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牙疼

作者:沉讓 字數:3844

蘇梔剛剛恰巧對上他無意間輕掃過來的視線。

溫冽的眼神裡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知道租的場館是醫科大的,但沒想到有數萬計學生的學府地盤上,會這麼碰巧。

但似乎就是這麼巧,老天爺最近真的是對她不怎麼厚道。

周宴拾走後。

蘇梔深出瞭口氣。

慶幸他沒看出來,畢竟場館門口跟他立的位置有段距離,而且還下著蒙蒙雨,周邊還不少人,多少都會起到遮擋視線的作用。

但放松後,同時又升起些許失落。

拿出手機照瞭照自己,想著,這種長相,丟在人群裡,是不是真的不起眼?

晚上回到傢,那股勁兒都沒過去。

沈惠英讓她看本子上記的一串電話號的時候,都雲裡霧裡的不明白她什麼意思。

“媽,你剛說什麼?”蘇梔懊惱,“我沒聽清。”

“......”沈惠英白瞭她一眼,“魂丟外邊瞭?”

“......”蘇梔悶滯,心想,差不多吧。

沈惠英將隨手記著一串電話號的本子直接擩到她手裡,重復瞭遍:“我說,剛你周伯伯打來電話,給瞭宴拾一個電話號,讓我記下轉給你。說那天吃飯你們也沒能留個聯系方式,你周伯伯他們也都不知道你手機號,都知道你們年輕人忙,就給瞭你宴拾哥現在用的一個號過來,讓你加上人微信。”

沈惠英邊說邊進去裡邊廚房瞭,叮叮當當的碗勺盛飯,聲音也由近及遠。但是囉嗦的話一直沒停:“你剛回來,同學什麼的也大都不在這邊。多個朋友多條路,就算不是親事,單別的事情,人情上跟你宴拾哥那邊走動走動也不是壞事。你周伯伯念舊情,人好,別不懂事。而且他們傢關系厚,必要時候說句話下邊人就能把事給辦瞭。”

說話間沈惠英端瞭兩碗飯從廚房裡走瞭出來,招呼瞭一聲蘇梔,讓她別愣著,趕緊洗手吃飯。

沈惠英不知道蘇梔此刻捏著記著周宴拾手機號的本子,就像捏瞭一團火,燙的她指尖都是麻的。眼睛愣愣的看著上面那一串陌生的手機號,像是第一次認識阿拉伯數字。

蘇梔嗯瞭一聲,然後將包掛到玄關的衣架上,拿著本子先進去瞭自己的臥室。

也不知道她那聲嗯應的是洗手吃飯,還是沈惠英囉嗦的那一番叮囑。

吃過飯蘇梔抱著手機躺在床上,什麼都看不進去,片刻,重新趿上拖鞋下瞭床,然後走到寫字臺跟前,將那個寫著電話號的本子拿到瞭眼前。看著電話號,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第三次輸進瞭微信【添加朋友】那一欄,然後搜索,接著再次看到瞭昵稱是【Z】,頭像是一片紅色楓葉的添加好友名片界面。

蘇梔另一手指摳弄瞭兩下桌面,嘴唇此刻幹的起皮,她輕咬住下唇瓣,神色遊遊弋弋,耳根漸漸熱瞭起來。然後握著手機的手終於點著頭像進去名片,接著添加到通訊錄。

最後界面顯示:等待對方通過驗證。

-

通過驗證的信息是凌晨一早四點多的時候發來的。

最上邊的一條信息是蘇梔加好友驗證時候寫的一行字:你好宴拾哥,我是蘇梔。

然後是周宴拾通過好友後系統自帶的一串字符:我通過瞭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瞭

之後......沒有之後。

周宴拾通過瞭好友添加,但是沒說話。

蘇梔一早起來先去翻看手機,然後看見手機微信最上面一條,是頂著周宴拾昵稱和頭像的新微信朋友消息時心頭砰跳。就像她私密的小地盤迎來瞭一位她無法忽視的存在,以至於以後發朋友圈發心情,都不太敢顯山露水隨心所欲。

點開對話框之後再沒有多餘內容。

不過看一眼通過的時間是四點,又覺得可以理解,大晚上的可能人不過是睡醒一覺看瞭眼時間隨手點瞭個通過罷瞭。

蘇梔提起的心逐漸放下,接著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從上到下,翻瞭一遍自己可見朋友圈的內容。

翻到最後想著,還好還好,都是一些簡單日常。無傷大雅,過目就忘。是她想要的效果。

雖然蘇梔知道周宴拾翻看她朋友圈的可能性根本沒有,她是多此一舉,但還是做瞭這件事。

昨晚也不知道幾點睡著的,但是直覺告訴她不會太早。

蘇梔起床洗瞭把臉,接著將頭發挽起紮瞭個丸子頭,看瞭眼鏡子裡因為丸子頭而越發凸顯稚嫩的臉,轉而又將丸子頭給拆瞭。因為讓蘇梔想起早年間,她住進周傢老院子裡那會。周宴拾一次學校放假帶一同學回去,她無意中聽到他那同學問他:“剛誰傢小孩進錯門瞭吧?”

蘇梔當時不知道他回來,聽老媽沈惠英差遣過去拿東西,冒冒失失的出來,出來門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剛過去的兩人裡有周宴拾。

那個時候是周宴拾在國外上學兩年後第一次回去,之後她隻隱約聽到他回應的一聲輕笑。

大概他也認為是別傢小孩認錯瞭門。

其實正常,畢竟周宴拾一直在外上學。

她是長輩之間的人情往來,他不認識,對她的存在也壓根就不知道。

而蘇梔那個時候已經上瞭初中,個子在同學中自認也說的過去。紮著丸子頭,明明高高挑挑的。單純的,就不太喜歡周宴拾那個同學嘴裡說她是小孩的形容詞。

蘇梔最後將頭發紮低隨意挽瞭下,撈瞭一件毛呢外套裹上身出瞭門。

又起晚瞭,沈惠英留的早飯又沒吃。

坐在出租車上,大學時候室友蔣藝給她發微信問她是不是還在春宴工作,說她終於功德圓滿開始實習瞭,讓蘇梔以後喊她蔣醫生,接著又發來瞭一張臭美的半身照,穿著白大褂,襯的還挺像那回事。

蘇梔發過去一束鮮花捧場,回她說隨工作室出來瞭,在京宿。又說回去春宴會找機會聚聚,給她慶功。

-

蘇梔來到工作室臨時安排的工作地點,距離場館不遠,緯五路的一處低矮民房。不過現在已經掛瞭門頭,重新貼瞭壁紙,美工小六用一天時間還畫瞭一幅超大的仕女春遊圖在墻上,生動逼真,舊破小已經被改造的有藝術工作室的樣子。

過來這裡踩點會個面,陳禮說今天的工作重心還是在佈置醫科大場館那邊。京宿的出場宣傳早幾日前已經開啟,投瞭不少錢進去,演出是不會因為所租場館方要票務分成而停下。但是該爭取的會盡量爭取,陳禮說他聯系上瞭校方一個領導,晚上讓大傢跟著一起過去跟人吃個飯,混個臉熟。

然後一眾人開始收拾往場館去,蘇梔卻是被陳禮喊住瞭。

蘇梔心想,他這是終於憋不住瞭。

“開始動筆沒有?”早會開的口幹舌燥,陳禮抿開茶盞,喝瞭口茶潤口。

“嗯,還在做人物白描。”蘇梔違心的開始胡編亂造。

陳禮認同的點瞭點頭,“行,下筆瞭就行,記住,好的白描是成功的一半。”

“是。”這句話蘇梔倒是真心實意的贊賞。

簡單詢問過後兩人隨上大傢一起。

因為距離不遠,也就是走十來分鐘路的事情,所以都沒打車。

曹冰因故意壓著步子前面等著蘇梔呢,見人出來拉人過去一起走。

“陳禮給你說什麼瞭?”

蘇梔笑,“催稿,還能是什麼。”

“你跟工作室簽瞭幾年的約?”這種話題對於她們這一行來說敏感又隱私,鮮少會被問起。

不過對於蘇梔來說,回應瞭也無傷大雅。畢竟自認不是什麼知名大傢,就算有作品,但也一直不溫不火的。“五年,今年是第三年。”她說。

“那你兩年後就可以有別的選擇瞭呀,我就不行瞭,還得熬四年。”曹冰因去年剛簽過來。

蘇梔重新審視瞭下人,看出瞭點什麼,“你想走?”

“誰會想一直待這麼一個小廟裡,這不是剛入行麼,總得有個跳板。”曹冰因說著聲音變小,然後給蘇梔提醒說:“可不敢跟別人說。”

“不會。”蘇梔不是那種愛操閑心的人。

至於蘇梔,入這行,就是喜歡。

大學讀的就是中文系,一直對文字有著特殊的情感。上學期間就開始在網站上連載寫一些東西,之後就被陳禮找到簽瞭工作室。

就是一直不溫不火,出瞭兩部劇,反響平平。導致原本就不寬綽的生活越發緊巴。內心不時的就會冒出不少自我懷疑。沒有靈感的時候很焦慮。懷疑自己走這條路是不是正確。

不過陳禮雖然苛刻,早年也是編劇出身,蘇梔承認跟人學到瞭不少東西。

-

過來場館這邊一忙就是一天,昨天碰到周宴拾的事情也沒再發生。

下午時候沈惠英給她來瞭個電話,罵她怎麼又沒吃飯,回來幾天早飯都給她丟在那不吃,說她浪費糧食什麼的巴拉巴拉。

蘇梔安心聽著數落。

然後聽人數落完後說晚上同事一起吃飯,回去晚,讓沈惠英別給她留飯。

沈惠英又說道幾句就掛瞭。

蘇梔原本以為陳禮會安排在外邊的餐館吃,沒想到會是找瞭個校內裡邊的。

“我在外邊找好瞭位置,訂瞭包間,人就是不去,非要在教職工食堂。估計是怕犯錯誤,像是我會借機給他塞錢似的。”陳禮一邊帶著大傢過去,一邊詬病。

蘇梔抿瞭抿唇,從剛剛知道這頓飯要在這裡的教職工食堂吃,就莫名生出瞭點緊張。

“不過我打聽過瞭,這裡也有包間。”

說話間陳禮帶著大傢已經來到瞭食堂,然後旁邊給人打瞭個電話,直接上瞭三樓。

接著大傢也都見到瞭那位陳禮口中的校領導,姓王,五十歲上下,看派頭來說,起碼是個系主任。

見到他們一行人開口就說,菜他已經點好瞭。

這情形一下便明瞭,人傢明擺著不稀罕你一頓飯,飯他請,那這事怕是又要懸。

蘇梔連同另外的曹冰因他們面面相覷一番,替陳禮尷尬。

陳禮笑著迎過去坐下,說哪兒能讓您請,我們人多。回旋瞭一通方才將場子給找回來。

飯局過半蘇梔吃瞭兩口川菜又喝瞭兩杯酒,胸口悶不說,關鍵觸瞭老毛病,牙疼。半張臉都疼的又熱又漲,兩眼發昏。借口出去外邊的洗手間,東拐西走的終於找到個洗手池,旋開開關捧水漱口。冰涼的自來水韞過腫脹的後牙齦,舒服瞭不少。

接著將含在嘴裡的那口水吐出,準備再捧水。

“小小年紀,學別人喝酒?”

身後的嗓音倏然讓她停住瞭動作。

雖然從未曾直面交流過,但這個聲音卻是能讓人輕易識別。

溫冽的,肅然的。

蘇梔剛被一口涼水壓下的腫痛瞬間又蔓延在整個口腔。熱漲更重。

身後的周宴拾上前一步,衣料擦響的動靜靠近。蘇梔餘光裡,旁邊另外的洗手池伸過一雙骨節修長的手。袖口被挽起,手腕骨露出,看上去結實有力。

蘇梔呼吸變弱,後脊滲出瞭一層薄汗,粘著內襯。也不知道是牙疼鬧的還是什麼,側過臉順著餘光裡的手腕往上,視線在看到人領口的位置停住,莫名膽怯不太敢跟人對視,開口寒暄說:“......宴拾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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