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自己必須寄人籬下,鱗樹蝰自艾自憐瞭好一會兒,突然註意到黑團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它斂瞭表情,有點發怵。
在絕對的等級壓制面前,變異體來得再多也隻會成為被使喚的手下。
如果換成它是黑團,會非常樂意看到其他變異體前來投奔。
再過不久,基地就會更亂,人類將會自顧不暇,到那時候,它們可以順勢組建起變異體們的王國,稱霸一方!
但黑團和它不一樣。
應該說,對方和所有的變異體都不一樣。
明明在基地的時候,黑團有那麼多次機會吞噬掉其他同類,提前完成進化,擺脫人類的束縛甚至是反殺和摧毀。
黑團卻從未下過嘴。
所以鱗樹蝰對收小弟一事喜聞樂見,對方卻很有可能拒絕。
黑團長久沒有吭聲,眼中霧靄沉沉,思緒難辨。
鱗樹蝰能在它的爪子下活到現在,還是有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直覺對方的心情很暴躁,立馬變得安安靜靜,生怕成瞭出氣包。
半晌,它才聽到黑團啞聲喃喃:“我得離開這,不能讓他受到牽連……”
鱗樹蝰:“?”
這個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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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溫辛抱著大箱的方便食品回傢,發現黑團子正蹲坐在小區花園裡等著他。
後者的長尾巴甩來甩去,肉眼可見的煩悶和萎靡不振。
溫辛疑惑,蹲下身來問它:“怎麼瞭,是不是遇到瞭什麼事?”
黑團子仰頭看著一臉關切的青年,欲要告別的話卡在瞭舌尖。
它頓時更煩瞭,一爪子拍開邊上的碎石頭。
溫辛不解其意,但也能看出黑團子的心情非常低落,為瞭哄它,柔聲開口:“不難過瞭,等下給你做牛排好不好?”
他兩隻手抱著箱子,騰不開手,便偏頭去蹭對方毛絨絨的小腦袋,嗓音清朗含笑:“小黑乖。”
黑團子被這一聲乖叫得像是渾身都過瞭電,羞得連連後退。
溫辛頗有種逗弄瞭大冰塊的開心,噗呲一聲笑,抱著箱子站起身。
走瞭幾步,見黑團子沒有跟上來,他偏頭呼喚:“走啦,小黑,我們該回傢瞭。”
斜日的餘暉鋪灑大地,在青年的身上也鍍上瞭一層散碎的柔光,襯得那張笑臉愈發動人。
被溫辛喊瞭好幾聲,僵在原地的小黑咬緊牙關,終於遲鈍地邁開腿,跟著人上瞭樓。
它在心中三番五次地強調,一切都是為瞭牛排,等吃完瞭之後,它再離開。
一人一團離開之後,鱗樹蝰從不遠處的陰翳中探出蛇頭,回想剛才看到的一幕,幾乎要笑裂瞭嘴。
原來“他”指的是一名人類。
誰能想到啊,強大無比的頂級變異體,居然會對著弱小卑劣的人類卑躬屈膝。
變異體的驕傲不容踐踏,如果換作是它,就算經歷瞭嚴刑拷打,也絕對不會向人類臣服!
鱗樹蝰頓時感覺自己贏瞭黑團子一籌,忍不住興奮地扭瞭扭身體。
它回首鉆進樹叢的陰翳裡,準備等黑團子出來的時候,好生嘲笑一番。
回到傢中,溫辛第一時間將方便食品搬進雜物室,解放自己酸軟的雙臂。
隨後他掏出手機來,點開和“兄長”的聊天界面。
兄長:你是不是翅膀硬瞭?
界面仍舊停留在這句毫不客氣的反問上。
溫辛沒有回應,對面就不再發消息,冷漠得宛如他們不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而是一對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
他動瞭動手指,將頁面往上劃,上一條消息的顯示時間還是半年以前。
心理咨詢師以為溫辛在傢庭方面受到過什麼創傷,但其實沒有,隻是溫辛對傢人的概念很淺淡,聊也不知道該聊些什麼。
他還記得,母親是在生他時難產去世,沒幾年父親也因為愁思過度病倒瞭。
那時候他還是個走路都會摔跤的小孩,偌大的傢業全落在兄長溫勁風一個人的身上,對方一直忙得不見人影,高考結束後,甚至不再回傢。
再後來,溫辛覺得房子大瞭,太空曠,跟著搬瞭出去。
兩兄弟的關系就這樣寡淡如水地持續著,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兩次面,更別提閑聊傢常。
溫辛想著從前,手指懸在屏幕上。
溫勁風一貫懶得和他多說話,突然發消息讓他囤吃的,應該是發生瞭什麼事。
所以他下班後就去買瞭一大箱方便食品,明天也會繼續去買。
隻是沒動溫勁風高中離傢時給他的那張卡,花的是他自己掙的錢。
黑團子見溫辛一直沒動彈,忍不住走瞭過去,疑惑地瞅著他。
溫辛回神,對著它笑瞭笑,轉身從冰箱裡拿出牛排解凍。
廚房有些安靜,龍水頭打開,流水聲嘩啦啦。
溫辛低頭做著飯,突然開口道:“小黑,你知道嗎,一個人住在大房子裡,會畏懼回傢。”
黑團子抬起腦袋,溫辛回看。
他看見貓瞳澄澈如琥珀,裡面囊括瞭他的全部身影。
宛如形單影隻的人,有瞭可以被安放的地方。
溫辛停下動作,擦幹凈手,蹲身摸摸它的腦袋:“謝謝你能來。”
說著,他傾身,與黑團子額頭相貼,帶著自己也察覺不到的懇求:“……以後別走瞭,好嗎?”
黑團子聞言一頓,眼中滿是掙紮。
它動瞭動嘴,又閉上,如此重復瞭好幾次後,最終將長尾巴高高揚起,搭在青年那輕微顫抖的手背上,認真地喵瞭一聲。
——好,不走。
很快晚飯做好,溫辛的手藝沒得說,黑團子全程吃得狼吞虎咽。
舒舒服服地享受完這一頓晚餐,黑團子慢條斯理地伸爪子洗臉,隨後,它從桌子上跳瞭下去,長尾巴啪啪拍門,讓溫辛放它出去。
溫辛看瞭眼墻上的時間:“這麼晚瞭還要出門?”
小黑點頭。
溫辛在黑團子腦袋上不客氣地揉瞭一把,還是把門給它打開瞭:“早點回來啊。”
小黑又點瞭點頭,肉墊在地板上畫十字,意思是十分鐘後回來,然後爭分奪秒地躥瞭出去。
到瞭樓下花園,鱗樹蝰果然還等在樹叢裡。
後者百無聊賴,拖著油光水滑的身體,一會兒將自己扭成S,一會兒將自己扭成B。
見到黑團子跑下樓,它眼睛立馬就亮瞭:“你可算來瞭,我都等瞭……”
話音未落,就聽見黑團子凝聲說:“咬我一口。”
鱗樹蝰:“?”
它以為自己聽錯瞭,蛇瞳唰一下瞪老大。
黑團子不耐煩地重復:“咬我一口,多註射點毒液。”
鱗樹蝰:“???”
沒錯,它是可以控制毒液的註射量,但它從未聽過如此離譜的要求!
在黑團子的虎視眈眈下,就算鱗樹蝰覺得對方的腦殼被撞變傻瞭,也得乖乖照它的要求做。
等鱗樹蝰硬著頭皮註射完毒液,黑團子肉眼可見地虛弱起來。
原本濃鬱到讓變異體趨之若鶩的特異生物氣息,也隨之變淡瞭很多。
鱗樹蝰註意著它身上的變化,不由得有些心驚。
換作其他變異體被它的毒液灌入,還是這麼大的劑量,早就死得不能再死瞭,可黑團子僅僅是虛弱而已。
黑團子努力消化劇毒帶來的痛苦,末瞭,瞇起眼睛警告鱗樹蝰:“你可以留在這,隻是別惹事,別鬧出動靜,不然這裡就是你的墳墓。”
“之後我每天晚上都會來找你,記住瞭。”
說完話,黑團子便轉身跑上瞭樓。
徒留鱗樹蝰立在原地,久久都沒有回神。
它想不通,為什麼打定主意要走的對方,隻是回去吃瞭個飯,就輕易改變瞭主意,還用這種自虐的方式壓住氣息。
陡然間,它想起在夕陽下有說有笑帶著黑團回傢的青年。
又是因為那個人類?
鱗樹蝰咧瞭咧嘴,少頃,發出一聲怪異至極的嗤笑:“哈。”
仿佛壓抑已久的情緒突然爆發,它的身邊掀起陣陣颶風,撕花摧樹。
回想自己在基地裡受到的那些折磨,鱗樹蝰隻有滿腔怨恨和不忿。
區區人類,憑什麼能讓變異體為他們妥協?
區區人類,比毒蛇都還要陰險、狡詐、狠辣無情!他們憑什麼讓變異體眷戀!
猙獰著臉立瞭好一會兒,鱗樹蝰扭動身體,來到溫辛傢樓下。
它順著樓外的水管蜿蜒向上,隨後停在瞭青年的窗戶外。
前不久溫辛才封瞭窗,鱗樹蝰進不去,但它無所謂,隻瞪大瞭蛇瞳,視線穿過窗簾縫隙,堪稱偏執地盯著屋內走動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