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 69 章

作者:黃銅左輪 字數:3458

霍京生一邊心生鄙夷一邊在面上藏起這點鄙夷。

繼上次之後,他又一次細細打量陳文港。

並在他面前做瞭個高深莫測的模樣出來。

陳文港微微笑著,巋然不動,端起茶杯送到嘴邊。霍京生則從中讀出一種含蓄的諂諛。

他相信這幅優秀的皮囊是夠格迷惑霍念生的,但料想不到他的心那麼大,還想把人抓在手裡。兩個男的,撐死瞭能抓多久,將來色衰愛弛,還想過一輩子?

然而於嫌惡的想象中,霍京生似乎又生出種說不出的快感——

不是清高嗎?霍念生當成寶貝的也不過如此嘛。

這世道笑貧不笑娼,哪有真他媽什麼清高的人!

所以屁股還是安穩地坐在瞭椅子上,不急走。霍京生也啜一口茶,不動聲色陷入思考。

要說他願意看到霍念生過得特別好,一定是假話。這點並不必隱瞞。二叔吩咐他來勸霍念生接受聯姻也好,讓他想法勸退陳文港移除障礙也好,是怎麼跟他說的來著?

他說,隻有永恒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敵人,我們能拉攏到你大哥,總好過他和老三結成穩固的同盟。對此霍京生沒反駁,也習慣性地聽從,因為他和二叔始終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可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事情過三就不能不讓他多想瞭。是啊,都在想自己的好處,誰會考慮他霍京生這個人?

這些年霍京生也看明白,他自己對二叔來說,或許就像那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說放手似乎沒有必要,說重用卻也永遠不會重用。摳摳搜搜,始終用幾根胡蘿卜吊著他。

倘或二叔真如所願,和霍念生結成同盟,到時候又打算置他於何地。就算拋開這一切不談,他真的願意看到霍念生妻賢子孝,傢庭和美?陳文港也將霍京生陰晴不定的臉色收入眼底。

然後他卻笑瞭:“你猜我為什麼能懂你的感受?我某種程度上跟你也是一樣的。就是那樣,身邊有個處境跟你差不多的人,你們兩個註定會變成競爭關系。當然,直接說出來不好聽,我打個比方吧,可能不那麼恰當——胎盤是給胚胎輸送營養物質的,但母體的營養有限,要是懷的是雙胞胎,裡面同時擠著兩個胎兒,誰也不會天生就懂孔融讓梨,從成活開始就要互相搶奪資源,適者生存。甚至一個太強瞭會把另一個直接吸收掉,當成自己的營養物質。”

陳文港把杯子推回桌上,修長的指尖點瞭點桌面。霍京生有點受驚,故作鎮定:“哦,那又怎麼樣呢?”陳文港說:"沒什麼。我隻是想表明,你見不得對方好是天經地義的事。這是自然規律。"

霍京生沉著一張臉,但不是沒有觸動,也不是沒有感受。人生之中處處存在不幸、遺棄、孤獨、困苦,無一處不是戰場,無一處不要征戰。這個血淋淋的比喻,仔細想想甚至不失精準。從小時候被接到霍傢的深宅大院起,他和霍念生或許真就像一個胎盤裡的兩個胚胎。

甚至倏忽之間,連做過的一些事都找到合理的解釋。

他不如霍念生強大。可他隻是不想被吸收而已。

霍京生還是擺出高高在上的表情:“就算你說瞭這麼多,也別指望我幫你幹什麼。”

陳文港笑笑:“你誤會瞭,我其實沒想讓你做什麼。”迎著驚疑不定的眼神,他再次給霍京生斟滿茶水,“再說能指望你什麼——幫我制造偶遇?你的水準我也不是沒見識過。”

就差說他拿金酸莓獎瞭。霍京生感到不愉快:“那你說來說去的,到底幾個意思?”

陳文港慫恿他:“你放心,事情沒有那麼復雜。我隻希望你能不經意地讓傢裡人知道我的存在,將來如果有機會,當著所有人的面,你給個承認我的態度,這樣就行瞭。"

"然後呢?"

“剩下的我自己會解決。”

“我說,你不會覺得你能爭取到我傢裡人的認可,以後就能順勢進門吧?”

"這有什麼關系?成不成功是我自己的事。”陳文港不在乎,“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你不想看到霍念生結個幸福的婚吧?我跟你不需要互相喜歡,隻需要在這件事上立場一致。"

霍京生沉吟不語,把茶杯抵到嘴邊,喝瞭個空,才發現已經沒水瞭。

他放下杯子。

陳文港微笑著看他:“當然,還是要提醒你註意一點分寸,連我都知道霍傢現在的情況,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是經不起記者大肆宣揚的,私下講講就可以瞭,別聲張出去。"

“我沒有那麼蠢。”霍京生語氣傲慢地打斷他,"但我不會保證給你

做任何事。"

"順其自然就好。”陳文港眼神深沉,舉杯似的向他舉瞭舉茶盞,"你也不要把我今天的請求當成壓力,我以後總會跟你們霍傢很多人打交道吧?這次見面你可以隻當我提前和你拉進關系。”

出瞭茶樓後霍京生前往醫院。

他們定期輪班探視霍愷山,這是他和二叔說好的日子。

在醫院樓底下他遇到瞭霍

英飛,把自己打扮得油光水滑,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背後看那個輪廓,儼然像霍念生悠然站在那,走得近瞭,霍英飛轉過身,才露出張不一樣的臉來。

英俊不能說不英俊,基因優勢還是擺在那裡,隻是人怕的是和自己比。就算讓霍京生來講,好像也真的有點油氣瞭,泯滅瞭以前那種翩翩少年郎的靈動和英氣。

記者嘴不留情,常喊他咸濕佬,不知是不是講多瞭言出法隨,也真就變成瞭事實。

提到當年端方君子、溫潤如玉的形象,霍京生心裡很諷刺地,卻想起他剛剛會面的對象。

陳文港至少做瞭個成功的好人設。走之前霍京生諷刺他:“今天還是有收獲的,以前倒沒看出來,你處心積慮表演得像朵白蓮花,是不是早就瞄準瞭對象,想好瞭這一天?

陳文港卻勾著唇角對他說:“這是對我的誤解和偏見。我做好事的時候也是發自真心。你不能否認每個人都是多面的,我想借霍念生過更好的生活和我的確是個好人有什麼矛盾?

理直氣壯得一時讓霍京生無言以對。

霍英飛見他來瞭,勾住他的肩膀一同往裡走:“怎麼才來?我和爸等你很久瞭。”

霍京生心裡嘖瞭一聲,扯瞭扯嘴角:約瞭個朋友,耽誤瞭一點時間。

他帶瞭幾樣探視的東西,霍英飛自然而然分走一個果籃,提在手裡。霍京生動瞭動嘴,沒有說話,看他伸手按瞭上行電梯按鈕,他們出來後,在護士臺處跟二叔匯合。

“爸。”

“爺爺的情況最近怎麼樣?”

還不是老樣子?二叔嘆瞭口氣,“全看拖多久罷瞭。

但他這一拖實在拖得兒孫們心神不寧。

霍愷山昏迷和清醒的時

候一半一半,遺囑就改瞭五六回瞭,最終版本隻有他和親信律師知道,甚至說不定還要改,好像他還沒有安放好這一輩子的每個念想。

越臨近大限將至的時候,越生出許多猶豫躊躇,反倒攪擾得傢宅不寧。誰多探望半個小時,誰多跟他單獨聊一會兒,都恨不得惹出一堆猜忌。霍京生排在隊尾進入病房,看到霍愷山把一個相框扣在床頭櫃上。又來瞭,他想,那又是什麼人的相框?

二叔和霍英飛上前彎著腰,晨昏定省似的跟老人聊瞭幾句。

霍愷山身上插滿管子,艱難地擺擺手,今天卻讓霍京生獨自留下來。

霍京生一愣,霍愷山讓護士把床頭搖起來一些,二叔和霍英飛出門前的目光插在他背上。他上前喊:爺爺。

霍愷山喘息半晌,示意他拿起相框。霍京生看到的是父親的臉。

準確說是他父親和未曾謀面的奶奶的合影。他們那個生父風流成性,但的確有副無可挑剔的皮囊,霍京生其實很少去看他留下的影像,這麼看忽然發現兄長和他長得更像。

照片上的人桃花眼顧盼神飛,幾乎是和霍念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霍愷山嗓子裡有痰,聲音嘶嘶地響:京生。

他講話是吃力的,霍京生湊近耳朵到他嘴邊。

我最近常想,不知什麼時候見到你奶奶和你爸爸,下到下面,也算一傢先團圓瞭……

您別這麼說。我們還指望您長命百歲。

不用哄我,你們巴不得我早點走。鳳來還是走得太早,當年,白發人送黑發人……霍京生想起霍鳳來是他父親的名字。

霍愷山問:“老二張羅瞭這麼久……你老實告訴我,你哥到底有沒有看上的。”

“他……”霍京生嘴上猶豫起來,您現在病著,這才耽誤瞭麼。

你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是他不想結婚,還是老二沒有用心。

爺爺,話不能這麼說。大哥的心定不下來,您也不是頭一天知道。

“又是這一套。搞成現在這個樣子……算瞭,以前的事不說瞭。我叫你留下,是還有另一件事,這個你們也別想

瞞我。你跟我講講,他身邊是不是養瞭個人。

夜幕降臨,霍念生回到禦水灣又一次看見堂哥霍振飛在訓兒子。

這個場景屢見不鮮:“要上馬術課,是不是你自己要求的,現在誰教給你的半途而廢?”

直到堂嫂出來救駕,當媽的嘴裡念著“他摔瞭腿心裡害怕,你又不是不知道,非要逼得留下陰影才好”,終於把霍予翔救瞭回去。霍振飛勉強放過他,目光投向霍念生。

堂兄弟兩人又在吧臺坐下。

這次霍振飛倒瞭兩杯酒,一杯推到霍念生面前。

霍念生兩個胳膊肘支在臺面上,晃著杯中的酒,輕輕笑道:“又有什麼話想跟我聊?”霍振飛說:“還不是爺爺惦記你,最近誰去探望都要念叨,不見你有個歸宿不能閉眼。”霍念生眉梢微揚:“說句不好聽的,他現在是不是糊塗瞭都不知道,何必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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