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病逝
‘女’帝陛下拋出的問題,很快有人給瞭漂亮的答卷。翰林院杜憫上書建議,當今聖上為‘女’子,可仿效‘女’官制。招募數位出身良好、品行才學上佳的‘女’子在身邊行走,封以稱謂。
消息傳出。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長安城都嘩然瞭。最叫人驚異的是,陛下竟然點頭稱是,還賞賜瞭他一些珠寶綾羅以示恩寵。
緊接著,就在權貴們還沒回過神之際,杜憫上書後的第二天,內閣首輔林珂也上瞭一封折子。其中列瞭一份詳細的選拔有才學‘女’子的方案。方案中指出,可由三品以上大員以及伯爵位以上者推薦,然後至宮中參加由陛下出題的考試。成績上佳者最後參加面試,由陛下親自挑選人才,給予適當的職位。而這職位,吏部和禮部也一同給出瞭提議:天子為‘女’主,可置禦前司典一職,由‘女’子擔任,官職六品,內廷朝堂皆可行走。
內閣和禮部、吏部的奏折,葉明凈批復瞭“甚好,照此辦理”六個大字。這一份奏折,開啟瞭‘女’子名正言順走入朝堂的帷幕。從此,在史書上,‘女’官一詞正式被分為兩類:內廷‘女’官和外朝‘女’官。
‘禦前司典’一事,將原本就熱鬧的長安城攪的更加人聲鼎沸。大街小巷,處處都是議論這事的民眾。酒樓、茶樓間,時時都有一眾文人士子對此發表評論。一時間,朝堂‘女’官,成瞭最熱鬧的話題。
與城中的熱鬧相對應的,東陽侯府則非常安靜。因著太夫人的緣故,闔府上下都在守孝,深居簡出。這一段時日,則又添瞭一樁煩心事。陸府大夫人杜婉的病情越來越重。‘藥’吃瞭就吐,人成天昏睡,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臉上浮現出生命流失的青敗之氣。
所有人都明白瞭將會發生什麼。杜憫一傢,更是三天兩頭就往陸府跑。然而杜婉不光清醒的時間少,話更少,見瞭杜憫後,哭著說瞭兩句對父母不孝的話,就開始‘交’代後事。伺候她的下人,她將賣身契統統給瞭杜夫人,委托嫂子處理。陸詔對此沒有任何意見。嫁妝田產什麼的,留給瞭杜憫的長子杜雁。也無人有異議。
然後就像是瞭結瞭心事一般,杜婉每日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便是清醒瞭,也默默的盯著‘床’頂不說話。陸詔依舊每天睡在書房。白天時時過來看她。縱然是杜婉昏睡著,他也安靜的在房中坐滿一個時辰。
這一天,用過晚飯。陸詔照例來杜婉房中探望:“夫人今天怎麼樣?”
服‘侍’的大丫鬟低聲回答:“中午時醒瞭半個時辰,吃瞭半碗粥。之後就一直睡著。”
陸詔眉頭微蹙:“一直沒醒?”
“是。”丫鬟的聲音都是打顫的。
陸詔冷聲吩咐:“行瞭,你們下去吧。”
屋裡的幾個丫鬟魚貫退下。杜婉雖然久病在‘床’。房間的環境卻打掃的很好,每隔一個時辰還開窗換氣。隻是,屋裡的那股寂滅之氣,怎麼都散之不去。他在桌前坐瞭一會兒,忽覺心神不寧,鬼使神差的朝‘床’那邊望瞭一眼。結果就看見杜婉枯瘦的臉上,睜著一雙猶顯突兀的大眼睛。灼灼的盯著他。
“婉兒。”他走到窗前,柔聲問:“晚飯時間都過瞭,可想吃些東西?”
杜婉搖搖頭,灰敗的臉上染上一層紅暈,眼睛分外明亮:“表哥,我剛剛做夢,夢見瞭我們小時候。你坐下‘花’樹背書,我在一邊給你沏茶。用的水,是偷的二哥的草前‘露’。”
“是。”陸詔順著她回憶往事,“二表哥看瞭烹茶書,特意起瞭大早去采收的。被你偷拿瞭,他氣的去找大表哥告狀。”
杜婉面帶笑意:“是啊,後來大哥帶著我們坐船,去采荷葉‘露’補給二哥。我還記得那湖裡的水,又清又亮,荷‘花’開在水面,白中透紅。我剛剛就夢見自己在湖中遊水,采瞭好多荷‘花’。”
陸詔柔聲笑道:“可見是做夢瞭,你何時會遊水來著?”
杜婉悵然一嘆:“是啊,我是不會遊水的。水那麼涼,縱然是三伏天,我赤瞭腳在溪水裡泡一泡,都會生病。怎麼可能去學遊水?”
陸詔安慰她:“不會遊水不要緊,可以坐船遊湖觀景。”
杜婉眼中折‘射’出細碎的光彩,語如夢囈:“可是,我在夢裡會遊。水很亮、很柔,從頭拂到腳。我在水裡就像一條魚,可以任意遊來遊去。遊著遊著,湖水變成瞭藍天,荷‘花’變成瞭白雲。我乘著風,在天上飛來飛去。想到哪裡,就到哪裡。”
陸詔瞬間變瞭臉‘色’:“婉兒”
杜婉的聲音沒有停:“我不想醒來,醒來瞭,隻能躺在這裡,不能走、不能跑、不能遊、不能飛。成天要喝‘藥’。我討厭喝‘藥’。從記事起,我就日日要吃‘藥’,我討厭它。表哥,我再也不要吃‘藥’瞭,好不好?”
“好。”半晌後,陸詔用變瞭調的聲音回答。
杜婉心滿意足的笑瞭:“你答應瞭?那就好。我知道,凡是表哥答應的,從沒有不兌現過。”
陸詔在她‘床’邊坐下,輕聲道:“婉兒,你還想要什麼?告訴我,我都答應你。”
杜婉怔怔的看瞭他一會兒:“當真?”
陸詔閉瞭閉眼,再度睜開:“當真。”
杜婉笑瞭:“表哥,我是不是快不行瞭?”
陸詔緊緊的凝視她,沒有出聲。杜婉再笑:“好,我不問瞭。我知道表哥不願騙我。一直都是這樣,不能說的,你就不說。你總是什麼都不說,不告訴我……”她情緒微微‘激’動起來,輕喘瞭一口氣,雙頰驚人的嫣紅:“表哥。我就問一件事,你看在我快去瞭份上,就告訴我。好不好?”
“你問。”陸詔吐出兩個字。
杜婉眸光放出異彩:“表哥,我要知道……你的心。”她強撐著支伸出手臂,陸詔扶住她的背。杜婉蒼白的手掌撫上他的心臟部位,眼淚潸然而下:“這裡,這裡到底有什麼?你告訴我。”
陸詔沉默瞭片刻,捉住她的手腕輕輕放下。
“我的出生是個意外。一個在東陽侯府中尷尬的意外。”低沉的男音如夜間潺潺的流水,細細流過杜婉的耳邊:“雖然祖父和祖母很高興父親有瞭後,但是,我的存在依然是東陽侯府內部不安的‘誘’因。世傢大族,最要緊的是穩定和傳承。個人的委屈,在其中可以忽略不計。所以,從祖父母開始,到陸傢的每一個族親。對我都不能太過表示關愛。因為就算是叔叔繼承瞭爵位,我若‘成’人。依舊可以長房嫡子的身份要求換人。且不說能不能成功,鬧一鬧總是有希望的。而這一鬧,東陽侯府就快完瞭。因為,世襲罔替的勛貴越少,陛下就越喜歡。所以,我若在侯府長大。就會被養成一個紈絝。這裡面的人心險惡,你還不懂。”
杜婉聽的眼都不眨。隻是陸詔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向她敞開內心:“我沒有遮風擋雨的父親,沒有細心呵護的兄長。隻有一位忍辱負重的母親。那時,我是母親唯一的希望。母親為瞭我不受惡習影響,煞費苦心。我學會瞭裝瘋賣傻、偷聽別人說話。人人見我現在光鮮錦繡。可知我為瞭和母親能離開東陽侯府,都做過什麼?”陸詔頓瞭一下,問:“那些折辱之細節,你要聽嗎?”
杜婉第一次看見他眼中森森的寒意,心底一涼,下意識的搖頭。陸詔繼續道:“後來,我終於成功瞭。和母親一起來到衡陽。婉兒,那時的我,就已經明白。如果想有尊嚴的活著,就一定要出人頭地。而且,不是普通的出人頭地。我要走一條東陽侯府無法‘插’手的仕途。隻有這樣,他們才不能打壓我。所以,我拼命的讀書,走科考一道。所幸還有些天賦,幾年下來,也贏得些小名氣。可光是這樣,是不夠的。勛貴幾代傳承,歷經百多年,盤根錯節。我便是考上狀元,也不過是一屆小官。官場險惡,限制一個小官的仕途,再簡單不過。我隻能劍走偏鋒,奮力去搏。”
杜婉安靜的等他說完,道:“你是說,你這十多年,就隻是忙著博取高位?那我呢,我在你心底是什麼?”
“妻子。”陸詔堅定的回答,“你是我的結發之妻。”
“妻子。”杜婉喃喃低‘吟’,忽的聲轉尖銳:“我是你的妻子,誰是你的愛人?”
陸詔忽而笑瞭,笑的很輕快,聲音中有股瞭然的無奈:“婉兒。除瞭情愛,你還在乎什麼?你出生清貴名‘門’,傢境富裕。雙親疼愛,兄長呵護。舅舅和舅母替你多方籌劃。你嫁我後,可曾有一位奴仆對你不敬?傢事可曾有一天讓你煩心?子嗣上有欠缺,又有何人當面怪過你?傢中妾室,我何時寵過誰?何時護過誰?婉兒,我陸詔出生至今,唯費心護持過兩個‘女’子。一個是母親,另一個就是你。”
杜婉震驚的睜大瞭眼:“可,可你分明拒我於心房千裡之外。”
陸詔再次沉默。杜婉急瞭,用力喘著氣追問:“你回答我,你答應過我的。你不可避而不答。”
室內安靜瞭很久。久到杜婉打算再次催促時,陸詔才輕聲道:“婉兒,我試過的。少年時,我們相伴衡陽,山間嬉戲,湖畔‘吟’詩。我試過的,我那時什麼都和你說的。我的打算,我的抱負。你可還記得?”
杜婉驚愕的回憶,遙遠的記憶被翻出。少年清爽的笑容,風雅的談吐,言談間的憂慮。她恍然記起。少年確實和她談過心中的抱負,她心馳神往。被少年眼中的華彩‘迷’‘亂’瞭一顆芳心。
“我記得。我怎麼會不記得。”她淚流滿面,“那時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後來,就再也沒有瞭。”
陸詔有些不忍,輕聲道:“婉兒,你看,我試過的。是不是。隻是你。”他頓瞭頓,在杜婉灼燒的視線中,艱難的道:“隻是你,走不進來。”
杜婉眼前一黑,“咚”的一聲倒在枕上。陸詔大吃一驚,慌忙喚她:“婉兒,婉兒”杜婉強撐著一口氣睜眼,一字一句:“表哥,你好狠的心。就這麼變瞭,這麼扔下我十年。”
陸詔又閉瞭閉眼,略有些煩躁的回應:“婉兒,少時‘花’前月下,是因為彼時隻需讀書便好,還未入世。那時的我和現在的我,都是我。輕憐蜜意是我,汲汲經營也是我。我隻說瞭一句重話你就會受不瞭。我能怎麼樣?你住的‘花’園、養病的小樓、補身的燕窩、杜傢的清貴名望、四品夫人的身份。這些不是從天上掉下的來,也不是‘吟’風頌月、說情說愛就能有的”
杜婉涕哭:“這些我都不在乎。我可以都不要。”
“可我在乎,我想要我從未隱瞞過我的抱負,你早該知道”陸詔怒氣上湧,又覺得疲倦,深吸瞭幾口氣:“你累瞭,休息一會兒。我去叫丫鬟來服‘侍’你。”
“不”杜婉不知從哪裡來的手勁,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別走,你又要丟下我,是不是?”
陸詔定定的站住,扭頭看向她。眸光沉靜:“婉兒,你想要的,我已經告訴你瞭。”
他立在那裡,全身散發著冷然之氣。似千裡之遙。這是她親手剝下的面具,這是她親自要求的真心。陸詔給瞭她看瞭他的真心。無論好壞,她都得承受。這是真正的他。杜婉絕望的低‘吟’:“表哥。不是這樣的。人世間追逐的,不該是功名利祿、富貴榮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有真情,這些都是空的。”
陸詔平靜的回瞭她一句:“我和你本就不是一樣的人。”脫開她的手,起身離去。
身後傳來哀傷的輕泣:“表哥,若有來世,我希望我永遠不會遇見你。”
陸詔腳步一怔,繼續朝前走。離開瞭內院。
一夜過去,杜婉於黎明未顯時,在黑暗中停止瞭呼吸。前蘇州知府陸詔在祖母喪事未滿一年時,喪妻。
葉明凈很快得到瞭這一消息。陸詔回京,衛七理所當然的也跟著回來瞭。綠桔卻是在他後幾個月才到的。她生瞭孩子,便沒有進宮,而是在陸府後街找瞭個小宅子住著。平時帶孩子做傢務。閑暇瞭,就抱著孩子去桃‘花’塢在小桃傢住幾天,兩人說說話,孩子們一塊兒玩鬧。過得很是悠閑。
衛七的任務中有一項是:陸詔身邊發生的大事要及時上報。他想瞭想,覺得喪妻算是件大事。就跑瞭來匯報瞭。他在陸府一向清閑,又因為有著“及時”二字。便在丫鬟們滿府‘亂’跑,急著各方通報時,‘腿’腳哧溜的運足輕功趕到西苑匯報此事。
葉明凈聽後在原地怔瞭很久。
“很好,你回去吧。他的那個‘藥’,給停掉。”她回過神,對衛七溫言吩咐。
衛七得令,喜滋滋的離去。話說最近兩三年陸詔對他一點兒都不提防,下‘藥’下的很順利。內院一個懷孕的都沒有。可下‘藥’終還是一項負擔,每天要找機會也很不容易的。能脫手那是再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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