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來聽去這是一段風流韻事的後遺癥。
江晚霞病容被歲月摧殘得發苦。平時皺眉太多,眉心擠出撫不平的川字紋路。但她當年應該是漂亮的,十幾年前霍鳳來身邊有成群結隊的女人,她是其中一個,還給他生瞭孩子。
“這事都有誰知道?”陳文港用平和的聲音詢問,"江彩她自己知道嗎?"
“霍鳳來當然知道,但那個王八蛋,隻會花言巧語,要承擔責任就做縮頭烏龜。”江晚霞說,"霍愷山也知道。我被逼得跑到他的車前讓他看孩子,保鏢還差點對我動手!"
想起往事,叫她目光中多瞭許多憤世嫉俗:“可霍鳳來他在外面留的種多瞭,霍愷山那個老傢夥,明明已經接回去好幾個孫子,就因為我生的這個是個女仔,看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至於女兒,江晚霞說:“她已經大瞭,我會把身世告訴她的。”
陳文港聽出她的意思非同尋常:“你這是想幹什麼?”
她說:"不是我想幹什麼,是我沒辦法呀。你也看到瞭,陳老師,我是病入膏肓瞭,江彩我還能養活她幾年嗎?娘傢人已經跟我斷絕關系,以後她還要上大學,還要嫁人,孤苦伶仃的,除瞭讓她去爸爸那邊生活,還能怎麼辦?"
陳文港在白熾燈下看著她,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清水。
江晚霞四下看看:"那個,霍先生今天沒來接你?"
陳文港點頭:"他在彰城。他以前在那邊工作,有事的時候還要兩頭跑。"
她“哦”瞭聲,把心一橫,圖窮匕見:“我知道,他就是霍鳳來的兒子——”
陳文港笑笑:"所以你就想到通過我,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江晚霞閉上瞭嘴。
他說:“我不知道你怎麼打聽到我們兩個的關系,可能你關註霍傢的動向有一陣子瞭吧,這個不重要。現在你是把霍念生看成一個認祖歸宗的‘成功案例’,還是覺得他能看在有一半血緣關系的份上,幫你們說情,讓他們把江彩也接回去?"
江晚霞說:"你有沒有意識到,江彩算是他的妹妹?你們連這點同情心都沒有嗎?"
陳文港嘆氣
:“你需要同情的話,我是願意同情你的。但我覺得江彩這個孩子自尊心挺旺盛的,她自己可能反而不接受。你要是把這些告訴他,還要跟她再打一次世界大戰。"
江晚霞不屑:"小孩子有什麼自尊心?等生活沒著落的時候,她就知道不能任性瞭。"
談判陷入僵局。
罪魁禍首是霍鳳來,但斯人已逝,骨頭都已成瞭灰。事到如今就算掘他的墓也沒用,隻能先掰扯眼前的事。辦公室裡光亮如晝,外面夜色黑沉,吞沒瞭這片光明。
陳文港說:“經濟上的困難,我可以把能申請的補助項目都幫你、幫她提交申請,或者同事之間可以幫你們發起募捐。隻是你指望把江彩送回霍傢,我個人覺得可能性不大。"
江晚霞不死心:"總要試一試。她是霍鳳來的女兒,憑什麼不能拿到屬於她的東西?"
法律上來說這樣是沒錯。
陳文港把手裡的鋼筆蓋拔開又按上,發出咔噠一聲。
他回想前陣子,江晚霞母女的背景霍念生是查過的,後來因為鄭氏出瞭事故,他倒一直忘瞭問。然後,想來一個沒有來頭的單親媽媽,把她的來龍去脈摸透應該不難。
但從那時到現在毫無動靜,說明霍念生本來就不打算有動靜。
本來這樣或許更切實際——正逢霍愷山病重,想想之前記者傾巢而出的陣仗,在這個時間爆出個私生女,對霍傢和江晚霞母女都未必是件幸事。江晚霞沒有靠山,一面是不會留情的記者,一面是繃著神經的霍傢人,這樣沒頭沒腦地往裡撞,她是沒想過會把女兒置於何地。
但陳文港插手不瞭那麼多,隻好勸她:“希望你能多考慮一下江彩的心理問題。”
江晚霞問:"什麼意思?"
陳文港無奈地說:“我是個局外人,所以很多話輪不到我來說。我相信你以前和霍鳳來先生有你們的故事,可能不那麼美好,隻是從我的角度看,江彩沒有得到一個很好的成長環境,也很讓人遺憾。上次我隻跟她打瞭很短時間的交道,都發現她有一些很極端的情緒,還交瞭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你是她媽媽,你就不擔心這些嗎?你在給她爭取什麼東西的時候,最好不要忽略對她本身的關心,我就是這個意思。"
江晚霞不
知有沒有聽進去,但說到女兒,一時也沒再糾纏不放,隻是沉默。話已經說到這份上,陳文港點瞭點鼠標,休眠的電腦醒過來。
“還有,你如果真想幫她爭取能繼承的財產,我建議你找個律師跟霍傢交涉。但
你原來的算盤行不通,打霍念生的主意不是明智的想法,我也不會無條件地被你利用。
他搜出一條霍振飛參加某個經濟論壇時的新聞,網頁上登有嘉賓履歷。
陳文港看她一眼,扯瞭張便簽紙,把他的工作郵箱和座機抄給江晚霞。
這是什麼?
“我跟這個霍振飛見過一面,但沒有他的聯系方式。當然,就算有,也不方便擅自透露。”他說,據我所知,他父親現在是集團的董事長,除瞭霍愷山先生,霍傢應該就數這位說話有用瞭。所以你先試試這兩個聯系方式,去找到真正有話事權的人商量,好嗎?
江晚霞不太滿意被踢瞭皮球,不情不願地說:“就怕沒那麼容易。”陳文港說:“我感覺霍振飛還是個可以講理的人,值得一試。”你怎麼確定他會同意幫我找他爸爸?
或者你直接去霍氏跟前臺預約,想見總有辦法能見到的。平時好脾氣的人冷起臉別有一種威懾力,她才拿著聯系方式出瞭辦公室。
陳文港看著關上的門長出口氣。
跟江晚霞的對峙仿佛打一場仗——怕的不是不能跟對方講理,這個女人的悲劇有可憐也有可恨之處,但中間畢竟隔瞭個江彩,還是個沒成年的孩子,他就不太想把話往重瞭指責。
想起江彩埋怨她母親帶她給人下跪,不知道裡面有沒有攔霍愷山車的那一次。
總之這個孩子的行為和心理明顯都出瞭大問題。陳文港想起她尖叫著恨江晚霞的模樣都還心有餘悸,就這樣江晚霞還想強行把她往豪門裡塞,將來會變成怎麼樣都不好說。
孽是大人造的,連累著把孩子都毀瞭不免令人惋惜,但又能怎麼辦呢。
非婚生子女的確是有權利的,他攔著江晚霞的立場都沒有。
陳文港收起專業書,關瞭電腦,去街邊停車場找自己的車。
天空呈現出一種層次分明的藍調,開車鎖的時候接到霍念生的電話。
霍念生的確去
瞭彰城,陳文港坐上駕駛座,開瞭藍牙系安全帶,講瞭方才的事:
就是這樣,這次算對不起霍振飛,回頭你跟他解釋吧。
霍念生對此倒是笑瞭起來:“那還是等我回去,能當面看到他表情的時候再說。”
陳文港也笑瞭笑:你呢?聽起來你既然知道,怎麼一直沒告訴我?
霍念生說:“這是她自己的秘密。她都不說我何必多嘴呢?既然她說瞭那就算瞭。”
陳文港問:那江彩的身世,她說的是真的?
霍念生不以為意:“她如果需要,我倒是不介意跟她去做DNA驗證。但結果應該是沒意外的。人證、物證、懷孕時間、出生醫院都對得上。她很可能確實是我父親的孩子。”
陳文港盯著前方,努力回想江彩那個刺頭的模樣,和霍念生找不出任何共同點。知道她是霍鳳來的女兒是一回事,跟霍念生扯上關系是另一回事:“突然多瞭個妹妹是什麼感覺?”
霍念生說:“以前身邊突然多瞭個霍京生什麼感覺?一樣的,沒有差別。”他的確顯得完全無所謂,甚至不驚訝。對親情沒期待,對霍鳳來更沒期待。時間有點晚,陳文港不想把車開回那麼遠的鄭傢,半途改道去瞭雲頂大廈。霍念生的公寓在黑暗中蟄伏,滴地一聲指紋驗證,承認瞭他這個新的主人。來的次數多瞭,不知不覺陳文港已搬來不少東西,洗漱物品和換洗衣服一應俱全。床被傢政收拾得幹幹凈凈,並不留霍念生的氣息。他洗過澡,鋪開被子倒頭就睡。翌日上班的時候,中午又聽到羅素薇和同事商討,怎麼委婉地對江晚霞下最後通牒。江彩去上學瞭,陳文港不知道江晚霞有沒有跟她講什麼,也沒看到她的反應。
但江晚霞剩下的時間不多,她肯定得盡快去騷擾霍振飛。她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陳文港聽出來,她不是隻想給女兒爭一筆財產,她是一定要女兒回霍傢。這是霍鳳來欠她們的。
無波無瀾地過去瞭兩天,霍念生還沒從彰城回來。霍振飛先聯系陳文港。
他客氣地問:你能把那個叫江彩的女孩帶出來看看嗎?
陳文港頓瞭一下:“抱歉,不行。你想認識她的話,可以正大光明去見見。”霍振飛解釋:“我隻是聽說你跟她們比較熟,希望先客觀地觀察她一下。”陳
文港問:“你已經都聽說瞭?霍念生也把情況跟你講瞭?”是,他也知道我會來找你幫忙。霍振飛彬彬有禮,你可以嗎?
“我覺得他不會吧。”陳文港笑瞭笑,“霍少爺,你可能就是想看看她乖不乖,聽不聽話。我攔不瞭你,但他知道我平時什麼脾氣,他真的說瞭我會幫你幹這種事?
霍振飛似乎有點被拆穿的尷尬:“那就算瞭。看來是我的要求太冒昧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