他國勾連。他請求秦始皇驅逐甚至殺瞭姚賈。

姚賈爭辯,自己對秦國絕無二心,而且有才之人怎麼能計較出身?韓非才是為瞭韓國而構陷秦國的忠良。

李斯也附和。

秦始皇相信瞭姚賈和李斯,才賜死韓非。

如果這個人不是韓非的話,他簡直像是一個小醜般的存在。

雖然因為他是韓非,後世人把姚賈和李斯都打成瞭污蔑他的小人。特別是遭遇無妄之災,後來也沒有像李斯那樣做過錯事的姚賈,就這麼悲慘地被敬仰韓非的後世人釘在瞭奸臣的恥辱柱上。

真可憐。

但無論後世再怎麼敬仰韓非,他本身的行為已經背離瞭自己的著作,自己的理想。

他說應該大一統,說應該郡縣制,說應該剪除所有舊貴族的羽翼。但他的行為卻是為瞭韓王室的存續而絞盡腦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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