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動身去學校參加舞會。
到的時候時間還早,天色仍亮,霍念生陪陳文港在學校閑逛。
校園裡草木繁多,到瞭冬天,仍有許多常青植物滿眼綠意。曾經夏天時陳文港帶他來參觀過一圈,這次他們又路過藝術學院的展館,進去看看,學生作品已經換瞭新的一批。
仿佛歷史重演一遍,出門的時候,又在上回的老地方遇到牧清。
打算晚上參加舞會的學生都是穿禮服打領結,很容易辨識,陳文港問:"你也去跳舞?"牧清淡淡地瞥他:"怎麼,我不行麼?"陳文港笑瞭笑:"可以,晚上見。"
在牧清身邊依然跟著他那個殷勤的富二代追求者,欲言又止地看陳文港一眼。然後他又瞥眼霍念生,或許是心虛瞭,陳文港不太確定,忌憚他和霍念生告狀?
學術委員會對陳文港的調查還在進行中,但他那個脾氣剛硬的孔教授以一己之力舌戰群儒,有孔教授出面,陳文港並不擔心可能被誣陷。因此要不是今天遇到,他差點忘瞭這回事。
走過去後霍念生問:"怎麼瞭?"
陳文港想瞭想,把被舉報的事跟他講瞭。
霍念生恍然,扭頭看一眼,眼神冷漠:"怎麼早沒跟我說?"
陳文港現在回想已經很平靜:“你那時候生死不明,我差點隻想跟你走瞭,哪還管別的。”
他又笑:“但教授已經站出來給我撐腰瞭,其實沒什麼好擔心的。你別再搞得太招搖,小事化大對我也沒好處。小心弄巧成拙,坐實瞭我真是關系戶一樣,我怕老先生追出門打我。"
霍念生親他:“那就等以後再說。你知道我是你的後盾就好。”夜幕降臨,學校大禮堂佈置得金紅交錯,陳文港帶霍念生出現。
遇到認識的同學過來跟他們打招呼,不乏好奇地打量衣冠楚楚的霍念生——
在場學生從大一到大四都有,他在這些鮮嫩天真的面孔中間顯得格外人模狗樣。霍念生也在看他們,盡管每個人都做瞭隆重打扮,放眼望去,有人的西褲底下還是穿著運動鞋來的。
甚至不是所有參加者都會跳舞,要提前兩個小時來上學生會組織的速成課。
他抄著褲兜
,在舞池邊上看他們學習。
七點,悠揚舒緩的音樂響起。
陳文港走過來,霍念生牽他進入舞池。
腳步在地板上滑來滑去,你追我趕,你進我退,像一場不問前塵的遊戲。
陳文港扶著他的背,霍念生笑問:“你不是不喜歡在學校裡秀恩愛麼?”
陳文港也笑起來,澄清:“我隻是不喜歡在學習的地方親熱。但今天例外,是高興的日子,大傢有另一半都帶著來的,我們混進來也不太紮眼。"
霍念生道:“我聽別人說,男人不想承認自己已有所屬,不是心懷鬼胎,就是另有備胎。”
陳文港沖他眨眨眼:"你覺得我是那種情況?"
霍念生湊近他:“如果有天,你真的喜歡別的人瞭——”陳文港盯著他看,他頓瞭頓,“我本該大方一點說放你走,仔細想想,裝好人也不是我的本性。我隻好……"
“隻好”什麼被樂曲湮沒瞭,人群中對視,陳文港沖他微笑,眸光燦若星辰。
舞會進行瞭兩個多小時,到後面不知道誰促狹,音樂逐漸變成激烈勁爆的舞曲。
有些跟不上趟的學生於是開始胡亂扭來扭去,彼此哈哈大笑,氣氛空前高漲,一時間場子裡群魔亂舞般歡快。
陳文港坐到場邊休息,才看到手機有消息,是陳香鈴發的,說打算回補習班上課。陳文港低頭回復,霍念生在他旁邊,跟過來搭訕的學生聊天。
學生對他是好奇——知道他是陳文港另一半,知道他有錢得超乎想象,這種豪門人物似乎隻住在媒體上,現實裡見到真人還是頭一回,霍念生是隻要他願意,能跟任何人侃侃而談。
陳文港回頭看看,拍瞭他一下,窗簾擋住的玻璃外面,紅藍光芒大作。有個別人也看到瞭,在小聲議論:“那是怎麼瞭?”
這附近幾個學生湊過來,不明就裡地往外看。好像是來瞭救護車,有人還說不知又是哪個學院的學生出狀況——名校學業壓力大,就在上半年學校還有博士生因為過勞突然昏迷。
其餘大部分人沉浸在音樂裡,沒有註意外面小幅度的騷亂。霍念生也抬頭望瞭一眼,說出去看看,陳文港拉住他:"算瞭。"
既然醫務人員都來瞭說明已經有
人救助瞭,很快,救護車又閃著刺眼的光離去。*
翌日陳文港才聽同學說,是在新年舞會的禮堂外面,有校外人員闖進來傷瞭人。霍念生聽說這個消息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隻表示知道便出去照顧他的月季瞭。翌日,祝律師過來江潮街帶來新的情況——說受傷的人是牧清,雇兇的人是何宛心。陳文港給他端茶,自己坐在沙發上:"這麼快就確定瞭?"
祝律師已經去過警局:"傷人的就是個混街頭的小混混,想跑到外地躲風頭,也真是小看現在的警力系統,剛到火車站就被逮捕歸案瞭。據他交代,是這位何小姐給瞭他目標照片。"
陳文港握著杯子,想不出這兩人有什麼仇怨:“其實他是不是認錯人瞭?”
"應對是這樣。畢竟牧先生跟你長得比較像,天又黑,他哪想得到還有個差不多的人。"
"她一開始是想沖我來的。"
"有這個可能,反正不管怎麼樣,加上之前的證據,這次肯定要對她提起公訴。"
“那他,我說牧清,”陳文港蹙眉,"現在怎麼樣瞭?"
"這兒劃瞭一道,挺深的。”祝律師往臉上比劃一下,“她給嫌疑人提的要求就是毀容。"
客廳一時有些冷。霍念生走過來,坐到陳文港那邊沙發扶手上,摸摸他細軟的頭發:
"好瞭,別想瞭。昨天我全程跟你在一起呢,真沖你來的也沒有機會動手。"
"嗯。”陳文港握住他的手,“我知道。"
祝律師還想說什麼,察覺霍念生示意的眼神,於是又閉上嘴,兩人起身去門外說話。牧清受傷住院,熟悉的范圍內消息傳開
,鄭秉義這個做舅舅的到醫院去探望瞭外甥。當天林伯和鄭寶秋也都去瞭,帶著補品和果籃,陳文港跟在他們後面。
按理說他應該來這一趟,畢竟對方是因為他受的無妄之災,但陳文港本來不打算進去,牧清估計不會怎麼想見他。直到護士出來探頭,說是病人看見他瞭,讓他進去一下。
這時候鄭秉義等人前腳已經離開,病房裡就剩下他們兩個。
牧清臉上蓋著敷料,繃帶包瞭個嚴實,隻露一雙怨憤的眼
。
他譏諷地對陳文港說:“你真的很走運。你永遠運氣那麼好。”
陳文港倒瞭杯水放下,這話他不好回答。倒是牧清先動瞭,指瞭指自己臉上:“傷到瞭肌肉組織,會永久性留疤。問醫生說祛疤隻能處理得淡一點,想恢復跟原來一樣不可能。
他猛拍瞭一下床:“你心裡得意得要命吧!我聽說瞭!我是替你挨的一刀!”
陳文港便聽他發泄完瞭才離開病房,後面基本都沒還嘴。此情此景他再說什麼都不合適,隻顯得落井下石,何況也不想跟一個情緒低落的傷員吵架,這沒什麼必要。
走出病房的時候,陳文港遇到那個富二代抱著一束花往裡走。
不過聽鄭寶秋說,她們去幫牧清辦出院那會兒,他就沒再過來露過面瞭,應該是分瞭。轉眼各路案件齊頭並進瞭兩個月。
王傢已經不用再說,覆巢之下,失去瞭叔伯撐起的樹蔭,王啟明以前多得意現在就得多狼狽。同時,何傢兩兄妹都面臨刑事案件指控。這種事對媒體來說自然是個巨大的噱頭,標題是要寫何傢教子無方兇悍成群,還是感慨基因的力量過於強大,都憑記者編輯各顯神通瞭。
霍念生在傢裡很少提起這些。
他像個完全置身事外的無關人士,有時候在新聞上看到,才會跟陳文港議論兩句。但陳文港有時會看到他在書房打電話,腳蹺在桌面上,椅背往後傾著,然後若無其事地鉆回被窩。
陳文港給予他信任,除瞭自己關心的人和事,其他有的沒的也不多過問。
還有就是霍二叔這個牢,八成也是坐定瞭的,經過種種風波,基金會自然要有一番整改。所有的賬都要審計核查,這番動作之下,霍振飛轉達父親的意思,要把人員順勢也洗一遍。
身邊的工作人員來來回回變瞭一些,霍靈沖最後提交瞭離職申請。
反是陳文港仍留在這裡上班,他還升瞭一下職位,接替霍靈沖接過基金會秘書長的聘書。
基金會調整瞭戰略方向,也為瞭拉回企業形象考慮,新立項瞭一個公益盲人學校,以及一個公益導盲犬訓練基地,陳文港本來其實還有點猶豫,聽見導盲犬基地還是心動瞭。
耐不住喜歡狗,於是就這樣答應下來。
背後其實霍念生還是有微詞的
,笑問:“那我呢?用我名字的基金會呢?就不辦瞭?”陳文港失笑,捧著他的臉:“我這幾年都要以學業為主,來日方長,畢業再說啦。”他在霍念生臉頰上親瞭一口,霍念生就什麼都由他去瞭。
如今他們兩個大多數時候住在江潮街,偶爾回市中心公寓小住。每天上班、下班、往返學校,兩人一起做飯,做多的端去送給街坊鄰裡,再捧著碗從別人傢蹭一碗傢常菜回來。
相對於以前的日子,霍念生的生活肉眼可見低調下來。
他像是一夜之間遠離瞭媒體鏡頭和大眾視野,既很少再在拍賣會上一擲千金,也不在出沒夜店酒吧,香車寶馬過市也隻是偶爾,而且每次都和陳文港同進同出。
閑暇時間他們更多是出門壓馬路,陳文港喜歡在街頭巷尾穿梭,也不開車,單純走路,一走可以走一天。
霍念生發現他特別愛往犄角旮見裡鉆——頭頂都是電線和水喉,青磚斑駁,臺階坑窪,小路穿來穿去,地形越復雜的地方他越青睞,有一次他們不得不從一戶人傢的客廳裡穿過去。
那戶人傢四世同堂住瞭一大屋子,通融瞭一下,居然同意瞭,還給瞭陳文港一枚果子。
陳文港跟屋裡的老人小孩聊天,還給他們全傢老少拍瞭一張照片,答應回頭寄過來。
——這是他的一個新愛好,陳文港買瞭臺二手的萊卡膠片機,隨身帶著,他買瞭很多膠卷,拍自己走過的地方,不僅僅是場景,他的照片裡總是有人。
他觀察各種各樣的人,把他們收在鏡頭裡。
有白發蒼蒼在街市賣魚的老嫗,有放學甩瞭書包在泥巴坑裡追打的小孩,有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為瞭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在街邊跳腳吵架,有風幹橘皮的手和各種嬉笑怒罵的表情。
近期終於有霍念生露臉的一張照片,是狗仔拍到兩人在碼頭區手牽手拍拖。
老碼頭區年久破敗,到處是荒涼的廢屋,那天還落瞭冷雨,陳文港和霍念生在屋簷下避雨,難免頭發衣衫半濕,顯得凌亂狼狽。狗仔興致勃勃發在自己個人賬號上,也不是發什麼正式的新聞,隻是調侃曾經風流倜儻的霍公子是不是快破產瞭,貧賤夫妻百事哀。
當然這狗仔是專門發洋蔥新聞的,大部分看客隻是付之一笑。
實際上那次陳文港帶霍念生去找他前世租住過的地方。
>找是找到瞭,被另一個拾荒的老人占著,陳文港在外面舉起相機,對著墻和窗拍瞭一張。
冬日過半,春節即將到來,保姆阿姨過來幫忙,把陳傢老宅裡裡外外進行瞭大掃除。
霍念生似模似樣地在廚房處理年貨,陳文港待在書房,聽著外面院子裡嘩啦的水聲。
那張碼頭區的照片洗出來以後,被他壓在書桌的玻璃板下,他重新把紙鋪開,旋開鋼筆,筆尖在紙上頓住瞭。霍念生發現瞭他最近總在紙上寫寫畫畫,但陳文港從來沒給他看。
霍念生前世唯一留的隻有封絕筆,陳文港不計前嫌,他打算給霍念生寫一封情書。
隻是塗塗抹抹,斟酌良久,總不盡人意,他把紙團成一團,無論如何都不好意思掌出來。
霍念生在外面喊瞭一聲,他煮瞭醬牛肉,叫陳文港出去嘗味道。
陳文港應著,索性重新合上鋼筆,起身時碰掉瞭放在桌邊的一本書。他彎腰去撿,書脊砸到地上,兩面書頁敞開瞭:“我希望你知道,你一直都是我心靈深處的最後一個夢。”
陳文港含笑出去,他從後面抱住霍念生的腰:“你別動,我要跟你講一句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