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沒有意識到王翦的小心思。
邯鄲都被攻破瞭,他知道王翦能很快掃滅趙國。他來趙國不是為瞭打仗,而是想以自己在趙國殘存的聲望,讓趙國少些抵抗,早點安穩下來。
李牧的目的和廉頗差不多,但還加上瞭有仇報仇的想法。
但李牧和王翦很熟悉,所以他從王翦前後不同的作戰風格猜到瞭王翦的鬱悶。
一見面,李牧就打趣道:“你何必這麼急?除瞭趙國,還有燕國和楚國。我可以讓著你。”
王翦上去就是一腳。
李牧不避不讓,拍瞭拍衣服上的腳印:“放心,君上還小的時候就說一定給你封侯,就是要等你成為王老將軍之後。”
王翦笑罵道:“閉嘴,別擅自揣測君上的思想。”
李牧道:“沒揣測,確實是君上小時候說的。”
朱襄推開門進來:“政兒小時候說什麼瞭?”
秦王政跟在朱襄身後:“寡人也想知道。”
王翦立刻謹慎道:“沒什麼,末將在和武成君開玩笑。”
李牧卻沒有謹慎,照實把剛才的話說瞭一遍。
秦王政點頭:“是寡人說的。”
朱襄好奇道:“王翦要多老你才要給他封侯?”
秦王政假裝沉思瞭一會兒,道:“到廉翁現在這個年齡?”
王翦:“……”君上你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李牧認真道:“那王翦要小心瞭。將領能活到廉公這個年齡非常不容易,王翦一不小心,就隻能被追封瞭。”
朱襄拍瞭拍王翦的肩膀,唉聲嘆氣道:“王將軍,你要好好保養身體。”
王翦:“……”你們這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秦王政疑惑地問道:“王將軍,這個玩笑不好笑嗎?你為什麼不笑?”
朱襄率先笑出聲。李牧雖然沒笑,但肩膀微微顫抖,一看就忍笑忍得很辛苦。
王翦嘴角抽搐:“末將笑不出來。”
秦王政笑道:“王將軍太嚴肅瞭,輕松些。雖然寡人已經是秦王,你還是看著寡人長大的長輩,可以自在些。”
王翦:“……”這不是自在不自在的問題,難道君上你認為我應該笑嗎?這個玩笑我怎麼笑得出來!
秦王政和朱襄、李牧都覺得挺好笑的。他們把這個玩笑告訴瞭廉頗,廉頗也笑得很開心。
隻有王翦笑不出來。
秦王政堅信王翦沒有舅父所說的幽默感。
逗瞭逗著急立功的王翦後,秦王政拉著朱襄,急匆匆往邯鄲趕。
該是他完成年幼承諾的時候瞭。
秦王政沒有立刻進邯鄲城,先去找原來的傢。
他想,他和舅父舅母的傢就在邯鄲城郊。雖然趙國經歷瞭災荒戰火,國都城郊應該傷害不大。
但事實出乎他的所料。
他玩耍過的村莊被燒毀瞭;
他居住過的院子成瞭廢墟;
他坐在長輩脖子上,伸長小短手摘棗子的大棗樹,都隻剩下瞭一個大木樁子,周圍長滿瞭荒草。
秦王政看著荒草中的大木樁子,雙手緊握,指甲摳得掌心刺疼。
朱襄嘆瞭口氣,清理瞭一下木樁子周圍的雜草,讓秦王政坐下休息。
秦王政默默坐下,悶悶憋氣。
“怎麼會這樣?”秦王政像是在憤怒地質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朱襄道:“我去找人問問。”
秦王政悶悶點頭,就像是一個受瞭委屈的孩童。
朱襄和秦王政雖是變裝出行,身邊也帶瞭許多侍從,以免遇到襲擊。
雖然周圍成瞭荒野,但畢竟在國都附近,朱襄隻要尋找有田地在附近的趙國士大夫,就能問清楚情況。
趙國宗室就被軟禁在邯鄲城各自的宅院中,等待秦王的安排。
在這個村莊附近,居然有平陽君的宅院。
侍從從平陽君宅院中找來瞭平陽君的一個幼子。
那幼子比朱襄大上幾歲,雖不認識朱襄,但平陽君的傢人沒有不熟悉朱襄的。畢竟平陽君在死的時候都念著朱襄。
平陽君幼子黯然道:“在先父在世時,特意向先王求瞭附近成為自己的食邑,將這個院子打理得很好。伯父平原君在世的時候,信陵君還在邯鄲的時候,都常來這裡。”
他停頓瞭一下,聲音低沉:“待趙偃繼位後,聽信讒言收走瞭這片地方作為王莊……”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毀村……拆屋,唉。”
朱襄靠近秦王政,讓氣得眼前一黑的外甥靠在他身上。
他伸手輕輕拍著外甥的背,安撫外甥。
“果然如此。”朱襄道,“平陽君在世的時候,一定把這裡保護得很好。”
畢竟,平陽君辭世的時候還來見他,還懷念著過去,懊悔沒有舉薦他。
“好瞭,別氣瞭,趙王偃都已經死瞭。”朱襄道。
李牧沒把趙王偃救回來,特別愧疚地告知瞭朱襄,讓朱襄在藺贄面前為他說說好話。
朱襄聽得直翻白眼。
古代所謂人棍的記載基本都是“傳說”,可信度不高。因為古代沒有抗生素,這樣大的出血量和傷口,十有八、九會傷口感染死亡。
李牧支支吾吾說不小心多砍瞭趙王偃幾劍,趙王偃真不禁砍,沒撐過去。
朱襄就想問,李牧你怎麼會認為嬌生慣養的趙王偃撐得過去?!
他隻能讓李牧多寫幾封道歉的信,然後繞著藺贄走。
趙王偃曾經想要挖藺公的墓,讓藺公族人大老遠地把祖先從地裡挖出來,和牌位一起千裡迢迢運到秦國。
挖祖墳的仇恨,值得藺贄去把趙王偃千刀萬剮。這時候還是別去觸藺贄的黴頭瞭。
藺贄一直試圖瞞著他,但朱襄的好外甥不小心說漏瞭嘴。
朱襄假裝沒聽見,私下找人查瞭查,然後將這件事悶在心底,沒有和藺贄提起此事。
這種事,越提越氣憤,普通的言語安慰不但沒用,還會更令人窩火。
隻能等趙國國滅,俘虜趙王偃後,別人的安慰對藺贄才有用。
趙王偃連藺相如的墓都想挖,就更別說朱襄住過的院子。
他隻能希望,村中庶民沒有受到太大牽連。
朱襄詢問後,平陽君幼子道:“我兄長聽說趙偃要遷怒此地庶人後,就將庶人都遷到瞭平陽,隻留我在邯鄲。堂兄……就是平原君的長子也有幫忙。”
朱襄松瞭一口氣,對平陽君幼子道謝。
平陽君幼子忙稱不敢,這是先父的囑托,為人子嗣隻是照做而已。
朱襄對秦王政道:“要去平陽看看嗎?”
秦王政壓著嗓音道:“平陽君和平原君一脈可延續一代爵位。”
平陽君幼子趕緊跪地道謝。
他心中慶幸不已。
先父去世之後,傢中為是否在趙王偃的厭惡下保護這個村莊的人一事,產生過激烈的爭吵。
最終長兄和堂兄決定,既然先父囑托過保護好藺公和朱襄的故人,他們就要做到先父的囑托,以全先父的“義”。
而且從利益上來說,趙國衰敗不可避免,秦國統一天下之勢也不可阻擋。平原君仁善,他們這樣做,將來趙國滅亡的時候,或許能讓長平君幫襯一二。
反正趙王偃在繼位之後,就對與春平君更親近,支持春平君繼位的平原君、平陽君後人很是厭惡。他們就算再違背一些趙王偃的命令,也無所謂瞭。
身為宗室,趙王偃除瞭不讓他們出仕,不敢做得太過,他們也就過得拮據些。
他們沒想到趙國會這麼快滅亡。他們更沒想到,秦王居然如此重視那些庶人。
“這裡的地雖然荒蕪瞭,但土壤仍舊很肥沃。我們把那些離開的人遷徙回來,把我的封邑改到這裡。或者政兒你要把趙王宮改成行宮?”朱襄問道。
秦王政悶聲道:“不住趙王宮,晦氣。”
朱襄道:“好,晦氣。那重建這裡嗎?”
秦王政道:“當然要重建。舅父的封邑不變,這裡改成藺伯父的封邑。”
朱襄道:“也行,這裡本來也屬於藺公的食邑。”
雖然平陽君和平原君後人能多沿襲一代爵位,但食邑肯定不可能還有那麼多,應該會改在咸陽附近,好便於監視。
而且對平原君和平陽君後人而言,他們也更希望遷徙到咸陽城附近,這樣後代才更好出仕。
朱襄讓平陽君的後人先離開,又讓侍從守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才把秦王政攬入懷裡,輕輕拍打著秦王政的背:“別氣瞭,生氣隻能折騰自己。”
秦王政不好意思道:“我已經不是小孩,不用舅父哄。”
“政兒當然不是小孩,但任何年齡的人都會生氣,和你是不是小孩有什麼關系?”朱襄輕撫著秦王政的背,“我們再在這裡栽一棵棗樹。”
秦王政悶聲道:“那也不是原來那棵我的棗樹。”
朱襄松開懷抱,對秦王政神秘地笑道:“那可不一定。”
秦王政疑惑道:“樹都被砍瞭,還能重新長回來?”
朱襄道:“我們傢的棗樹長得特別好,棗子特別甜,所以我分瞭許多植株送出去。這個村莊大部分棗樹都是這棵棗樹的孩子。藺公和廉公傢也有我們傢的棗樹。李牧還帶瞭棗子去雁門郡種,不知道種活沒有。我這一路走來,發現村莊有很多棗樹,應當就是我們傢棗樹的孩子。”
秦王政眼睛一亮:“真的?”
朱襄道:“當然是真的。政兒你也知道我們傢的棗子有多好吃,藺禮那混球總愛來偷棗子。他都來偷棗子瞭,怎麼會不將棗樹子株移栽到他自己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