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出瞭事。
凌晨兩點多鐘,所有人都在睡夢中的時候,鄭氏集團所屬“明-890”船隊在近海造成水上交通事故——拖船“H”輪和一艘集裝箱船相撞,造成9駁船與拖船分離。不是小事。
聽完陳文港呼吸一滯,眼神愣愣的,不知因為震驚還是沒醒。
霍念生不欲他擔心,手在眼前晃瞭晃:“在想什麼?”
陳文港抓住他手:“是拖船沉瞭嗎?駁船呢?”
"等等才知道消息。"
"上面裝的什麼?"
"好像是黃砂吧。應該還有別的,天亮就知道瞭。"
"哦……不是裝的原油?"
"應該沒有,這又不是油船。"霍念生掖瞭掖他的碎發,"怎麼瞭這是,睡懵瞭?"
陳文港蹙著眉,舒瞭口氣,方覺頭上出瞭點冷汗。他抬頭,表情奇特地盯著霍念生。
視線落回手機上,床頭櫃上躺著,電量已經百分之百,但還巋然不動地關著。
難怪安安靜靜,一開機怕就要連串的消息和電話進來。
陳文港覺得眼皮有點跳。
他垂眼沉思。
拖船相撞,駁船脫離——和前世的軌跡似乎一樣又不一樣。所以剛被叫醒的一瞬間他是慌的,以為還是前世鄭氏出的那次事故,一艘裝載瞭七萬桶原油的運油船在公海沉沒,原油泄露,海洋之災,結果是鄭氏市值一夜蒸發超過150億,遑論給環境帶來的難以估量的污染。
這麼驚天動地的事故,對鄭氏來說,導致之後幾年都沒有完全走出陰影。
對身處其中的人來說,則是一連串想到和想不到的麻煩。所以從他這輩子回來開始,不可能不提前就給鄭秉義上過眼藥。
撞船事故發生的原因,除開天氣原因,水流環境,80%其實都是人禍。當年的新聞舉世皆震,事故原因和肇事人員,都是調查清楚明白的。陳文港還記得肇事船長姓甚名誰。
事實上他找過那人幾次玩忽職守違反規章的證據,又很方便跟鄭秉義打小報告,前段時間才剛剛確認他遭到開除。陳文港以為這就算沒事瞭。他放下戒備,以為從此平安無
事。
所以為什麼又換瞭艘船撞?
好像命運提醒他俄狄浦斯就是俄狄浦斯,未來不是那麼容易改寫的。
他下意識翻個身抱住霍念生。
霍念生拍拍他的背:“到底怎麼瞭,這麼大反應?”
陳文港埋在他懷裡:“隻是有點突然。讓我消化一下。”
他無法解釋自己的茫然,隻好抹瞭把臉,正視現實。外面天色已經變得蒙蒙亮,陳文港抱瞭一會兒,定定神拿過手機。他知道一打開就是一場兵荒馬亂,不由幽幽嘆瞭口氣。
霍念生突然開口:“你要是不想過去摻和,可以在我這待著。”
陳文港笑瞭笑說:“你把我當什麼瞭?現在全傢肯定都炸鍋瞭,我也得去看看。”這件事說不關他事也不準確,他是鄭傢的一份子,這也是義務。霍念生下床穿瞭件衣服:“也好。我送你過去。”陳文港張瞭張口,卻是反對的態度:“你別去瞭。”
霍念生定睛看他。
陳文港頓半天,腦中浮現很多力度不夠的理由,勉強選瞭一個,想起霍振飛昨天打電話叫霍念生去探視霍愷山:“你不是還要去醫院……你去忙你的,我會給你打電話。”
霍念生的眼神多幾分探究的意思,終於還是同意瞭。
開瞭手機果然連爆幾十條消息。
還來不及讀,就接到鄭秉義電話,通知直接去港口。
陳文港趕到時,電視臺直播記者也到位瞭,對著鏡頭播報現場,實時關註救援情況。
海邊風大,把話筒吹得刺啦都是雜音。圍觀群眾也多,碼頭上不少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情況比想象中不樂觀——記者在對鏡頭解釋,9艘駁船脫離後無依無靠地漂在海上,隨波逐流,其中有一船裝載的還是危險化學藥品甲醇,存在著沉沒污染水域的巨大隱患。
鄭秉義坐鎮指揮,蒼老的面龐十分嚴肅,不停有人過來交代事項。他看到陳文港姍姍來遲,略略擰起眉頭:“你早上去幹什麼瞭?”陳文港知道他焦頭爛額:"抱歉,手機沒電瞭。現在有什麼我能做的?"“你今天的任務是幫忙接待傢屬。要安撫好,這個節骨眼上別讓他們鬧事。”“明白。出事的有多少人,救援工作怎麼樣瞭?”"等救援隊給消息。”又有人湊上來,鄭秉義分身乏術,
“你先去看看茂勛吧。"
陳文港頂著人群逆行,在碼頭上找到鄭茂勛。
他正被一個遇難船員的母親抓著,她哭得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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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二少爺沒瞭架子,就算想安慰也是無措的,兩個公司高層蹲在她身邊勸說。
氣氛無比沉重。雖然這還不像前世運油船沉沒那樣造成生態滅絕級別的災難,也不能稱為一次小事故,拖船上已經有10名工作人員確認死亡,5人受傷,還有22人處於失蹤狀態。
三十多個人,背後就是整整三十多個傢庭。
還有一傢接一傢的妻兒老小在趕來港口的路上,很快這場悲痛會無限擴大蔓延。
這一天下來,陳文港也一樣是焦頭爛額的狀態。他跟鄭茂勛還有幾位公司領導努力在現場維持秩序,安撫遇難者傢屬情緒,但談何容易呢?幾十上百個焦灼不安或肝腸寸斷的傢屬,激動起來是不受控的,差點能把碼頭擠塌。有人險些哭暈過去,有人激動地大喊大叫。
這時候光頭也不再隱身瞭,始終緊緊貼在陳文港身邊。
陳文港間隙卻給瞭他一個任務:“你負責說服你老板別過來這邊。”光頭不解,但還是無條件照辦瞭。總之霍念生尊重他的意思沒出現。
晚上後勤部門再次送來飲料和食物,他們拿去一個個分給傢屬,苦口婆心勸說吃一點。很多工作人員自己還水米未進,陳文港也是。但他也不餓,耳邊縈繞的全是哭泣和嘆息。他看到一個年輕姑娘蹲在墻角,抹著眼淚在看手機上的照片。陳文港看不得這個場景,不讓霍念生來就是他怕自己想起這些也要崩潰的。
為瞭拖回駁船,鄭氏出動瞭救援拖船和助拖船前往出事海域。霍氏李氏都有致電詢問,這次何傢倒最仗義,二話不說已第一時間派遣兩艘“大力神”半潛船協助救援。作業持續瞭整整一天,終於來瞭消息,半潛船正將裝載甲醇的駁船拖回來,至少這點讓人松一口氣。
將近十一點陳文港跟鄭茂勛才離開港口,但沒有回傢。
本來他們打算在附近酒店過夜,中途被記者窮追不舍,索性改道,回瞭鄭氏總部。不管是公關部門、應急部門還是他們,今晚肯定是別想睡的,在哪個地方湊合一下其實都沒差別。
陳文港從辦公工位拉出午休用的床,床身很窄,緊貼地面,他矮身疲金地躺下瞭。
那邊鄭茂勛把霍念生帶上樓。
這兩人是一起過來的,陳文港躺瞭個規規矩矩的姿勢,極其端正,雙手交疊在腹部放著,連頭都不偏一偏,目光直直盯著天花板。這個姿態仿佛能幫他安靜地想一些事,又或者隻是適合發呆。
鄭茂勛自己也已經精疲力盡,隨手拉開旁邊哪個同事的床,往上一癱。你別躺這麼直挺挺的,這是幹什麼,嚇我們一跳。
陳文港笑笑,霍念生在他身邊坐下,握住他的手:今天還好嗎?他目光傾斜到霍念生身上:“我們沒什麼好不好的,就是累而已。”你們怎麼被派去安撫傢屬瞭,有沒被人刁難?
還好,心情都可以理解,激動也可以理解,你看到他們那個樣子就沒什麼好抱怨的瞭,至少我們都還四肢健全親友健在。理解理解人傢吧。能把情緒宣泄出來還算好的。
霍念生笑笑,手上緊瞭緊。床窄,他坐得再淺也占去四分之一,跟陳文港腰胯的位置緊緊挨著。霍念生俯身湊近他,胳膊支在他臉邊:“那到底為什麼不讓我過去?”
鄭茂勛覺得氛圍不對:“哎你們倆?收斂點行不行,這是公司,我還在呢?”另外兩人都沒理他。鄭茂勛一嗤,兩腿又酸又沉,出點格也沒心思去管瞭。陳文港把目光又轉回天花板,答非所問:“我在想,有些事是不是命中註定的。”
鄭茂勛著翹起二郎腿轉腳脖子:不好說。我是無神論,但我覺得這東西挺玄的,你像這回,去年那個清光閣還是哪裡的道長跟我說傢裡要有場劫,是不是真給說準瞭?
“他沒跟你說這個劫能不能化麼?”
當時沒信,下回我再去問問。
陳文港終於噗嗤一笑,笑過倒突然覺出餓來,胃裡叫瞭一聲。霍念生把他拽起來:“康明說你連飯都沒吃?又怎麼回事?”
鄭茂勛問:“康明是誰?今天那個光頭嗎?我還說他是誰呢,我也沒吃他怎麼不問我?”陳文港瞥他:你兩個漢堡兩杯可樂也算沒吃飯嗎?
“你要不然看看我一個大老爺們這一天走瞭多少步!最多墊個底,早沒瞭。你們快再點點兒什麼,帶我一份。”
這個時間還開著的店也不多,霍念生沒有外賣軟件——像他這樣的人
基本是不需要依靠外賣生存的,於是拿瞭鄭茂勛的手機用,陳文港靠在他身上,竊竊私語,伸手在屏幕上指點。
選瞭兩份白貝鮮蝦粥,配上撈汁海螺片、魷魚花、大蝦、豆皮和涼拌黃瓜,鄭茂勛都懶得坐起來看,隻說都行,側過頭橫著打量他們,這個畫面卻是他形容不出來的感覺。
外賣員把宵夜送到,三個人坐在低矮的床上,中間拖瞭個文件櫃,陳文港正拆包裝,鄭茂勛突然想起來:“今天一整天怎麼都沒見鄭玉成?我們累成狗的時候,他在忙什麼東西?”
霍念生倒很清楚:“你找你哥?他在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