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 83 章

作者:黃銅左輪 字數:3400

最開始何宛心出現的時候,像一個荒謬的意外。

她強勢霸道,虛榮誇張,被這樣一個追求者纏上,當然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極個別時候,陳文港不情願地回顧他和鄭玉成那段過去。他克服瞭恐懼後還是想明白一些事,自從她插進來,先是像鋼琴曲裡彈錯一個不和諧的音符,接著就成瞭刺耳的警報,在耳畔不祥地尖嘯。

但他還年輕的時候也很天真,沒有對這種不祥做出正確判斷和及時應對。給人頂罪本來就是錯的,付出代價也是應該的。但那個代價遠遠超過瞭他所能承擔。

羈押在看守所的時候,何宛心其實來看過一次——她一個人,陳文港沒同意見面。不用說她是想來耀武揚威,他不理解的隻是供她耀武揚威的人有很多,對方非要對他窮追猛打。

然後入獄。

經歷過庭審,他已經把心氣和面子放得很低,過去的驕傲不值一提。

如果說有勉強值得慶幸的,經濟犯罪的刑期大多不重。律師說會犯這種罪的人裡甚至有不少高知,他們都是原本過著體面的生活,似乎聽起來算是不那麼難堪。

加上鄭傢打點,他可能待個一年或者兩年,就夠減刑出去瞭,不會特別難熬。

隻是大部分時候,生活不會任由擺佈,隻會兜頭給人一個耳光。跟律師說的完全相反,轉送監獄第二天,陳文港什麼情況都沒摸清楚就被叫出去。

一夥兇神惡煞的老江湖把他圍起來,要教他識做規矩。他心高氣傲,低不下頭,吃不瞭這個虧,對方人多勢眾,一悶棍打在後背上,如果不是引來獄警,沒準下一棍就敲在頭上。

被警告後暫且風平浪靜,但這隻是個迎接他入獄的開場白。變本加厲的都還在後頭。

監獄是個拉幫結派的灰|色|社I會,被某些小|團I體盯上,就像惹瞭一群豺狼虎豹。陳文港開始還不清楚他是怎麼被針對的,但他人生前二十年都是斯斯文文過來的,他怎麼會是對手?

直到某個瘦小的戴眼鏡的獄友偷偷地說:“你是不是得罪人瞭,我聽說有人要整你。”

然後就閉上嘴巴不肯再多說。

而陳文港就算知道瞭也無能為力。

所以那段經歷教給人最深的一課,就是永遠別把自由交在別人手裡。

律師來探監的時候再三保證會去解決,

然後依然一切照舊。自然他也被何宛心收買過,但這都是後來才證明的事情。當時陳文港對外面的情況沒有任何瞭解渠道。他隻能等。

他能猜到故人都還活得風風光光。但可能沒人清楚他身陷囹圄過的怎麼樣的日子。

監獄裡存在各種霸凌手段,陳文港吃過一些苦頭,比較嚴重的一次幾個人押著他,差點把煙頭燙到他肩膀上。最後關頭被制止瞭,獄警及時出現,把該罰的都罰瞭禁閉。但獄警管不瞭私下的死亡威脅,罰禁閉的出來就不停繼續騷擾:別落單到我手裡,早晚要弄死你。

長相清秀的人或許註定要吃更多苦頭,那個很多人喊“老大”的表情總是很陰沉的瘸子暗示,跟瞭他就不用受那麼多罪。但陳文港不服從的時候他打他打得也最狠,眼神像冷血的蛇。

後來有天戶外勞作,是總跟著這個瘸子的一個大個子向他走過來。

陳文港根本沒反應過來,對方一揚手,對他來說就是一場毀滅。

這次沒有人能救他瞭,他捂著臉痛苦地蜷在地上,生不如死。頭頂四面八方傳來人聲,罪魁禍首和幾個同夥冷眼旁觀。沒有人上來施以援手。獄警這次似乎過瞭一個世紀也沒趕來,又或者陳文港失去瞭時間意識。最開始他還有求生本能支撐,然後在絕望中明白過來現實。

他被潑瞭強酸,痛苦是劇烈的,超過瞭生理忍受的極限,反而遲鈍麻木。他唯一剩下的想法,就是自己或許沒有活下去的可能瞭。他的生命就到這一刻瞭。

但死瞭就死瞭吧,死瞭,痛苦也就終結瞭。他已經毀瞭,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嗎?

腦海裡種種過往記憶,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走馬燈。他生來微不足道,誤入一場黃粱夢。不是沒有傾盡一切努力過,總以為奮鬥瞭,前方就有大好前程招手等待。

但他錯瞭,錯在以為自己沾瞭豪門貴宅裡的邊,就也能一步登天站到雲端。到頭來,他還是個無足重輕的棋子,被利用完瞭,不會有人珍惜,不會被人記住。他的一生就是這樣,短短二十多個春秋,轉瞬即逝,就到今天為止瞭。就這樣算瞭吧。

陳文港沒想過他後來活到瞭幾乎兩倍的歲數,哪怕依然充滿痛苦。好在有人陪他走瞭一段,帶他出黑暗,入光明。然後留下瞭更多悲傷,但他還是活下去瞭。

這是他不敢面對的過去。直到十幾年後,他才開口問過一

句那些人怎麼樣瞭。祝律師像不理解,半天才想起來:你在這世上應該都找不到他們瞭。陳文港出瞭很久的神,才如夢初醒

似的,問:“一個都不在瞭?”祝律師委婉地笑笑沒作聲。

陳文港又在陽臺站瞭很久。

飯桌上他不受歡迎,也對何傢人沒興趣。已經見過何宛心,他不打算再進去瞭。從這裡看出去,皇冠酒店依然金碧輝煌,光和影跳躍交錯,光彩射人。不像透過灰色的水泥高墻和帶刺的鐵絲網,看到的隻有被分割的天空。時間已經不早,但留在席間的鄭寶秋沒給他通風報信說要走。過片刻,卻有另一個不速之客來煩人:“你是不是還得上意瞭?”

何傢駿果真像瘟神,沾上就陰魂不散,也可能是何宛心回去又說瞭什麼,畢竟她擅長背後慫恿,他看起來喝多瞭,斜著眼看陳文港空落落的手腕:“你那個表呢?”

陳文港沒說話,也低頭看瞭眼自己手腕,好整以暇的模樣。

何傢駿偏偏看他這個樣子覺得特別礙眼。

世界對有些人來說分成兩級,大約何傢駿就是這一種。自他以上,他不敢隨意撒潑。自他以下,所有人對他都是卑躬屈膝,奉承討好,他也看不得有人不守這個規矩。

“我知道,我看出來瞭,那是霍念生的。”他噴著熏人酒氣,打瞭個酒嗝,嘴裡都是大魚大肉的味兒,你不就是又賣給瞭霍念生,他給你一塊戴過的破表,你就高興得不知道怎麼好瞭?媽的,我最煩你們這種人,賤不賤,你當你為什麼有資格跟我們一個桌上吃飯?

陳文港冷冷地望他,眼神鋒利,危險暗藏。

何傢駿被酒精麻痹瞭腦子:“你爸就是個破開車的,他有什麼本事,要不是運氣好,死得巧,你能有今天跟我們平起平坐?你這輩子最大的福分就是死瞭個爹……”

陳文港狠狠往他肚子上就是一拳。

何傢駿根本沒防備,往後一仰,雖然陳文港也沒想到,他捂著肚子,哇地吐瞭一地。陳文港很少打架,那是在他的學生時代。但不是在他坐過牢以後。

很難想象平時文雅安靜的一個人打起架來會這麼不要命,但現在就是這樣。相較之下,霍念生打霍英飛那一回都像是小打小鬧。拜以前的經驗所賜,他已深諳既然動瞭手,就要先發制人,因此第一拳就往何傢駿胃上招呼,對方霎時蝦米似的,滿臉

扭曲地把身體弓起來。

陳文港不等他反應過來,又補瞭一拳,何傢駿滑倒在自己嘔吐的穢物裡。

隻是這讓陳文港有點嫌棄,揪著領子把他揪起來,往旁拖去。

何傢駿得到喘息的空間,借著體重優勢把他掀下去,粗壯肥碩的大腿凌空踹瞭一腳。

但陳文港拼著一股狠勁,翻瞭個身爬起來,騎在他身上,揮拳就揍。

兩人扭打成一團,變成互毆,陳文港身上難免也挨瞭幾下。何傢駿塊頭大,拳頭重,但每挨一下,隻激得陳文港兇性更盛,下手更狠,拳拳到肉,一層層肥膩的脂肪收縮戰栗。

他就像一隻咬死瞭獵物的野獸,絕不肯松開獠牙,眼裡閃著幾乎猙獰的瑩瑩的光芒。

以前在監獄就是這樣的,被欺負急瞭,逮住一個人往死裡打,至少死也要有個墊背的!

始終沒有服務員過來,發現這邊的戰況。何傢駿終於不敵,到最後他認輸瞭,抱著頭哀嚎:“別打瞭,我不說瞭,行瞭吧,不說瞭不說瞭,我錯瞭……我給你道歉……

陳文港垂著眼,看著這個慫貨。

是啊,這是普通人的反應,挨打瞭知道疼,疼瞭知道害怕。

至於何宛心,他曾經懷疑過她是不是有反社會人格,但那重要嗎?這是心理專傢要研究的課題,陳文港並不想瞭解她的任何心路歷程。事實上,從霍念生給他祝律師這個門路開始,他就提瞭最直接瞭當的要求。

把她送到該去的地方,從此他才能高枕無憂。

就是這樣瞭。

至於眼前這個——

陳文港一手抵著何傢駿的脖子,另一手握成拳頭,高高揚在半空,那隻拳頭積蓄著力量,隨時將要落下,何傢駿的臉已經成瞭豬頭,眼淚鼻涕混在一起,幾乎沒法看瞭。

過去三番五次被對方侮辱,不能動手是時機總是不對。他要顧及妹妹,顧及孩子,顧及滿廳的展品。但現在,他馬上就要離開鄭傢瞭。

陳文港燒紅瞭眼,仿佛許多憤怒、不甘和委屈都積聚在胸口。直到有人輕輕架住他的胳膊。

霍念生從後面摟住他的腰,握住他的左手,貼上來,柔聲說:“好瞭,寶貝兒,出氣瞭也可以瞭,你別把他打出個三長兩短來。你不是這樣的人。

/>陳文港抿著唇,一言不發,扭過頭去看著他。

霍念生嘆氣:你要是真的那麼恨,讓我來就好,我不怕惹麻煩。陳文港渾身繃得緊緊的肌肉忽然松瞭勁。霍念生把他扶起來,他踉蹌一步,肩膀靠進霍念生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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