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裡江山 第302節

作者:木蘭竹 字數:3240

春申君打起精神與公子啟熱烈攀談,仿佛兩人在宴會上結成瞭友人似的。

宴會過半,楚王以不勝酒力先行離開,將宴會主導交給公子啟。

楚王離開之後,一些老臣陸續離去,春申君也找借口離開。

他離開時,楚王後差人來尋他。

春申君嘆瞭口氣。躲不過啊。

他差瞭兩人,一人告知楚王,一人告知公子啟,然後前往瞭楚王後的寢宮。

楚王後獨坐屋內,腿上枕著如今年歲不大的楚太子。

楚太子已經睡著。

他睡顏十分平和,不知道是否清楚自己的太子之位快消失瞭。

楚王後李氏淒婉道:“春申君要拋棄我母子二人嗎?”

春申君道:“定何人為太子,是由大王決定。”

楚王後道:“春申君真的不能救救我母子二人嗎?”

春申君道:“公子啟比太子年長許多,他為瞭表示自己的大度,應該會厚待你們母子二人,不用擔心。”

楚王後垂眸:“真的?”

春申君道:“那是曾在秦國受過重用的楚公子,不要小瞧他。”

楚王後嘆氣:“那我就放心瞭。”

春申君道:“好好勸說你的兄長,讓他不要亂來。”

楚王後搖頭:“我勸不住。”

她垂著頭道:“春申君請回吧。”

春申君轉身離開。在踏出門的那一刻,春申君回頭:“不要做任何事,你們母子二人就能富貴終身。”

說完,他大步邁過門扉。

楚王後抬起頭,看著春申君的眼神中滿是怨毒。

她不相信春申君真的對公子啟毫無辦法。如果春申君不想讓公子啟繼位,一定能說動楚王。

即便說不動楚王,難道他不能派人截殺公子啟嗎?

他倒是說得好聽,公子啟能厚待自己母子二人。但誰願意將自己的安危系在別人身上?

“將那封信向兄長送去。”楚王後道。

她身邊的侍從俯身聽命。

春申君離開瞭楚王後的宮殿,公子啟正拎著一壺酒,在庭院中等候他。

楚王沒有出現。這讓春申君心落在瞭谷底。

“正如春申君所說,楚國需要我。我知道,楚國也需要春申君。”公子啟道,“我不會對付春申君。”

春申君搖搖頭:“我的未來,並非以公子的心意而定。不說這些瞭。公子常在咸陽,是否與朱襄公見過面?”

公子啟苦笑:“這不知是第幾人向我問起朱襄公瞭。”

春申君道:“我和朱襄公算是友人,喝過幾次酒。他可好?”

公子啟搖頭:“我不知。除瞭秦王設宴,我和朱襄公連酒都未喝過。”

春申君疑惑:“難道咸陽中人嫌棄朱襄公出身,不肯與之交往?”

公子啟嗤笑:“怎麼可能。”

他晃瞭晃酒壺,示意春申君與他一同在庭院的小亭中坐下。

他知道自己回到楚國之後,如果不想成為其他人爭權奪利的傀儡,就需要得到春申君的幫助。

春申君也對他示好,所以他願意和春申君私下多聊。

楚王的意思也是如此。

楚王雖懦弱,政務上有些平庸。但禦下的本事,他還是有的。

他好歹也當過質子,真蠢就回不到楚國瞭。

“長平君在秦國看著風光,但這風光,恐怕給任何一個卿大夫,他們都是不想要的。”公子啟道,“長平君在秦國,身邊與其交往的所有人,都必須經過秦王點頭。而秦王點過幾次頭?”

公子啟將酒壺放在石桌上,開始掰手指。

“除瞭長平君在趙國就已經結識的人,如荀況、廉頗、藺贄、蔡澤、李牧,就隻有武安君和已經辭世的應君,以及最先給長平君當護衛的蒙武。”

“入秦近十年,長平君還與誰交流過?隻有他離開咸陽的時候,接觸的郡守李冰和張若。咸陽城中,無人能與長平君來往。即便是蒙武、武安君、應君的傢人也是如此。”

“這世上,有哪個身居高位的貴族會如此?”

“即便是被冷落的貴族,也能自由與他人相交。但長平君不行。”

“我聽聞春申君曾想離間長平君與秦王,我勸春申君放棄吧。秦王永遠不會忌憚長平君。”

公子啟又晃瞭晃酒壺,仰頭喝瞭一口。他放下酒壺,盯著酒壺中不知道是燈籠還是月亮的影子輕笑。那笑聲有嘲諷,也有一些他自己都未能察覺的同情。

“就算是趙丹那樣愚蠢的國君,若長平君在趙國已經身居高位,他唯一的後代是趙國未來的王,他不慕權勢錢財一心為趙國和趙王,他深居簡出身邊所有人所有事都被國君掌控。這樣的人,誰會去忌憚?”

公子啟並非沒有想過與朱襄私下交流。

即便是秦昭襄王當政時,貴族們互相宴請也很正常。所以朱襄剛到秦國時,自然也收到許多拜帖。

而後這些拜帖全部被秦王的使者送瞭回去,或許都沒有出現在朱襄眼前。

後來咸陽城的人都知道瞭,朱襄無論品行還是才華,的確是國士無雙。他也確實深受秦王的信任和喜愛,可以在秦王面前比秦王真正的晚輩還自在。

可他被秦王捧著的代價呢?

是自由。

別看朱襄能夠離開咸陽城,但他和秦王已經有很深的默契,那就是不與任何秦王不允許的人深交,特別是在秦國中樞的卿大夫們深交。

如李冰等郡守,朱襄大可以與其放心交流。

公子啟甚至懷疑,秦王知道朱襄去瞭地方上,也不會培養自己的勢力。因為太子政就在朱襄身邊。

春申君沉默瞭許久,從公子啟手中接過酒壺,喝瞭一口後問道:“公子為何要與我說此事?”

公子啟道:“不是春申君問他的情況嗎?”

春申君道:“也對。那他過得不好瞭?”

公子啟搖頭:“他或許並不認為自己過得不好。因為他可能不在乎這些其他人會在乎的事。”

自由地與人結交,與更多的人交流,擁有一塊可以自己自由喘息的地方。

這種事,朱襄似乎不在乎。他看上去活得很開心,也是真心對待秦王那控制欲極強的一傢人。

所以公子啟勸說春申君,不要再對朱襄用離間計瞭。

沒用。

如朱襄這樣完全被秦王掌控的人,秦王都不放心,那秦王大概是已經徹底糊塗瞭。

而秦王不僅不糊塗,到秦王子楚,已經是三代精明人瞭。

公子啟想著秦國未來還有已經早就嶄露頭角的太子政,他就不寒而栗。

楚國真的有希望嗎?

就算他回到瞭楚國,楚國就真的能在秦國兵鋒下存活嗎?

公子啟不蠢。他能在秦國受重用,就證明瞭他卻有才華。秦國官場上可不養閑人。

所以公子啟很清楚,自己和楚國的希望都渺茫。

他甚至有一種預感,若是自己當瞭楚王,說不定會成為楚國的亡國之君。

但他看見楚人來求他,看見來者是號稱楚國的長平君的白頭翁的門人,他還是回來瞭。

回來與這天下大勢對抗。

“春申君,我會盡力保護你。”公子啟道,“楚國已經很難瞭,少一個賢臣,就更難一分。我本就看不到希望,若你死在瞭權力傾軋下,這楚國未來就更沒有希望瞭。”

春申君低著頭問道:“公子何出此言?隻是一些叛亂,很快就能平叛。”

公子啟搖頭:“叛亂不算什麼。我說的是秦國,是秦國統一天下的大勢。”

他從春申君手中把酒壺拿回來,又仰頭喝瞭一口酒。

然後他抹瞭抹嘴,繼續笑道:“我在君父離開秦國的前一年出生,在秦國已經生活瞭二十餘載,對秦國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若非我是熊啟,我已經是秦人。”

“春申君去瞭秦國,看到過秦國盛世的隻鱗片羽。現在的秦國更強大瞭,秦國的人心也更齊瞭。這一切,都是朱襄公的功勞。隻有一個完全不慕名利,甚至連貴族的尊嚴都不要的聖人,才能輔佐秦國建立這樣的盛世。”

“我曾在咸陽學宮學習,我知道天下統一乃是大勢。這天下已經紛亂許久,早就需要一個雄主統一,結束這幾百年的戰亂。”

“原本楚國有機會,但現在楚國變成瞭這樣,除非現在秦王子楚和太子政全都暴斃,秦國突然陷入王位爭奪而分裂,否則不管是楚國還是誰的什麼國,都沒機會瞭。”

“這一切我回楚國之前就知曉的。”公子啟對春申君道,“朱襄公有一項本事,就是看人很準。他若以友相待的人,都是這世間頂尖的賢才。楚國之中,隻有春申君能與朱襄公私下喝上一場酒,也隻有春申君能得朱襄公一計陽謀,讓君父冷落你。”

“你是朱襄公的友人,所以這話,我隻與你說。”公子啟道,“春申君,盡力活下來吧。說不定我倆會成為一對亡命君臣。”

他再次將酒壺遞給春申君。

春申君握著酒壺許久,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不知為何,他眼睛有些濕潤,心頭有些發熱。

即便是那位被他拼命救回的主父,也未給他以如此熱意。

“好。”

春申君沒有用華麗和誠懇的措辭來表達自己的忠心,隻是平靜地淡淡地如此說瞭一個字。

……

李牧橫刀坐在戰船船頭,手上是從楚都送來的信。

刀太好用,他已經很久不用劍瞭。

現在他手下的兵卒們也全都用刀,不再用劍。

“公子啟已經回楚都,與春申君相談甚歡。”李牧道,“楚國終於迎來瞭一位賢主,可惜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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