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 72 章

作者:黃銅左輪 字數:3727

浴缸裡往外潑出一地的水,嘩啦作響,大理石地板濕漉漉的,地上衣服也都是濕的。人則像變成一隻水母,舒展,收縮,遊弋,最後融化在透明的水裡。

陳文港垂眼盯著發過大水似的地面,在熱水裡泡久瞭,血液直往臉上沖。他支起半個身子,說要出去透氣。腳腕卻突然被抓住瞭,霍念生低下頭,嘴唇在踝關節內側輕輕觸瞭一下。

他像受到瞭一點驚嚇,立刻蜷起腿,掙脫開來,像一尾魚躍過似的濺起水花。

霍念生笑瞭笑,撐身,覆上去。

手掌貼在胸口,血肉之下,心臟強有力地跳動,一下一下鼓點般敲打。陳文港推開他,裹著浴巾出瞭浴室,涼浸浸的空氣一股腦湧入胸腔。他才覺得舒出口氣來。

隨後霍念生拿毛巾擦著頭發,也跟著走出來,順手打開瞭電視。

屏幕上跳出一部熱播民國劇的畫面,音響裡嘰裡哇啦發出動靜。從小流落在外的女主角正在當面質問當大小姐的妹妹,她已經享盡榮華富貴,為什麼還要針對自己,給自己使絆子。

霍念生就沒再換臺,專心看她們唇槍舌劍。

陳文港靠著吧臺,擰開一瓶果汁:“你喜歡看這個?”霍念生扭頭向他“噓”瞭一聲:“先聽聽她怎麼解釋。”

穿洋裝燙發卷的妹妹露出個發狠的表情:"你搶走瞭爸媽的愛,你還搶走瞭世傑的愛!"那個不知長什麼樣的世傑可能是她的未婚夫。

陳文港看得眉頭擰成一言難盡的一團。這劇火得像莫名其妙。霍念生倒百無聊賴,眼睛黏在電視上,他指那個女配:"你看這角色,其實跟霍英飛還挺像,換他上可以本色出演。他們這種人的心態,好像就是什麼好東西都想霸占,自己不要的,扔瞭也不願讓別人占便宜。"

陳文港忽然回神:"霍英飛?"

“我另一個堂親,和霍振飛差不多的關系。”霍念生面上一片平靜,沒有多作解釋。電視畫面跳瞭一下,變成插播的廣告。

陳文港把果汁放在臺面上,似乎覺得該說些什麼,但又無從開口。他猶豫一下,走瞭過去,用手指扒瞭扒霍念生半濕的發根,幫他把頭發一點點理順。

霍念生哼笑一聲,反手扣住瞭他的手,拇指緩慢摩挲。

次日雖然還是禮拜天,霍

振飛過來隻為瞭看看比賽,找點娛樂,打過招呼就先回去瞭。陳文港又去看瞭眼Alex號。

發動機沒有那麼快修好,他們這次註定無功而返,但也不急,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到瞭鄭宅門口,陳文港下車,霍念生從車窗裡探出胳膊,跟他告別。陳文港問:"下次我們一起出海麼?"

霍念生笑笑:"你說瞭算啊。"

告別之後驅車下山。

路上卻接到個電話,霍念生掉頭,去瞭醫院的方向。

霍愷山的氣色還是那樣,灰白黯淡,病房裡也依然一股消毒水混合著衰敗和蒼老的味道。這次霍念生是獨自被叫來的。他施施然搬瞭把椅子,坐在床對面。但好歹沒把在外面那種輕浮散漫的態度帶進來:“爺爺,最近感覺怎麼樣?”

霍愷山手裡還拿著那個相框——給霍京生看過的那個,霍念生其實也看過正面。他用樹皮般的手摸索著照片,答非所問:"你爸爸,鳳來,是我和你奶奶的第一個兒子。"

霍鳳來。

霍念生淡淡笑瞭一下:“我知道。”

霍愷山倚在床頭,眼球渾濁,氣息短促:“用我們那時候的話說,就是傢裡有瞭長子。我當然高興啊……但我沒想過,有瞭兒子也是要管的。這該是女人的事,不是有你奶奶在嗎?她不是當媽的嗎?結果,她也沒有管,她天天描眉畫眼,跟一群朋友出去打牌。"

他換瞭口氣:“這樣……我最近總在回想,鳳來從小到大,都是保姆和傭人照顧,他們就更不會管少爺仔瞭,要什麼給什麼,怎麼慣著怎麼來,隻要能討好他,點煙倒酒輪著伺候。再大一點,就是被狐朋狗友給帶出去。我記得鳳來那時候,十多歲在學校裡就跟女同學拍拖,把人帶出去過夜,對方傢裡找上門,我還說小孩子沒什麼,朝三暮四也正常的,他知道拍拖是怎麼回事嗎?秘書告訴我,我才知道他去夜總會都是白金會員,比他的老子還熟悉門路。"

霍念生往後向椅背一靠,沒插嘴,隻管聽。

霍愷山說:"後來我們又有瞭其他孩子,就是你二叔、三叔、四叔他們,雖然我也算不上管過多少,至少不再像之前那,完全放任。念生,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老頑固?錯瞭,我心裡也是有親情的。現在我看你二叔他們,每個人至少有妻有兒,隻有鳳來…

…他連一輩子都沒過完。你的奶奶也早就走瞭,我這個當爸爸的,隻能反思自己的責任。我是為他遺憾。"

霍念生說:“爺爺,不需要想太多。醫生說瞭,思慮過重對身體不好。”

霍愷山置若罔聞,盯著他看:“所以,你能理解現在我又作為祖父的苦心嗎?京生沒有膽子,他不敢不聽話,最讓我揪心的是你。如果你也像你爸爸一樣,你是讓我死也不能瞑目。"

霍念生與他對上視線,微微一笑。

桃花眼上挑,讓霍愷山看到當年風流倜儻的長子。他艱難地喘息起來,霍念生走上前,一手抄兜,一手提壺,倒瞭杯水放在床頭櫃上。

霍愷山說:"在我閉眼之前

,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答復。

霍念生笑著說:“爺爺,我們再看吧。”

晚間鄭玉成結束應酬,到傢的時候掛鐘已指向十點。這個時間鄭秉義和霍美潔已經上樓回房,客廳電視卻還開著,兩個人影蹲在那裡擼狗。

陳文港半跪在地毯上,拿一柄細密的小刷子給YOYO梳毛。驕傲的貴婦犬仰躺在地,四個爪子搭著,愜意地瞇著眼。鄭寶秋用彩色毛線給它揪瞭個小辮,舉著手機試圖錄下來。

鄭玉成悄無聲息走過去,沒驚動任何人,從背後註視他們兩個。

陳文港笑著拍開她的魔爪,將YOYO解救出來,把糾結打窩的毛發用刷子撫平。那個消瘦的背影讓他想起一個人,是前陣子見過的何傢的一個姑娘,何沁芳。

鄭玉成去見她算是被撮合的——作為父親的老友,何世伯實在待他不薄,也有何傢其他長輩對他中意,既然他跟何宛心談不下去,大傢又張羅介紹他與其他年紀相仿的女孩相識。

兩方都還年輕,沒有大張旗鼓安排成相親的局面,隻是兩傢人共同出席一個晚宴。

在宴會上鄭玉成見到這個知書達理、斯文內斂的女孩,鄭秉義也欣賞,她安安靜靜地站在長輩身邊,滿身的書卷氣竟讓人覺得,透出幾分陳文港的影子。

但他沒有跟對方更近一步的打算。

何沁芳乖巧地來跟鄭玉成攀談,他躲出去,抽瞭半包的煙。

恰逢何宛心也出席瞭宴會,鄭玉成在綠植後面打火時,撞見她因為一個胸針對服務員呼來喝去。他潛藏在暗處看他們,夾著

煙看瞭許久,才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出去勸阻。

何宛心原本咄咄逼人,見到他面便唱戲似的換瞭張臉,高抬貴手,放瞭服務員一馬。鄭玉成去洗手間的時候忽然自嘲地笑瞭,他越笑越大,甚至上氣不接下氣地彎瞭腰。然後何宛心成瞭他至少名義上的女朋友。

有時候做決定隻是一瞬間的事,鄭玉成像突然想通瞭什麼。他做不到無欲無求把婚姻當生意談,不得不結婚的話,為什麼還多去禍害一個無辜的姑娘?何宛心不是好人,他也不是好人,既然何宛心無比執著,正好,壞人跟壞人鎖死就行瞭,哪會有誰比他們兩個更配。

他和何宛心約法三章——

隻要在外人面前,他最大程度照顧何宛心的面子,盡到溫柔體貼的責任,兩人私下獨處,她可以妥協,不強求親密關系,甚至萬一將來結婚,同意通過試管嬰兒進行生殖。

當然這是將來的事,會通過婚前協議另行約定。

談妥的時候,鄭玉成不知是背上瞭一個重擔,還是松瞭一口氣。鄭寶秋終於發現有人在後面:“大哥,你這喝酒瞭啊?我讓廚房給你……”

鄭玉成擺擺手:沒關系,不用,我回去睡一覺就可以瞭。

鄭寶秋蹬蹬跑開瞭:至少喝杯蜂蜜水吧,你等等,我去給你弄。

陳文港手上梳毛的動作停瞭,他回頭看鄭玉成,YOYO不耐煩地拿爪子扒他。鄭玉成頭也不回地往樓梯上走:“你們玩吧,我需要休息一下。”他兩步一個臺階,像怕自己後悔。

陳文港沒能體察他有什麼隱情,往後一連十天半個月,他的日子倒都很清靜。

社會學院有個研究方向對口的教授回瞭他的郵件,去學校見面的時候一切順利。談瞭一個多小時,對方歡迎他提交申請。往回走的時候趕上新生運動會,他被拖上看臺給本院加油。

隔著操場,他和遊盈還看見戚同舟。但離得遠,戚同舟沒發現看臺上的他們。

開學後年輕人都忙著在大學燃燒青春,積極報名運動會一點都不意外,隻沒想到他參加的還是一萬米跑,跑完猶如英雄歸來,一群人送水的送水,打扇的打扇,扶他下瞭操場。

似乎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陳文港想起李紅瓊的八卦,不確定地朝那邊看瞭好幾眼。

遊盈好奇地

問:你在看什麼?

他搖頭:沒事,是我看錯瞭。

教授給陳文港佈置瞭書單,他從圖書館借到一部分,但不必天天跑來校園,接下來大部分時間還是待在厚仁特教學校,有工作就做工作,沒工作就翻書。

晚上陳文港走得晚,辦公室隻留他一個人,有人敲瞭兩下。緊跟著江晚霞走瞭進來,訥訥地喊瞭聲“陳老師”。

羅素薇判定她試用期不通過,已經下瞭盡快搬走的通牒,但也幫她找瞭其他住處。

江晚霞卻始終拖拖拉拉沒搬,陳文港心生警惕:“晚霞姐,怎麼瞭?”

她放低升起:我想……談談彩彩的事。

陳文港嘆瞭口氣,合起書:你先坐——算瞭,你別動。他起身去給她搬瞭把椅子。

然後他坐回自己的辦公椅,江晚霞很感激:“我一直知道你好心,所以……”

陳文港打斷她:你有話直說。

江晚霞壓低聲音。

聽完陳文港倒怔瞭半天。

她發誓:這是真的,她爸爸叫霍鳳來,以前我在酒店做迎賓的時候……有的她。不信的話,可以跟霍傢人去驗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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