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嬴州繼續道:“建紅,你還小呢,哪知道這些事,鬧到居委會去,那成什麼樣呢!咱們自傢的事,咱們自己關起門來好好商量就是瞭,回頭丟人現眼,你以後也不好嫁人瞭!”
孟硯青聽這話,眼神嘲諷地看著孟贏州。
這孟嬴州當年帶著媳婦過去她傢,可是笑呵呵的要多恭維有多恭維,低頭哈腰的,沒想到在傢裡是這種貨色?
她當即道:“爸,你說這話我可不愛聽,什麼叫為瞭我好,為瞭我好逼著我嫁二婚老男人?為瞭我好,我妹還能復讀大學,憑什麼不讓我讀?鬧到居委會怎麼瞭,丟人也不是我丟人,是你們虐待女兒你們丟人。”
旁邊鄰居聽著,都暗暗點頭,旁邊胡老太太探頭道:“要我說,建紅說得有理,這做人呢,也不能太不給人留餘地瞭,不然老天爺都看下不去!”
有人開口瞭,其它人都紛紛附和。
然而嶽巧雲哪裡聽,她當即抄起旁邊的笤帚:“我還不信邪,我就管不瞭她瞭!瞧她這張狂樣兒,還在這裡給我頂嘴瞭?有本事你給我滾!滾出這個傢門,我管你死哪裡,你別回來!”
孟硯青一聽,起身就往外走。
孟嬴州趕緊攔住:“建紅,你看你這孩子,你媽說你幾句,也沒什麼壞心,你怎麼就生氣瞭呢!她就這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孟硯青停下腳步,看向孟嬴州。
他閨女都被他媳婦逼死一回瞭,媳婦一口一個讓閨女滾出去,他還能在這裡裝傻,說什麼“沒什麼壞心”。
孟硯青當即笑道:“爸,確實沒什麼壞心,我後媽給我出的都是好主意,那大好婚事,趕緊讓我妹上吧,我可擎受不起!你們非要把這好事塞給我,等著,我找人來評理。”
院子裡,外面各傢各戶都支棱著耳朵探頭看呢,冷不丁見她出去,那腦袋那眼睛都來不及收回,一個個僵在那裡,尷尬地沖她笑笑。
孟硯青徑自往外走,大雜院裡地震棚挨挨擠擠,東一個西一個,走起來像迷宮,她躲過一溜兒的蜂窩煤,終於走出瞭大雜院。
走出去後,她看瞭看,這廣外的大雜院街道亂糟糟的,電線歪歪扭扭地扯著,墻上還殘留著十年期間的紅色廣告大標語,一看就是有些年頭沒維護瞭。
她雖然十年不當人,不過飄在四九城多年,聽過見過的多瞭,又在圖書館泡著看瞭不少書,所以對這世道比一般人還瞭解。
她一眼看過去,巷子口有幾個老大爺坐小馬紮下象棋呢,便過去問瞭問路,知道居委會就在前面一拐彎,謝過後,快步過去瞭。
這個時候已是入秋時分,街道上撲簌簌都是落葉,根本來不及掃。
孟硯青身上舊襯衫單薄,冷颼颼的,偏偏她還看到路邊一老大爺支著鍋賣燒餅,那燒餅剛出鍋,熱氣騰騰的。
她看得眼饞,這時候肚子也咕咕叫起來瞭,她覺得餓。
餓這種感受,她已經十年沒有瞭。
她品味著那久違的餓意,心裡喜歡又期待,更加迫不及待想趕緊把眼前的事處理妥當,得一個自由身去幹自己的事。
當下她快步往前走,前面一拐彎就進瞭一胡同,幾個大嬸戴著紅袖章,正一人拿瞭一張報紙看。
孟硯青走過去,和對方打瞭招呼,然後說瞭自己情況。
幾位大嬸好奇打量著她,其中一個留著短發戴瞭黑發箍的嬸嬸道:“我是這裡的主任,姓王,你叫我王主任就行。”
孟硯青禮貌地道:“王主任你好。”
王主任早知道孟建紅傢的事,不過孟建紅平時性情內向,見瞭人不怎麼說話,有心幫她,她自己卻怯懦得很,居委會說過幾次,不好下手,也就當沒這回事,樂得一個輕松。
如今這王主任見孟硯青過來,也就勸著道:“到底是親爹呢,你還小,吃點虧也是福,我再幫你勸勸你爹媽,一傢子和和氣氣過日子——”
孟硯青聽這話,直接打斷:“王主任,我從小爹不疼娘不愛的,平時不是打就是罵,在傢裡天天幹活,我就沒過一天好日子,我以前膽小怕事,那是被打怕瞭!”
眾人聽著面面相覷,想想也是,這可憐孩子從記事起就天天不是被打就是被罵的,沒親媽教,她平時那性子倒是也正常。
孟硯青繼續道:“如今我長大瞭,我爸媽要逼著我嫁給我不喜歡的瞭,違背瞭婚姻自由,也沒人管我,我跳河死瞭,他們又要我結冥婚,把我賣出去,還是沒人管我,現在我命大,醒過來瞭,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是擎等著再被賣一次嗎?”
說到這裡,她望向眾人,問道:“吃虧是福,所以我把委屈咽下去,我自己受不瞭,隻能跳河瞭。可我死瞭一回,終於醒過味來瞭,我幹嘛要死,憑什麼我死瞭別人好好活著,我死瞭別人不心疼我,還得把我賣瞭賺錢!”
旁邊一位年紀大的嘆息:“這孩子確實不容易。”
大傢紛紛點頭,孩子是可憐。
孟硯青繼續道:“這是新社會,人民當傢作主,婚姻自由,不是舊社會瞭,我媽沒瞭,我媽娘傢也沒人為我做主,我又攤上這狠心的親爹後媽,誰給我做主?沒人管我,政府總得有人管我吧?”
大傢夥聽著,一個個面面相覷,王主任更是一臉為難:“管,那肯定是得管,不過孩子哪,你聽嬸一句勸,這事急不得,我們會慢慢勸你爹媽。”
孟硯青道:“慢慢勸?”
她輕笑,看向眾位居委會大嬸:“王主任,各位嬸,我可把話撂這裡,你們不要覺得我做事過分,我畢竟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這個世道不給我活路,那我也不給這個世道活路。”
眾人看她那樣,心裡一緊,這姑娘要幹嘛?
孟硯青:“你們不幫我解決問題,我就找派出所,找法院,再叫來《北京晚報》的記者,我會把所有人喊來,然後在你們眼跟前跳樓,到時候鬧一個大新聞,讓大傢夥知道,紅旗下,新社會,還有被逼死的喜兒。”
這話一出,幾位居委會大嬸聽頓時臉色大變。
這可使不得!
她真這麼鬧的話,那大傢都別幹瞭!
第3章翡翠珠子手鏈
其實居委會知道孟傢的事,她們不插手也是各種難處,再說那孟嬴州媳婦嶽巧雲可不是什麼好惹的,沒得鬧騰起來挨罵,所以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結果可倒好,人傢小姑娘這話說到這份上,她們不為她做主,那簡直就是舊社會瞭,就得鬧出一個大新聞來。
在居委會幹的,本來也是熱心腸,還講究一個面子,誰願意把事情鬧到那個田地?
於是王主任和眾位大嬸全都圍著孟硯青,殷勤地遞茶倒水,還摟著她肩哄著勸著,好一番寬慰。
最後那王主任道:“建紅哪,有什麼要求你就說,我們幫你和傢裡談,那想不開的事可千萬不能幹,咱還年輕,未來日子長著呢!”
其他人也紛紛道:“你瞧你這模樣這麼好,將來嫁個好男人,好日子都在後頭!”
孟硯青這才道:“我也不貪圖後面好日子,隻求眼跟前能活命,所以王主任,麻煩你們叫來派出所的同志,勞駕大傢一塊過去我傢和我父母談,幫我把這事給解決瞭,好歹給我一個活路。”
大傢夥一聽,心說這姑娘可真行,敢情把她們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瞭,連派出所同志都要扯出來用一用。
到瞭這個時候,誰還能說什麼呢,大傢可不麻溜聽她調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人傢都躺那兒差點進土裡的人,腰板硬,什麼都不怕。
她們是正經要做事的,既然要做事,就得規規矩矩不能惹事,不然年尾那大紅獎狀就別想拿到瞭。
當下大傢也不說那片湯話,王主任直接開門見山:“都是街坊,我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今天既然把話說開瞭,那你就直接說,想讓我們幫襯著做什麼,你怎麼著才算是有個活路?”
孟硯青見此,也就不和她們來虛的:“我是高中畢業,能寫會算的,也不怕吃苦,所以我現在打算著,自己在外面找一份工作,到時候有個宿舍住就可以搬出去瞭。但是我一個人搬出去,不可能一窮二白,我好歹得有個傍身錢,不至於一幹二凈出去,或者在搬出去之前,我得有個住處。”
她給大傢解釋道:“所以我的想法是,各位嬸嬸幫襯下,讓我和傢裡斷絕關系,自己出去獨立,再幫我好歹要點傍身錢。”
這麼一來,她和這傢子斷絕關系,從此是自由身,活人。
居委會幾位大嬸聽著這話,倒是松瞭口氣,至少不是什麼天大的難事。
那王主任便道:“你既然想得這麼明白,那敢情好,我們和你傢裡說,到時候再幫你寫個介紹信,介紹份工作。”
孟硯青一聽,看來這王主任也算是盡責的熱心腸,倒是感激。
當下自然謝過,於是大傢夥過去找瞭派出所,和派出所同志說明白瞭,大傢浩浩蕩蕩過去孟傢瞭。
居委會過去的時候,孟傢正吵吵嚷嚷的,鬧騰得厲害,隔壁大雜院都從墻頭扒過來看熱鬧。
王主任皺眉,不知道這又是吵嚷什麼,旁邊便有好事的街坊七嘴八舌說起來。
“建紅爸媽以為她沒氣瞭,給她找瞭一個冥婚婆傢,收瞭人傢八十塊,這不,人傢找來瞭,說是要迎棺呢!”
居委會幾位都面面相覷,派出所同志更是皺眉,還能這樣?
王主任擰著眉搖頭嘆:“這像什麼話,新社會,嫁閨女收彩禮我不說什麼,好好的一姑娘,竟然給整瞭冥婚!”
孟硯青從旁道:“王主任,我們傢這情況你也看到瞭,我要是活著,就被迫嫁給二婚禿頂老男人,我要是死瞭,我的屍體都得拿去賣錢,這傢我怎麼待,他們就不給我活路。”
居委會工作人員見此,自然沒得說,隻好趕緊安撫孟硯青。
她們看出來瞭,這小姑娘平時悶不吭聲,關鍵時候有蔫主意,可不是什麼好惹的,把她惹毛瞭,她還不一定怎麼著。
人傢跳河自殺都做過瞭,這種人她什麼都不怕瞭!
這時候,孟傢屋裡吵嚷得更厲害瞭,那買瞭孟建紅冥婚的也不是什麼好惹的主兒,雙方幾句話不對付,眼看就要打起來。
幾位居委會大嬸見此,趕緊讓派出所的過去鎮住他們,她們則一通勸架,雙方好一番忙活,又是嚇唬又是和稀泥的,總算是勸下來瞭。
那傢兒子在街道上被大貨車撞死的,沒結婚,著急有個死瞭的女人合棺,人傢給瞭錢的,現在要拉棺材,這邊哪有女人的棺材可以拉,自然惱火。
他們馬上要下葬,時間緊,這會兒再找合適的冥婚卻是不好找瞭,時間來不及。
可嶽巧雲也沒法,這邊死瞭又活回來,她沒法交人瞭,可放進兜裡的錢再掏出來,那就是挖她的心呢!
正惱著,嶽巧雲看到孟硯青,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們可看好瞭,就是她,死瞭又活過來瞭,這可不是我賴賬,是她活過來瞭,我能怎麼著!”
她這一嚷嚷,所有人都看向孟硯青。
孟硯青是瘦弱纖細瞭一些,但怎麼著都是大活人,而且還是一個挺漂亮小姑娘,總不能當場把人傢掐死吧!
孟硯青在眾人的目光中,對那嶽巧雲道:“媽,你說得對,都怪我。”
嶽巧雲不知就裡,道:“可不怪你嘛!本來好好的婚事,你非要跳河,結果可倒好,弄成這樣瞭,你讓我怎麼收場?”
孟硯青卻徑自走到瞭一旁地震棚,也不知道怎麼讓她一掏,竟然掏出一把菜刀來。
那菜刀已經有瞭銹斑,但再不濟,那也是一把刀。
大傢唬瞭一跳,這姑娘要幹嘛?
孟硯青直接將那把刀架脖子上:“各位,我媽說瞭,怪我,都怪我,誰讓我沒死呢,我要死瞭,她也沒這煩惱瞭。今天各位街坊都在,居委會的大嬸,還有派出所的哥哥叔叔,你們都在,請你們給我做一個見證,我為瞭這傢,為瞭我爸媽,我能死一次,就能死第二次,我——”
她這話還沒說完,那王主任腿都軟瞭:“我說建紅,你這孩子別做傻事啊,有什麼咱慢慢商量,你,你趕緊把刀放下!”
旁邊幾位大嬸也都嚇傻,趕緊哄著勸著。
鄰居們更是看直眼瞭,這姑娘不是玩假的,她是說到做到,真要死第二次啊!
派出所所長也看不下去瞭,總不能當著他們的面逼死人傢小姑娘嗎?
孟硯青自然沒那麼容易讓步,她朗聲道:“可我不死,我爸媽沒錢還人傢,我就是不孝,我這種不孝女,活著有什麼意思?”
說著,她還真把那刀貼進瞭自己脖子。
這時候,嶽巧雲和孟嬴州也嚇到瞭,他們沒想到一向懦弱的孟建紅竟然來真的,一旁的孟成秀更是皺眉,她這便宜姐姐怎麼突然這麼厲害瞭?
而那買冥婚的人傢看著這情景,也是傻眼瞭。
人死而復生,他們當然也沒法,隻不過趁機鬧騰下,想著把錢要回來,再好歹得點賠償,這樣也不算太虧。
可如今這姑娘眼看是一個烈性子,萬一真鬧出人命,他們隻怕脫不瞭幹系。
王主任看這情況,一群人分明是被這年輕姑娘給鎮住瞭。
她趕緊給居委會幾個同事使眼色,於是大傢夥一擁而上,和稀泥,說好話,該勸的勸,該嚇唬的嚇唬,反正連哄帶騙的,讓嶽巧雲兩口子把錢拿出來,趕緊還給人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