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周宴拾像是剛收拾完下班,沒穿那身白大褂,換瞭黑色沖鋒衣,應瞭一聲後專註洗手。
洗的很細致,旁邊的洗手液被按壓瞭三次,嘩嘩的水流最後沖過他經絡分明的手骨節,除卻青色蜿蜒的血管,膚色跟著泛起一層淺紅。
醫科類的人,大都有潔癖。
蘇梔原本想草草洗瞭趕緊走,但兩條腿像灌瞭鉛似的重。
以至於最後是周宴拾先洗完,他旁邊抽瞭張紙巾不緊不慢擦著手,視線就那樣落在旁邊溫聲不吭紅著耳根低垂眸的蘇梔身上。
“過來這裡聚會?”周宴拾將擦濕的紙巾丟進旁邊的垃圾桶,站在那整理袖口沒立刻走。
蘇梔回看瞭一眼,對上周宴拾的深眸立馬又將視線收回,稍顯局促的也扯瞭張紙巾擦手,“不算是,工作室上的事。”她也不清楚沈惠英有沒有將她工作的具體透漏過去,含糊不清的回復。
一張紙巾在手上擦瞭又擦,濕潮的水印將紙巾浸透,在她掌心縮減成瞭一團。令人毫無防備的會見讓蘇梔留戀又想趕緊結束。
旁邊不知哪裡沒關嚴的水龍頭在往外滲水,滴答滴答敲打在臺面。讓人不安。
蘇梔手中濕破的紙巾已經破到無法再供她繼續擦拭的時候,解救她的是周宴拾口袋裡嗡聲震動的手機來電。
旁邊的周宴拾動作窸窣作響,是衣料摩擦的動靜。他動作慢條斯理的將手伸進外套口袋,摸過手機先是看瞭眼來電顯示,接著轉身過去走廊邊接電話。
而蘇梔這才大膽的將目光放到人轉身後的背影上。
脊背寬厚緊實,短發利落清透。
斷續的通話聲由近及遠,聲音沉透像裹瞭層玉石,沉而不悶,是清潤但算不上溫潤,字吐的不慌不忙:
“怎麼瞭?”
“不忙,正準備回去。”
“......”
蘇梔收回視線,將手中的那團被她揉的稀碎的紙巾終於扔進瞭旁邊垃圾桶。牙疼一直侵襲著她多半邊臉,腦袋都跟著開始昏沉瞭,那邊飯局也還沒散,蘇梔頗顯狼狽的沒再耽擱逗留,順著來路往回走。
包間裡吃飯的氛圍似乎比剛剛好瞭不少,陳禮跟人款款而談,說戲劇,談藝術,暢哲學,說《悲慘世界》,談冉阿讓自然成為不瞭時代的縮影,說他認為真實的悲慘是徹底不為人知和罪責的循環往復。畢竟不會有那麼多的救世主。還講瞭一些國內當前受歡迎的小眾題材歷史短劇,王姓領導不時地點頭,似乎真聊到瞭他的興趣裡,對陳禮貌似也很賞識。
眼看到瞭氛圍正濃,正是談事情的好時機。
包間門這時被一個力道推開,周宴拾就這樣很是平常的出現在眾人視野。
“喲,周教授?”王姓領導見到是周宴拾立馬起瞭身,“找我嗎?”態度很是恭維,透著一股濃烈的趨炎附勢。
周宴拾打眼粗略掃瞭一下包間裡情形,明顯無意間闖入,下頜線慣有的冷硬,反問瞭句:“宴客?那你先忙。”
“哎呀沒有。”王姓領導笑著連忙迎瞭出去。
於是這一頓飯吃的七上八下,吃到半道,還被人給直接撂下不管瞭......
都開始暗自切切私語聊剛剛進來那位是誰。因為除卻卓越的氣質外貌惹人眼外,清雅的談吐還有王姓領導的反應,都能看出些裡邊門道。
這邊曹冰因看瞭眼旁邊悶不做聲的蘇梔,呀瞭聲說:“你等下別喝瞭,你喝酒上臉。”她想說紅的都不能看瞭。
“沒有,我是牙疼犯瞭。”蘇梔說著目光向門口方向看。
在座的他們沒想到,王姓領導這一走,再也沒回來。
半個小時後給陳禮打電話連連道歉說不好意思,傢裡有點急事,回傢處理事情去瞭。
陳禮罵罵咧咧結瞭賬。
其他人也都說王姓領導明顯是不想幫忙借機走瞭。老狐貍太精明。
而陳禮後來則是鬱悶著自己有病,跟他聊哪門子的悲慘世界。多少有點選題不當。他不悲慘誰悲慘?
散瞭場,蘇梔原本要去路邊打車回去,但想到筆記本還在工作室,裡邊有資料,晚上回去睡不著也好琢磨一下劇本的事情,於是先去瞭臨時工作室拿電腦。
回到傢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多,沈惠英聽到動靜從裡屋出來進去蘇梔臥室,先是責難瞭一番回來太晚,之後將手裡物件丟到她眼前,沈惠英放到她桌上一個灰撲撲的東西。
“什麼東西啊媽?”蘇梔原本開著電腦,隻是看瞭一眼,註意力沒怎麼多往上放。
沈惠英將東西放下後說:“你最近不是都在醫科大的場館裡忙,你宴拾哥也在醫科大,前兩天你周伯伯給咱要瞭枚傢裡存的之前的老紀念章,說宴拾爺爺最近盡是喜歡倒騰老物件,念舊,懷念之前。我已經將東西收拾幹凈瞭,你不是有宴拾電話麼,明天打電話將東西給他,讓他幫忙捎給他爺爺。”
沈惠英交待完又說讓她早點睡,別成天晚上不睡白天起不來的耽誤事。
“......”沈惠英走後,蘇梔原本在鍵盤上敲的飛快的動作停住,目光認真的落在瞭那枚紀念章上。是夠老的,都生銹瞭。
但是這種東西,如果沈惠英不主動脫口說,周伯伯肯定不會知道她傢裡有。
沈惠英獨自帶她生活多年,早就嘗透瞭人情冷暖,蘇梔一直都知道她遇人遇事世故婉轉,打點周到。這些也都教過她,但可能性格使然,她總是學不來。
蘇梔還知道她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對這門親事其實滿意的不得瞭。
沒有男人共同頂撐的傢庭事事沈惠英都小心謹慎。她不是什麼女強人,有手段,離瞭男人依舊風生水起。沈惠英是一介普通勞動婦女,書沒讀過幾天,見識淺薄。也很膽小。尤其離婚瞭以後,膽子更小,察言觀色,懂得看人臉色行事。做事更是思前想後,畏首畏尾,總怕得罪人。因為這個傢沒人給她撐腰長勢。什麼都要靠她自己。
而蘇梔稍顯內斂的性格也多半是因傢庭環境和沈惠英的言行舉止而影響所致。
上學時候被給予厚望,重重的壓力督促和話語間的期望讓蘇梔有時候甚至壓抑的喘不過氣。
因為就算條件再有限,沈惠英也是傾其所能的讓蘇梔上最好的學校。她的生活就像一直溺在水中,而蘇梔,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不管不顧這根浮木是否能夠承受其重,是否會在途中受傷受創,她的目標就隻是抵達岸邊。
而如今蘇梔終於到瞭適婚年齡,其實想想也能理解,如果能找個條件好的女婿,那沈惠英的腰桿自然而然要挺直不少。也能臉上有面,走路帶風,跟著一起風光風光。
蘇梔將視線收回,接著用拇指按瞭按後牙齦腫脹的位置,起身往廚房裡去,她得去含一口鹽水,不然等下睡覺更難過。
晚飯時候跟周宴拾的那個粗略照面,其實間接裡給瞭蘇梔一絲勇氣。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她莫名的覺得周宴拾好像也沒有大傢說的那樣不好接觸。說話什麼還挺溫和。反而是她,有點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說什麼。
離開的時候也沒跟人打聲招呼,就那麼走瞭,感覺挺沒禮貌的。
至於後來他無意間進去瞭包間找人,她坐在角落裡不顯眼,肯定是沒看見。多半也是沒想到她就是在那個包間裡跟領導一起談事吃飯。
蘇梔倒瞭一口開水等涼,又用勺子挖瞭滿滿一勺的鹽巴和瞭進去。
攪著攪著放下勺子想到瞭什麼,抬手放到鼻子下面嗅瞭一下,接著又扯過衣服的領口衣袖都聞瞭聞。酒味明明不是很大,她其實也沒喝多少,不然剛剛沈惠英肯定要罵她的。也可能當時洗手的時候剛從包間裡出來帶在身上的酒味濃,所以他聞到瞭,而這會是散瞭,她這樣想。況且她當時因為牙疼還含瞭口冰涼的自來水往外吐,的確像是喝酒喝的有點多的情況。
蘇梔含瞭一口稍濃的鹽水,重新返回瞭臥室。
濃鹽水咸澀的熨帖在後牙槽,原本的熱痛開始變得鈍鈍的酥麻。她信手捏起那枚生銹的紀念章,來回翻看瞭遍,銹跡斑斑的像是從地下刨出來的。圖案什麼的幾乎辨別不出。她也不懂這個,從包裡翻來翻去翻出來一個透明的塑封袋,然後將紀念章放瞭進去。
透明袋這麼一包裹,看上去好多瞭,有點像鑒寶節目裡展示的老物件,能拿出手不少,不像剛剛,跟垃圾堆裡撿來的似的。
蘇梔將東西放進包裡,重新坐到瞭電腦跟前。
短短十幾分鐘電腦登錄的微信聊天框閃瞭好幾條新消息,蘇梔點開,全部都是來自同一個人,蔣藝。
初入職場的她似乎過於興奮,給她拍瞭工作環境,還發瞭職工食堂,還有她正在吃的一份夜宵。
蘇梔專挑紮心的話來問:【這麼晚還沒下班?】
蔣藝發來一串大哭的表情包,然後說:【值夜班。】
接著似乎是想起來一早時候蘇梔跟她說的話,問:【如果我沒記錯,你傢就是在京宿吧?】
蘇梔回瞭個嗯。
蔣藝:【那不就是回傢工作瞭嘛!不會不回來瞭吧?】
蘇梔打字的手頓住,接著摁瞭兩個字【不會】,但是很快又刪瞭。
似乎一時之間,這個問題她很難回答的上來。
含糊不清的將蔣藝的問題給搪塞瞭過去,沒說一定會回去,也沒說不回。因為有一堆的資料要看,就借口睡覺結束瞭聊天,為安撫人結束前又提瞭一遍見面請她吃飯給她慶功的話。
蔣藝心滿意足的退下。
蘇梔看瞭會資料,躺床上之前含瞭三次濃鹽水吐瞭三次,也不知道最後具體幾點瞭,總歸是朦朦朧朧的合上瞭眼。
然後第二天一早醒來揣著那枚紀念章惴惴不安的去上瞭班。
班也上的心不在焉,手機微信翻開又合上,合上又翻開,她在想著該怎麼組織語言約周宴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