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這次斯諾先生的葬禮,本來他也要參加的,不過因為他妻子成分的問題,他讓同事代替前往瞭,他隻能收斂地藏在後面。”
“他一定不會告訴你吧,上周他寫瞭很多報告,匯報自己的思想,他給人說他的妻子病弱,他來代替你寫,但是你卻生他的氣,是不是因為他沒有陪你生氣瞭,你不懂的,你隻是窩在傢裡,享受著他對你的好,你永遠不懂他為你付出瞭什麼,你知道給他找麻煩!”
“很亂,到處都很亂,他在這亂糟糟的人群中像是一縷清風,但我發現他今天一直心事重重,一定是你和他吵架瞭吧。你總是這樣,以自我為中心,你不需要工作,但是他需要工作,他所承擔的遠比你以為的更多。”
“本來這次的出國留學名額可以有他,但他放棄瞭,你知道多少人羨慕嗎,這樣的機會,他竟然放棄瞭,他為什麼放棄,我不知道,你能告訴我嗎,我好心痛,他竟然毀掉自己的大好前途。”
……
孟硯青以為自己忘記瞭,但是她發現她忘不瞭,哪怕十年遊魂,她將所有的記憶塵封瞭,但她依然忘不瞭。
她知道,十一年前,那個人就在首都飯店。
所以,當她重活一世,踏入瞭首都飯店時,她的眼睛也一直在搜索,搜索那雙藏在陰暗處的眼睛。
當慧姐審視的目光劃過她時,她也同樣在打量著慧姐。
盡管當年慧姐的那些信刻意隱瞞瞭自己的筆跡,但是“心”字的慣有寫法還是讓她露出來馬腳。
就是慧姐。
她一直都在暗戀陸緒章,陸緒章有部分工作就在首都飯店開展的,她一直在暗暗觀察陸緒章。
至於自傢的住址,原本也不是什麼秘密,畢竟陸傢那房子被沒收又還回來,圈子裡人都知道,稍微留心就能打聽到。
就是首都飯店,對於經常來往的客人也都會登記基本信息。
慧姐的信裡並沒有編造什麼瞎話,她說的全都是事實,正因為是事實,所以孟硯青無可辯駁。
在那個年代,一切都是顛倒和混亂的,孟硯青看不清未來,她也不知道那一切什麼時候結束。
她傢庭敗落,父親逝世,哥哥早已失去聯絡,她什麼都沒有,有的隻是一個陸傢兒媳婦的身份。
但她是一個招惹禍事的根源,會連累他們。
她讀得滿腹詩書,卻無用武之地,可能一輩子隻能躲在後院,躲在陸傢的羽翼下,成為別人口中那個“陸緒章妻子”的符號,成為別人同情羨慕卻又嘆息的存在。
孟硯青最後的病故,有種種緣由,殺死她的未必就是慧姐的刀,但這總歸是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此時,夏雨淅瀝瀝地落下,紅色楓葉在這濕潤的夜晚舒展開來。
孟硯青舉著傘,笑看著眼前的慧姐。
本來慧姐已經被開除,離開瞭這裡,不過今晚,她特意約瞭她前來。
她並不是一個想打落水狗的人,其實如果這一世,慧姐就此沉默,或許她能放她一馬,但她竟然還敢對著自己下手,那她就要看她痛。
而對慧姐來說,最大的痛,自然是來自陸緒章的那一刀。
孟硯青笑看著眼前的慧姐,道:“你說,如果陸緒章知道你曾經給他妻子寫過那樣的信,他會怎麼對付你?”
慧姐瞇著眼睛,冷漠地看著孟硯青:“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已經被開除瞭,她已經前途盡毀,首都飯店這傷心處,她再也不想來瞭。
不過孟硯青的信,還是讓她膽戰心驚。
午夜夢回,她確實會被噩夢驚醒,夢到那個死去的人用幽怨的眼神看著她。
所以她來瞭。
為瞭能進來,為瞭知道真相,她甚至是利用以前關系偷偷進來的——她畢竟在這裡工作瞭十幾年,對這裡再熟悉不過瞭。
綿綿細雨中,孟硯青的眼神冷如冰,她看著慧姐:“
我是什麼人,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你晚上會做噩夢吧?”
她扯唇,笑瞭下,走上前一步:“夢裡,你是不是會夢到一個我這樣的人,她在怨恨地看著你,她在向你討命。”
慧姐看著孟硯青,後背逐漸發冷,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她下意識後退瞭一步,喃喃地道:“不,和我沒關系,我隻是告訴她一些事實,她不該知道嗎?陸同志那麼維護她,可陸同志得到瞭什麼,她難道不該知道,陸同志為她犧牲瞭什麼嗎?我不該告訴她嗎?”
孟硯青:“是,你告訴一個抑鬱癥患者,她的存在就是一個拖累,你告訴一個孩子的母親,她是如何失職的存在,你也告訴一個丈夫的妻子,她根本不配那樣的男人,你對著一個窮途末路的女人趕盡殺絕,你不殺伯仁,但是伯仁因你而死,其實你很清楚吧,你手上沾著血,你就是那個劊子手!”
慧姐再次後退一步,卻無意中碰到瞭那楓樹的枝杈,於是濕淋淋的雨水便灑下來,她被澆瞭一頭。
沁涼的雨水打濕瞭她的劉海,她狼狽地看著孟硯青:“我沒有,我什麼都沒做,我隻是寫瞭幾封信,這些年,我都從來不敢靠近陸同志!我沒有任何私心!”
孟硯青:“因為你不配,你算是一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地溝裡的老鼠罷瞭,你也配嗎?”
說完,她抬起手來,狠狠地給瞭她一巴掌。
慧姐驚悚地看著她,僵硬地捂住臉。
孟硯青冷笑一聲,抬起手,左右開弓,又給瞭她好幾巴掌:“臉是不是很疼?不對,你不會疼的,因為十一年前你就把自己的臉皮割下來喂狗瞭!”
說完,她又要抬手。
誰知道這時候,她的手卻被一雙大手握住。
兩個女人同時看過去,於是便看到瞭陸緒章。
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在黑色大傘上,又自傘簷滑落,而傘下,是一雙幽深暗沉的眼睛。
慧姐的臉疼得火辣辣的。
她看到陸緒章攔住孟硯青的手,心底突然泛起一絲希冀的光。
他在阻止孟硯青打自己。
他本就是生來的正人君子,包容寬厚。
第95章他好像有點瘋瞭
孟硯青要打林慧,但是手卻被陸緒章包裹住瞭。
雨絲縹緲,她的手已經沾染瞭濕意,如今被他包裹住,便是帶著濕潤的暖。
孟硯青沒什麼表情地看向他。
陸緒章用兩隻手裹住她的手,低聲道:“硯青,別打瞭。”
林慧含淚的目光中便湧現瞭感激和羞愧。
她咬唇,望著陸緒章:“我,我沒有……我沒有惡意……我隻是……”
她哽咽,話不成句。
這時候,她聽到陸緒章用很溫柔的聲音道:“你並不是會動手打人的人,如果要做什麼,你告訴我,我都可以做。”
林慧的心狠狠一頓,透過那朦朧的淚光,怔怔地看著陸緒章。
她幾乎無法相信陸緒章的話。
他是什麼意思?
陸緒章卻是看都沒看她,他先憐惜地摩挲著孟硯青的手,之後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給孟硯青披上。
他還順勢伸出手來,體貼地幫她攏好瞭略顯散落的長發。
林慧陡然意識到瞭什麼,一時心痛如絞。
而此時的孟硯青,看著陸緒章,眼神卻是異常冷靜。
她淡聲道:“你都聽到瞭,對不對?”
陸緒章頷首,艱澀地道:“是。”
孟硯青:“她寫瞭七封信,詳細地說瞭你因為妻子的拖累而遭遇的冷遇,說你因為妻子耽誤瞭前途,說那個妻子是如何配不上你,說你是多麼優秀的一個人,說多少同僚替你惋惜。”
陸緒章眸中泛紅,他啞聲道:“她在胡說。”
孟硯青:“我也覺得她在胡說。”
她扯唇,笑瞭笑:“現在,我把她交給你。”
說著,她望向瞭林慧。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林慧眼中的復雜的情緒,痛苦,渴盼,希冀,以及羞愧。
看著林慧,她相信,這個人在她二十歲的芳華年代,曾經是美麗的善良的溫柔的,她有一顆柔軟的心,甚至在某些時候,她還具有一定的道德感。
但是,她就是給自己寫瞭七封信,在她本就病弱時,為她加上瞭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望著林慧,道:“我打瞭你幾巴掌,其實已經發泄瞭我的怨氣,況且你現在已經被開除瞭,所以,接下來你怎麼樣,我並不在意。”
林慧頓時明白她的意思瞭。
她不會再就這件事說什麼瞭,一切交給陸緒章。
身體瑟瑟發抖,她望著陸緒章,眼淚再次落下來。
陸緒章看著林慧,半晌後終於開口:“林慧,你我認識十三年瞭,曾經打過多次交道,你應該知道我一向行事的風格。”
林慧咬唇,點頭。
陸緒章:“我聽到你做的這些事,我是很氣憤的,因為我愛我的妻子,我在盡我全力想守護她,可是在我不知道的陰暗之處,你竟然這麼對她。”
他聲音泛著苦澀:“你知道嗎,她處境很不好,她自從生產後就得瞭抑鬱癥,我是那麼小心地呵護著,我一個不信佛的人跑去雍和宮跪在那裡求她好起來。”
他說到這裡,聲音發啞發顫。
林慧搖著頭,眼淚一直往下落:“我隻是替你可惜,我很害怕,害怕你就這麼一直耽誤下去。”
陸緒章扯唇,嘲諷地笑瞭笑:“可是關你什麼事,你是我什麼人,你竟然替我考慮?你懂什麼?”
林慧:“對不起。”
陸緒章收斂瞭笑,眼神一點點變冷,冷得仿佛漫天的雨都可以化為冰。
他往前走去,走到瞭林慧眼前:“作為一個男人,我不會動手打女人。”
林慧茫然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他。
這輩子,第一次,她距離他這麼近。
陸緒章抬起手來,扼住瞭她的頸子,以一種陰鬱到極致的聲音道:“這樣子,是不是覺得很好?”
林慧驚恐地瞪大眼睛,她完全無法喘息,臉色慘白,她想掙紮,卻掙不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