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沅一邊想著,一邊收拾東西。
她來這兩個月一直待在小廚房裡,沒有上頭的人賞賜,她自然也沒攢下什麼好東西。倒是原身從前在沈傢姑娘那裡得瞭料子、首飾之類的賞,從來不肯往傢裡拿,就怕被她母親知道後,給她來個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零零碎碎地,倒是也攢下瞭一大包當作自己的私房。
何清沅挑瞭一根金簪子,掂瞭一下分量,準備帶回去給何婆子。
眼見收拾得差不多瞭,何清沅這才拿著東西慢慢地往何婆子住的地方去瞭。沈府的下人多半根據所在的院子安排瞭統一的住處,何婆子住的地方卻是在沈府的園子附近。
沈傢開府後,采買瞭一大批下人,何婆子便帶著年幼的女兒一起賣身進瞭沈府。當時她雖然年輕守寡,但模樣幹練俏麗,性情潑辣爽朗,以前又是大戶人傢出來的正經丫鬟,開始的時候,還頗受什麼都不懂的沈檀書器重。
然而沒過多久,何婆子就因為背地裡愛嚼舌根,得罪瞭不少人,被人明裡暗裡排擠。她自己又有酗酒賭錢的毛病,很快就犯瞭一回事,最終被沈傢姑娘發配到瞭沈府的園子裡守門。
不過即便是這樣,何婆子也安分不下來,沒兩年她就使瞭錢,把原身送到瞭沈檀書的房裡當二等丫鬟,就盼著原身要麼能勾搭上那位首輔大人,最不濟也要隨著沈檀書陪嫁出去。畢竟怎麼看沈首輔都不可能把自己唯一嫡親的妹子嫁的差瞭,怎麼著都得是個權貴人傢。沈檀書性子軟好拿捏,原身在她身邊隻要“機靈”點,日後早早地混上個名分,也不是什麼難事。
回想到這裡,何清沅覺得太陽穴都在隱隱作痛。
她很懷疑這何婆子真的是原身的親娘嗎?哪裡有母親恨不得讓自己女兒往火坑裡跳,恨不得自己閨女去做別人傢的小妾通房的。
原身在跑出府時磕到瞭腦袋,她醒來後邊假托什麼都不記得瞭,這些事還是慢慢從旁人口中慢慢打聽到的。
又或許,她母親天生就是那樣一個人,滿心眼裡都是大戶人傢花團錦簇的富貴生活,渾然沒有想過那些對於一個奴仆出身的女孩來說意味著什麼。所以在她的影響下,原身也養成瞭那樣虛榮好強的性子。
她嘆瞭一口氣。
沈府分內外兩院,小廚房雖然處在一個角落裡,但也是在內院,而何婆子看管的園子則在外院。
何清沅根據記憶一路走回去,還沒到跟前,遠遠地就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中年婦人,正橫眉豎目地看著她,仿佛等候她自投羅網多時瞭。
何清沅心裡暗叫一聲糟。
果然,何婆子一見她就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你這死丫頭倒還知道看我這個老娘,我還當你在小廚房裡胡吃海塞已經撐死瞭。你說我是造瞭什麼孽,我花瞭銀子,托瞭關系把你送到姑娘身邊當差,你可倒好,丟人現眼,被人趕到廚房裡當瞭燒火丫頭。我讓人叫你去姑娘面前服個軟哭兩聲,你可倒好,燒火丫頭一當就兩個月,真是骨子裡的下賤胚子!”
她這噼裡啪啦一大串夾槍帶棒的話,換瞭往日,原身早早地就梗著脖子跟何婆子頂嘴瞭。
但如今裡面換瞭個芯子,何清沅雖然口舌上不弱於人,但也隻是說兩句漂亮話氣氣和她一樣的閨秀們,沒跟何婆子這種人較量過。如今奪瞭人傢女兒的身子又心虛著,這場架肯定是吵不起來瞭。
雖然被人罵瞭心裡不舒坦,但何清沅心裡轉瞭幾轉,也沒想好怎麼應付這一類型的人,隻能巴巴地眨著眼,幹笑道:“……我這不是回來瞭嘛,今天過節,您就別數落我瞭,咱們先進屋裡再說?”
原諒她,她實在對著眼前這個婦人叫不出娘親來。
何婆子據說是十六七就有瞭何清沅,如今也不過三十,但一張臉卻有些老相,看上去有四十。吊梢眉丹鳳眼,顴骨略高,臉上的皮肉有幾分松弛,顯得有些陰沉,但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的姿色。隻是從五官來看,原身和她像得不多。
何清沅一見瞭她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喜歡,但是無論怎麼說,這何婆子雖然舉止粗俗,又一心想要攀高枝,但在衣食上確實未曾虧待過原身。她平白無故地占瞭原主的身子,總不好對人傢的親生母親心懷厭惡。
“你少給你老娘我來這一套。”何婆子啐瞭一口,“你是從我腸子裡爬出來的,真當我不知你心裡裝的什麼鬼。如今翅膀硬瞭,想往天上飛瞭?”
“……您要說咱們進屋裡再說,在這不是讓那些人看瞭笑話嘛。”何清沅拉著她的手臂,硬是把何婆子往屋子裡架,一邊小聲道:“您好好想想,您的閨女哪有那麼傻,我之所以留在小廚房裡,不就是想著學瞭手藝才能更好地討主子們歡心嘛,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針線又不如那些大丫鬟們好,也不如她們嘴甜會討姑娘歡心,所以趁著機會,我就……”
等聽完何清沅胡編亂造的一通話後,何婆子一臉狐疑地看著她:
“你真是這麼想的?”
何清沅點瞭點頭。
雖然她想要通討好沈檀書,為的是拿到賣身契重獲自由,而不是當她哥哥或者她未來夫君的小妾通房。
何婆子咂摸瞭一下,覺得氣漸漸地消瞭,但還是一臉狐疑道:“我總覺得,這不像你這腦子能想出來的。”
何清沅:“……”
該說您對您閨女還是挺瞭解的嗎?
她不動聲色地解開帶回來的藍佈包袱,從中取出那根之前就準備好的金簪子道:“這是先前姑娘賞給我的,我看再適合您不過瞭……”
她話還沒說完,簪子已經被何婆子一手抽走瞭,還用手掂瞭一下簪子的分量,嘴上道:“你這丫頭大手大腳慣瞭,我幫你收好瞭,日後好當你的嫁妝。”
何清沅地看瞭她一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根據原身的記憶來看,她娘一得瞭錢,十有八九會和其他門上的婆子去賭錢吃酒瞭。贏瞭倒還好,輸瞭就是真的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原身正是因為清楚她母親的德行,才不願意把自己攢下的私房拿回來。
隻是何清沅今天是重生後頭一次回來,怕何婆子看出什麼端倪,有意拿這根金簪子來轉移對方的註意力。
果然,何婆子摸著那根金簪子半晌沒撒手,過瞭一會何清沅去瞭一趟外面,回來再看,已經不知道被她放在哪裡藏瞭起來。
晚上母女二人吃瞭幾個粽子,喝瞭一碗綠豆湯,對付瞭晚飯。
這綠豆湯是外院的廚房做的,好在這算不上什麼需要用心的食物,放在井水裡冰鎮過後,再多加瞭白糖,味道沙沙甜甜的,很是消暑。
今日重午節,沒人陪何婆子一塊賭錢,她便拉著何清沅翻來覆去地說話。她說的無非又是那些老話,都是她和其他婆子賭錢時聽來的,比如哪傢的丫鬟趁主母懷孕爬瞭床,生瞭一個大胖小子,成瞭寵妾;或者哪傢的丫鬟爬瞭床,正妻病死瞭,她最終熬成瞭填房;再比如哪傢的丫鬟跟著小姐一起出嫁,被小姐抬舉給姑爺開瞭臉,最後生瞭一個大胖小子……
換瞭往日,原身一定能跟她娘親說得津津有味,還要展望一下未來當瞭誥命夫人的生活。但換瞭何清沅,她隻能點頭微笑,繼續點頭微笑。
何清沅雖然不感興趣,但她養氣的功夫好。再難聽的話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所以何婆子的話雖然她每一句都要在心裡暗暗反駁,倒面上也相安無事。
等何婆子說累瞭,母女二人便一起早早地吹燈睡下瞭。
屋子裡熱,如今既沒有冰鑒,又沒有能給扇涼的人。再加上今日過節,何清沅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便輕手輕腳地從床上起來,披瞭衣衫,推開瞭門,想去外面走一走透透氣。
雖然她的動作很輕,但還是驚動瞭一旁睡得並不安穩的何婆子。她迷迷糊糊地就罵道:“你這死丫頭,半夜三更不睡覺,又在做什麼鬼。”
“我去茅房。”
何婆子又嘟囔瞭一句什麼,翻瞭個身睡瞭。
何清沅這才松瞭口氣,抬腳向屋外不遠的園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