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下男女默默對視,無形的拉鋸在二人之間悄悄展開著,誰也不願先屈服。
夜風徐徐吹拂,將女郎的發絲撩起來,置在空中輕輕飄蕩,也將她身上甜淡的馨香幽幽吹出。
香味入鼻,終於將謝湛的神思攏住。
要送他錢財麼?
未嘗不可。
他鼻中輕嗤一聲,而後順水推舟,“扶女郎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推辭,那便送來一萬銖罷。”
扶萱聞言眸光微驚,顯然沒有預料到謝湛接她這招。可她腦中靈光一閃,頓時計從心來。
“好。”她道,眼中笑意不掩。
“聽說謝公子的畫一幅能值八千銖,我是退你一幅,給你兩千銖?還是你給我六千銖,全退你?或是,全換成錢給你?”
謝湛目光沉下。
敢情贈她的畫,她不僅不收,退回他,一來一回,他還得補她六千銖?還有,她還真動瞭賣他畫作的念頭?
見他臉色不霽,扶萱心中終於好受瞭些。
像謝湛這樣驕矜高貴的世傢公子,恥於張口閉口是錢財俗物,更恥於將自己的筆墨換成錢財。她若是真賣,保準謝湛恨死她,以後再也不會給她第三幅。
扶萱心中偷笑,總算是扳回一局。
這才大方地朝謝湛遞出她的謝禮。
“這是我親手做的袖箭,送你一隻,以備不時之需。”
即使是在廊簷下的暗光中,也看得出講話的女郎眼睛燦亮,整個人美地濃墨重彩,驚心動魄。
可謝湛看瞭她一眼,並不伸手接她遞來的東西,隻是神色淡淡地地看著她的手心。
扶萱覺得他的意思很明顯,他是瞧不起這個小玩意。
於是,她舉起袖箭,伸直手臂,對著大門口石清站著的方向瞄瞭瞄,耐心說道:“這隻可以射三十步遠,裡面有五支箭,都喂瞭麻藥,雖然不至於見血封喉,但麻倒一個成年人,絕對不成問題。關鍵時刻可以保命。”
謝湛接過袖箭,一番後打量,直白問道:“今日若是我不出現,這箭便會用在餘浩身上罷?”
原來他都知道啊。
話題落到餘浩身上,扶萱顯然興致索然,氣氛迅速下沉。
她搖頭,冷淡地看著謝湛,答道:“不會。”會是另一隻箭,喂瞭毒藥的。
見謝湛收下謝禮,她不願再多停留,便開口告瞭辭。
怕黑、對毒物們心有餘悸的女郎不敢一人回去,偏偏謝湛這院子裡一個仆人也尋不著,她走到大門處,看著站成木雕般的石清,期待地問:“石公子,能否送我一程?”
扶萱開口,石清自然不會拒絕。
他應聲,轉身正要抬步,便聽到身後一聲極淡漠的“石清”。
二人隨著聲音回望過去,謝湛頃長的身子立於廊下,脊背挺直如松,站成百折不摧的架勢,卻是背著光,面部落在暗色裡,整個臉晦暗不明。
“吩咐你去取的墨硯在哪?”謝湛淡聲開口。
墨硯?
什麼墨硯?
何時吩咐瞭?
石清不明所以,思索著回:“公子,屋內有現成的。”
謝湛喉中一哽,“新取一方,現在就去。”
熟悉謝湛如石清,從外人聽著冷淡無波的聲音中,分明聽出瞭幾分咬牙切齒。
他“哦”瞭一聲,“可是……”
謝湛這一番刻意吩咐,扶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謝湛不願石清送她。
他本就是冷血無情的人,慣常喜歡冷眼旁觀別人的脆弱。
她打斷石清的話,說道:“不用瞭,你去罷,我自個回去。”
話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快步往自己的廂房走。
事情往預料的相反方向發展,謝湛心中頗有種失控的感覺。
看著扶萱離去的憤恨背影,石清正要轉頭說公子你真過分,就見謝湛沉著臉,越過他,往扶萱離去的方向,大步流星跟瞭過去。
石清兩手一拍,啊,原來如此啊!
**
來的時候天明路明,回去就隻有屋簷下隨風飄搖的幾盞燈,光亮微微弱弱,遙遙遠遠。
扶萱從謝湛的院子出來就後悔瞭。自己該問他要個燈籠提著的。
此刻,站在似乎是三條分叉路的路口,面對一往無前的黑黝黝,再聽著空中風吹樹葉的簌簌聲響,扶萱通身血液凝固一般,定定地僵在瞭原地,手足無措。
她何曾想過,自己會有一天,過上身邊沒有玲瓏伺候,更沒有一個兄長陪伴的日子。
心中恐懼、害怕、孤單交織,她那不爭氣的眼淚正要湧上來,突然“啪”一聲,一個活物竄到她腳邊,將她本就提到嗓子眼的緊張,直接給嚇瞭出來。
她“啊——”一聲驚呼,雙手捂臉,緊緊閉著眼睛,碎步往後,連連後退瞭幾步。
直到後背碰到一個冷硬的胸膛。
謝湛嗤笑出聲:“一個兔子,也值得你嚇成這樣?”
頭頂是謝湛的冷言冷語,扶萱心中像被刺蝟刺到,往旁側迅速躲瞭一步。
謝湛一把扯住她,提醒道:“那處是蛇。”
這一下,扶萱徹底沒瞭理智,“唔”一聲,抬手就勾住謝湛的脖子,將整個臉埋在他身上。
她還踮起腳尖,儼然若是有東西過來,下一刻她就離地纏上他的架勢。
她顫抖著身子,緊張地問:“它……走、走瞭嗎?”
謝湛撇瞭一眼琉璃罐,那蛇安安靜靜地盤著,他實話實話道:“它沒走。”
這一下懷中的人抖地更兇瞭。
“我、我就不該來你這謝你!”扶萱緊閉著眼,悶悶地埋怨道。
謝湛挑眉,也不告知她真相,而是好整以暇地慢悠悠道:“你不是送瞭我袖箭,不若,試試看,有沒有用?”
扶萱摟他的力氣不松反增,她催促他:“那你用啊!你快些,莫讓它過來!”
兩人貼地嚴絲合縫,此刻,謝湛隻覺得心腔中的聲音響徹雲際,腦中意識都有瞭幾分渾沌。
扶萱更是,心跳都蹦到瞭嗓子眼,全是因嚇的。
走來的仆人看瞭一眼主院門口摟抱住的二人,還沒靠近,便識趣地調頭退下瞭。
矜貴的謝六郎,原來這麼會玩……
察覺謝湛似乎半天沒有動作,扶萱心中的慌亂不減,她問:“你用瞭嗎?”
謝湛又撇瞭眼蛇罐,道:“應是不會過來瞭。”
“快走,快走!”扶萱一邊催促,一邊將謝湛抱地更緊瞭些。
摟地這般緊,他還怎麼抬步?
謝湛略一思忖,問:“可要我抱……”
他的“你回去”還沒出口,扶萱就急道:“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