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風起(二)
時間在暗‘潮’洶湧中無聲無息的流逝。六月的時候,承慶帝的身體已經不再能經受長距離的挪動。於是,延續瞭幾十年的夏季避暑傳統,第一次被取消。
如果說秋狩連接幾年被取消,眾人們都還能坐得住的話。夏季西苑避暑被取消的消息傳開,就沒有人能坐的住瞭。
什麼情形下,皇帝陛下會取消避暑?寧可待在悶熱的宮城也不願去清涼舒爽的園林。
請求入宮覲見的奏折突然間如雪‘花’一般的多瞭起來。薛皇後親自去宣明宮,求見已經半個多月未曾見到的皇帝,被森嚴的大內‘侍’衛攔瞭下來。她神‘色’數變,也不強求,直接回瞭昭陽宮。
薛洹之還在禁足,不過他也從特有的渠道得到瞭消息。
各方的覲見折子都被按捺住瞭,宣明宮中除瞭‘侍’衛、太監,就隻有張奉英一個秉筆大臣被宣到瞭皇帝的面前。而他,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從宣明宮出來過。
眾大臣慌瞭手腳,在方敬的帶領下,跪在宣明宮‘門’前,請求覲見。
半天之後,譚啟出現在大‘門’處,用尖銳的嗓音宣道:“著,方敬、董學成、廖其珍、唐眷書、嚴守正覲見。”
方敬等人入內,見到瞭久違的皇帝陛下。
承慶帝消瘦的身體再也不能以厚重的袍服遮掩。他的手上、頸上出現瞭點點褐‘色’斑紋。面‘色’蠟黃、皺紋增多,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明亮、銳利。
“陛下——”方敬隻消一眼就知道發生瞭什麼事,雙膝跪地,語聲哽咽:“臣等叩見陛下”
其餘的人也是同樣吃驚,紛紛跪地。
承慶帝靜默片刻,道:“朕一時間還死不瞭,爾等不必驚慌。”
這五人越發悲戚,低頭不語。承慶帝輕聲道:“凈兒,過來。”
葉明凈從帷幕後走出,身穿明黃‘色’袍服。健康光潔的肌膚和皇帝陛下灰黃衰敗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這是朕的孩子,大夏朝的儲君。”承慶帝一字一句的道,“你們,可願意輔佐?”
方敬一個‘激’靈,帶頭表決:“陛下,臣等當鞠躬盡瘁,輔佐太‘女’。”其餘四人也紛紛表態。
“這便好。”承慶帝拍拍葉明凈的手心,從‘床’頭拿過一卷封好的聖旨‘交’給她:“你們去吧。”疲倦的閉上瞭眼睛。
譚啟將他們送出‘門’,在宣明宮的大‘門’前,朗聲宣讀聖旨:“……朕身有不適,特命太‘女’監國,內閣大學士輔佐。”
地上跪著的眾人吃驚的抬頭,心中良久以來的猜測得到瞭證實。
這是第一道聖旨,還有第二道,是給吏部的。著調江蘇學政林珂即日進京,任兵部右‘侍’郎,加封建極殿大學士。
至此,內閣共有四位大學士,兩為中立黨,兩為太‘女’黨。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
眾文臣們心頭一松。生老病死,世間無人可免。帝位能有安穩的傳承就好。
隨著聖旨的傳遞,林珂從江南進京瞭。在這種關鍵的時候,為瞭防止萬一,他在一傢鏢局申請瞭保鏢。由一隊鏢師以最快的速度護送他進京。他的傢丁仆役也多,零零落落總共湊瞭一支一百六七十人的隊伍。不是騎馬就是坐車,無一人走路。日夜兼程,離著京城越來越近。
葉明凈這幾日都在內閣處理事務,承慶帝罷朝已久,很多事務都由內閣和六部自行統籌解決。文官之間已有瞭相當的默契,基本上不用她‘操’心什麼。當然,這同樣意味著,她也‘插’手不進什麼。
葉明凈看的是勛貴,勛貴和文官之間有一種特殊的平衡。勛貴的‘門’人大多在軍方,他們以此站穩腳跟,在六部衙‘門’和其它職權部‘門’都有其‘門’人子弟,和士子出身的清流們相互制約,共分權利。
原本是相安無事的。隻可惜,一旦出現瞭政權‘交’接的時候,勛貴們的野心和不穩定就暴‘露’瞭出來。
京城中有三支可用的兵馬力量。一是禦林軍,二是禁衛軍,三是五城兵馬司的雜牌軍。
禦林軍由晉國公薛傢掌控,目前在薛恪的手上。禁衛軍分兩個派系,一為茂國公王傢的人,一為永泰侯劉傢的人。五城兵馬司在承慶二十年經過科場舞弊案的清洗後,一直由兵部直接掌控。
葉明凈看瞭隻想笑。五城兵馬司聽著好聽,其實就是變相的警察、城管。專和百姓打‘交’道,穩定住京城治安還勉強可行。其它的,就想都別想瞭。
方敬則認為目前的形勢一片大好,政權‘交’接可以穩定過渡。五城兵馬司在他們手上,京中治安不會出問題。禦林軍在薛側卿的父親手上,也不會為難太‘女’殿下。王傢有王安築,劉傢有劉飛雲。這三傢都是殿下的嶽傢,穩住皇城,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後/宮傳來的消息,殿下一直都很寵愛薛側卿、劉常安。
葉明凈無語的看向他。罷瞭,方敬的想法也沒錯。如果她和薛洹之三人調換一下‘性’別,的確是什麼問題都沒有。
很可惜,恰恰這‘性’別的倒置就是致命之處。內閣閣老們的思維和她壓根不在一個頻率上。
得到瞭自己想要的信息,她便不打算再‘浪’費時間,道:“政務之事,不急在一時。孤想回宮多陪陪父皇。方大人,內閣的事,就偏勞你們瞭。”
方敬也認為太‘女’此時在政務上能起的作用有限。贊同道:“……殿下至孝,實乃我朝幸事。”
廖其珍也道:“樹‘玉’靜而風不止,子‘玉’養而親不待。殿下自管去。臣等定不讓瑣事勞煩殿下。”
葉明凈於是回到宣明宮,衣不解帶的日夜照顧父皇。
承慶帝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每天的睡眠時間從四個時辰變成瞭六個時辰,近日又增多瞭些。葉明凈在他睡著的時候,就靜靜的坐在‘床’邊,默默凝視他日漸衰老的面容。
記得剛來的時候,父皇還很年輕,身材健壯,手把手的教她寫字,帶著她一同騎馬……
“殿下。”譚啟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在她耳邊細說瞭朝中和京中的變化。天‘波’衛已經完全‘交’到瞭太‘女’的手上,目前她一直靠此來掌握全面的動態。
葉明凈走的離‘床’遠瞭些,聽他說完。道:“王傢拒絕瞭和劉傢結盟。看來,他們並不看好劉傢的打算。”她笑瞭笑,“能把王安築這樣的人送進來,就足以證明茂國公傢是聰明人。他不想趟渾水也好。敵人少些,事情辦的也能快些。”
譚啟又說瞭薛傢和劉傢的動靜。不出所料,這兩傢在加緊對禦林軍和禁衛軍的掌控。大內‘侍’衛隊也被他們滲透瞭一些。
“人啊,總是想得到更多。”葉明凈譏諷一笑,“這樣也好,幹脆下一盤大的棋面。讓那些心懷鬼胎的都冒出來。”
兩人又說瞭些皇後和後/宮其他人的動靜。葉明凈也是全部掌握瞭暗衛後才知道,原來黃勝也是天‘波’衛的人。薛皇後的一舉一動,早就在父皇的眼皮底下。
說話間,承慶帝已醒瞭過來,問道:“什麼時辰瞭?”
葉明凈看瞭看種,走過去扶他半坐起,塞好迎枕:“申初二刻。父皇,晚上想吃點兒什麼?”
何長英對他們說,‘藥’方不必換瞭,隻每天針灸就行。皇上想吃什麼,就吃點什麼,不必忌諱。故而,葉明凈有此一問。
承慶帝卻沒什麼胃口,搖搖頭,目光銳利的盯著她:“你又守瞭一天。”語氣是淡淡的稱述,沒有質問也沒有指責。
葉明凈替他掖瞭掖被角:“父皇,兒臣就在這裡運籌帷幄,‘挺’好的。若是去內閣聽他們的建議,早就死的渣都不剩瞭。”
“哦?”承慶帝不置可否,“你就這麼肯定你是對的,他們是錯的?”
“當然。”葉明凈看似輕描淡寫,“他們若是估計錯瞭,頂多丟瞭烏沙帽。我若是估計錯瞭,隻能生生做傀儡。而且,”她嘲諷的一笑,“孩子一生下來,不管是男是‘女’,我這當娘的,也就活到頭瞭。‘性’命攸關的大事,我怎麼能‘交’到別人手上,聽他們的估算?”
承慶帝目光中的銳利散去,目‘色’柔和:“你能想明白就好。和朕說說,你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羅睺這兩天都急死瞭,朕還沒見過他這般樣子呢?”
葉明凈笑看譚啟一眼:“那是羅睺不知道我有關鍵的一步。”
“那你關鍵的一步是什麼?”承慶帝問。
葉明凈想瞭想,俯身到他耳邊:“父皇,這宮中有一條通向城外西山大營的通道。”
“你說什麼?”承慶帝一驚,“是真的嗎?你如何知道?”
耳聰目明的譚啟也面‘露’訝異,最終恍然大悟。
葉明凈道:“兒臣小時候在文史書庫找到過周太祖的手札,裡面盡是天書一樣的符號。兒臣費瞭好多年的功夫才研究出一點兒規律。這事就是在手札中記載的。”
“周太祖”承慶帝更加驚訝,半晌後嘆道:“你果然和她有緣。這皇宮是她所建,傳說中的確有一條密道。從周朝開始,歷代帝王都曾找過,結果都是不瞭瞭之。沒想到你竟然能找到”他長嘆一聲,“‘女’子為帝,果然還需由上天的眷顧方行。”
想到十多年前的國師遺言,天降寧馨兒。他欣慰的笑瞭:“如此甚好,朕也就放心瞭。”
七月中旬,新鮮出爐的建極殿大學士、兵部‘侍’郎林珂來到瞭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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