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 67 章

作者:黃銅左輪 字數:3648

鄭茂勛筷子舉在半空:“他去醫院幹什麼?”

霍念生拉開一聽雪碧,遞給陳文港,說話則是對鄭茂勛:"怎麼,姑母去醫院你不知道?"陳文港接過易拉罐,帶著甜味的氣泡嘶嘶地往上沖,他下意識舔瞭舔邊緣。一抬眼,霍念生的目光正黏著他不放,意味深長的。陳文港反應過來,瞪回去一眼,側過臉,仰頭灌瞭幾口。

鄭茂勛並沒察覺端倪:“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去的?怎麼一天都沒人告訴我?”這邊陳文港撥通鄭寶秋的電話,問瞭兩句,把手機給他遞過去。鄭寶秋還沒睡,正待在醫院陪護,鄭茂勛去走廊跟妹妹通話。

問清楚瞭,鄭玉成去醫院是替鄭秉義送霍美潔過去的——早上夫婦倆一同趕往港口,剛下車就被記者圍住連環發問,人群推來推去,結果霍美潔踩空跌倒,跟著就覺得身體不適。

這個節骨眼鄭秉義不可能走開,遂派在場的長子和司機護送她就醫。

白天霍念生和霍振飛等人正好也在醫院,剛出霍愷山的病房,聞訊順道去探視霍美潔。他們過去的時候鄭玉成正在走廊上靠著,霍念生跟他打個照面,兩人都還沒說話。突然病房門開瞭,何宛心甜笑著走出來,抱住他胳膊:“玉成……阿姨沒有大礙。”

聽完陳文港隻是沉默片刻:“算瞭,船都能撞上,他們兩個走到一起也沒什麼奇怪的。”他想今天再有什麼不尋常的發展應該都不會讓他覺得驚詫瞭。

霍念生刁鉆促狹地笑瞭笑:“不過你這位前男友,看起來也不怎麼高興就是瞭。”陳文港把一罐雪碧喝空,才問:"怎麼,你還覺得我對鄭玉成餘情未瞭?"霍念生支頤看他:“十年的情分,是不是也沒那麼容易放下的?”陳文港和他一樣支著腦袋:“以後隻有和你的情分,好不好。”霍念生嘴角往上翹瞭一下,靠得近些,向他張開胳膊:"過來。"

陳文港向他挨去,手碰到褲兜,觸到點硬質的東西,突然想起什麼,從兜裡掏出來兩張疊得很小的紙,展開在霍念生面前。紙張上全是折痕,簽著密密麻麻潦草的筆跡。

"這是登記的什麼?"霍念生視線滑落到紙上。

“都是出事船員的傢屬,今天但凡趕到現場的,都讓他們在這上面簽瞭字。”陳文港垂眼瀏覽一遍,試著把它撫平,"對瞭,趁我沒

忘,得趕緊先復印一下。"

他放下筷子就去啟動打印機。

霍念生用他的筷子拈瞭塊魷魚花,放在嘴裡嚼,註視他的背影一陣操作。機器吐出幾張發著燙的A4紙,陳文港找瞭個文件袋,把原始件夾在裡面。

他解釋:“人力部門有每個員工的檔案,明天要跟他們登記過的親屬關系核對。”霍念生瞭然這是怕有人渾水摸魚騙賠償:“該他們做的就叫他們去做。”陳文港笑瞭笑:“都一樣,有什麼關系。”

鄭茂勛接完電話回來,得知母親情況安穩,沒什麼特別要擔心的,冒著淚花哈欠連天。吃完宵夜,收拾幹凈,陳文港卻和他商量:“你能不能上樓去用鄭玉成那個休息室?”他不樂意:“憑什麼要我用他的?”

陳文港揚揚眉梢,用眼神示意霍念生也需要一張床:“你們倆是親兄弟,你睡鄭玉成的床一晚上,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剩下我們都是外人,總不好擅自進他辦公室吧?"

這麼說也挑不出理,鄭茂勛確實太困瞭:“行吧。”搖搖晃晃要走,忽然回過頭來,“但我警告你啊,別想對我床亂來。"

陳文港又好氣又好笑地推他上樓梯。

他拿著樓下便利店買的旅行套裝,湊合去衛生間洗漱,打開龍頭洗手,才發現不知被誰用指甲抓瞭幾道口子,今天太多情緒激動的傢屬,當時沒感覺出來,現在血已經結痂。

正研究傷口的時候霍念生走進來,他自己倒先解釋瞭一聲:“沒事,不疼。”

霍念生執起他的手看:“你說你那麼拼命幹什麼?”

陳文港把手往回一縮:“也不是拼命,單純不小心。”

夜深人靜,單證部門渺無人煙,其他部門還有依稀燈光,至少今天公關部的人是少不瞭通宵的,趕危機公關的方案出來。

陳文港和霍念生擠在鄭茂勛辦公間裡的小床上。

床也就一米二,沒比工位的床板寬多少,本來他讓霍念生一個人睡,霍念生把他摟在懷裡,扯瞭薄被裹上。陳文港幾乎沒矯情的時間,沾枕頭就閉上瞭眼。

霍念生倒不怎麼困,半躺著盯著他的臉出神,手指撥瞭撥懷裡人的頭發。

黑沉沉地過瞭兩個小時,到凌晨時分,有人睡不下去。陳文港起身一趟,又起一趟,霍念生睜開眼,身邊空瞭良久都

沒見人回。被窩裡那點熱氣已經散凈,他揉揉額角,起身找去。

推開衛生間的門,看見陳文港彎著腰,撐在洗手臺邊上吐。"怎麼搞的?"

陳文港嘩啦擰開水:“你去看看鄭茂勛吧。他要是沒事,就不是吃的不幹凈。”

鄭茂勛在樓上睡得四仰八叉和豬仔一樣,好得很。那點小海鮮霍念生也碰瞭,隻有陳文港一個人吐得天翻地覆。說明人傢的東西沒問題,是他自己的問題。r/>

他掬著水漱口,霍念生出去接瞭杯溫的,給他喂瞭一點。

不料陳文港吐得異常兇,連喝進去多少清水都吐出來,到最後再嘔就是黃綠的膽汁。

他背上一片一片發麻,喉嚨酸疼,嘴裡全是難言的苦。從鏡子裡看自己一眼,嘴唇是白的,滿面倦容和病容像個幽魂。

霍念生嘆氣,不是頭一天知道這是個美人燈,風吹就晃:“走吧,我帶你去看急診。”“不用。”陳文港抓著他胳膊,實在吐不出瞭,便緩過一口氣,好多瞭,不用去。“好什麼?”霍念生嗤笑他,你持公司多少股份值得你這麼賣命?我覺得就是胃痙攣,你再給我接點熱水,躺一會兒沒事瞭就不去瞭。

“你看你這個身體嬌貴得什麼樣子。”霍念生把他扶回去,“動不動就發燒,吐,這樣那樣一堆毛病。以後指望誰伺候你?

“是嗎。”陳文港就著他手喝瞭,把被子拉到胸口沖他笑,“你怎麼也還沒嫌棄。”

他和衣而臥,想起幾個月前搭霍念生他們車的那回就吐個寸草不留。至於剛剛,陳文港他自己猜這是今天精神壓力大瞭。他有時候會這樣的,焦慮急瞭就想反胃。其實沒犯病已經有進步瞭,他有一陣子沒再被驚恐發作困擾瞭,像今天那麼兵荒馬亂的都撐下來瞭。

隻是霍念生還嗤笑他:“你不嫌棄我都是好的瞭,怎麼,我還敢嫌棄你?”陳文港聽出味來,說來說去還是要奚落他從早上開始就藏藏掖掖的態度。

他笑瞭一下,坐瞭起來,沉靜地說:“早上太急瞭,沒想好怎麼跟你說。我知道我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做事經常瞻前顧後的,這樣不好,聽說出事的時候讓我想起那句話,都說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個先來。所以我不想再拖瞭,事情已經發生瞭,站好最後一班崗,我才好提出辭職。我也不是想逞能,

隻是這時候盡力而為,至少過後心安理得不欠誰的瞭。

霍念生“嗯”瞭一聲,重新按著他一起躺下:“挺好的。再睡一會兒吧。”

陳文港把手從被窩裡拿出來,握住他的:“以後你對我才是最重要的。”

霍念生把食指壓他唇上:“我信。”

鄭氏的撞船事故在新聞裡持續播報瞭一段時間。

救援黃金期過後,救援隊沒有發現更多幸存者,在失蹤人口裡隻確認瞭13名船員死亡,剩下的人仍然生死未卜。等到一周過去,兩周過去,救援隊一隊接一隊已經悉數撤回。

還找不到的人,可能已經被卷入大海深處。

還有不死心的傢屬自發聘請瞭民間救援隊,無望而堅決地在茫茫水域搜尋。

因此自然有人要來鬧,也有人是假裝來鬧,在門口拉橫幅,舉牌靜坐……賠償無疑是要給的,但不能解決所有問題。社會輿論風向一天一變,公關部門每天戰戰兢兢,不加班到深夜不可能走人。事故後鄭氏的股價低迷瞭一段時間,董事會和公司內部也有各種想法。

鄭秉義回到董事長辦公室坐鎮,穩定局面。

不過這些很快都跟陳文港沒關系瞭。他在門外徘徊片刻,抬手敲瞭敲——

進。

陳文港走進去,將辭呈遞交到鄭秉義面前桌上。

鄭秉義似乎不意外,戴著老花鏡把他的辭職信展開,看瞭兩遍:“你這是想好瞭?”陳文港恭敬地站在他辦公桌對面:“希望您能理解。”

他不明顯地環視打量這間董事長辦公室,這想必是本棟樓視野和采光最好的一個房間。但裝潢風格就不一定瞭,品味相當古老,左邊靠墻有個神龕,供著紅面關公,蠟燭裡是兩盞小燈泡,亮著紅彤彤的光,前面香爐裡插瞭三五支線香,青煙裊裊,墻角還擺瞭盆發財樹。

很久以前陳文港想過這間辦公室總會屬於鄭玉成的,還想過它會變成什麼樣子。鄭玉成不喜歡關公,不如說對父親這個審美如臨大敵,他會不會隨波逐流養什麼金龍魚發財樹?

總之是很多幼稚而多餘的念頭,現在看來都很無謂瞭。他的視線重新落到鄭秉義身上,把義父的模樣印在眼裡。

鄭秉義老瞭。

每個棱角和紋路都深深刻在他臉上,陳文港在他的眼皮、眼尾、嘴角、脖頸看到蒼老的痕跡,蠟似的皮膚比他九歲時的印象裡松垮許多,隻是每日朝夕相處的時候很少去註意這些。

陳文港知道他是會老的,但變化似乎是慢慢積累,又似乎是一瞬間突然發生的。鄭秉義也盯他半晌:“我同意瞭。你既然想走我也不為難你,你去走流程吧。”陳文港向他欠瞭欠身便要離開。

鄭秉義忽然叫住養子:“我希望你告訴我,這些決定不是意氣用事,跟別人也沒有關系。”陳文港頓瞭頓,點點頭,一時沒理解這個別人是誰。

鄭秉義示意他過來,以一種老年人特有的姿勢把手機舉得老遠,不甚熟練調出相冊。

屏幕上儼然是鄭玉成和何宛心的親密照片。

鄭秉義看著他臉色:這些你看沒看過?

陳文港一愣,沒說話算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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