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比心愛的人勸自己娶旁人更打擊人的麼?
紅椒雖然不會寫文章,但在信中準確地表達瞭兩層意思:第一,說他無情義;第二,說他沒出息。
她為人最不肯認輸,因而苦口婆心地告訴黃豆:大哥當初跟王窮爭大嫂的時候,可是費瞭大心思的;要是他不拿出點手段來,最後初雨被別人搶走瞭,她就永遠不理他瞭。
黃豆反復看那信,確定是紅椒寫的,信中透出的著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也確實是紅椒的風格。讀那信他仿佛看見紅椒站在自己面前跳腳大嚷。
這還有啥好說的!
況且,他昨日在趙傢碰見黃初雨,她那幽怨的目光瞧得他心都化瞭,無法想象她要是嫁給別人瞭,他會怎樣。
他嘆瞭口氣,心想姑姑的信也不用拆瞭,定是訓斥他一堆話,問他究竟有幾個好妹妹。
最後他還是拆瞭。
信隻有一張紙,上面就一句話:“死小子!再不想清楚我扒瞭你的皮!”
黃豆嚇瞭一跳——姑姑罵人瞭!
他再不敢想別的,急急忙忙起身去找爹,商議去黃傢提親的事。
永平二十一年九月二十,黃豆娶瞭黃初雨。鄭傢也在清南村擺酒請客,張傢隻送瞭禮,沒人去吃酒席。
秋去冬來,臘月初一,周菡生下張傢重孫。
張槐因為這孩子來的時候,剛好他太爺爺走瞭,便取名念祖。
第二年四月初,桃花谷一片雲蒸霞蔚。
這日,風和日麗,板栗特地去接瞭周夫子和周三太爺來看桃花消閑,他姊妹們也都出來活動散悶,隻有山芋兄弟幾個還在山上茅舍裡跟著張楊讀書。
女孩子們提著籃子挽著簍子,在桃林裡摘桃花。
樹枝上的花兒太繁盛瞭·結的桃子就小,所以每年都會適當摘除一些。摘下來的桃花可以醃蜜餞,也可做花糖,還能送給雲大夫調制香脂護膚。
香荽和苞谷負責一棵樹。
一個媳婦和白果在下面扶著木梯·防止香荽蹬歪瞭。
其他人也都各自忙碌著,谷中笑鬮聲一片。
白果仰臉望著站在木梯最上層的香荽,不住地喊:“三姑娘,你累瞭!下來歇會兒,讓我上去摘。”
香荽聽她在下面老是喊,並不低頭,卻抿嘴笑道:“你是怕我累哩,還是自己想玩兒哩?你想摘·爬樹就是瞭。
瞧,苞谷就跟猴兒一樣,爬那麼高。”
嘴裡說著話·手下卻不停,將一朵朵半開的桃花掰下,放進籃子裡,一根枝椏上就留稀稀朗朗十幾朵。
她專註地忙著,臉上嫣紅一片,顏色賽過樹上的桃花。
白果跺腳道:“小姐,站久瞭頭暈,你下來歇會兒!”
那媳婦笑道:“姑娘才上去一會兒,哪裡就頭暈瞭。白果你是想上去玩兒吧?”
白果道:“瞧嬸子說的,我就那麼貪玩?我是擔心姑娘。這些活計本來就該我們做·哪有姑娘做這個的?”
那媳婦顯然不同意她的看法,很不屑地說道:“咱們傢姑娘可不是那嬌氣的。咱傢大小姐還是將軍哩,在戰場上打仗都會,摘個花算啥!”
白果無言以對。
香荽把眼前夠得著的樹枝都摘過瞭,方才手扶著木梯,一步步退下梯子。落地後·對白果笑道:“再別喊瞭!等下讓你摘個夠。”
正說著,苞谷腰裡纏著一根粗繩子,大笑著從天而降。
香荽和白果嚇一跳,忙後退一步讓開。
苞谷落到離地三尺高的地方,就停止下墜,掛在半空直晃悠。他笑嘻嘻地扯下腰間佈袋,對香荽道:“三姐姐,幫我把花倒瞭。”
香荽示意白果接過佈袋,自己從腰裡扯出一條綠手帕,上前幫他擦頭上的汗,一邊道:“苞谷,這樣好危險的!別再玩瞭!”
苞谷點點頭,道:“我就下來。”
說完,雙手握住那繩子,伶俐地往上攀升,轉眼又上去瞭,騎在一根枝椏上玩耍。
另一邊傳來青蒜的尖叫,說蜜蜂太嚇人瞭。
紅椒忙大聲吩咐她,不要用手趕,否則它會蟄人的。
綠菠又嬌聲道,用頭巾把頭臉裹住就好瞭。
林子裡笑鬧聲此起彼伏,一時都下瞭地,聚在一處,互相比較誰摘的多,然後將籃子裡的花兒倒入大竹簍,有人專門抬到河邊去清洗。
河對岸的竹林裡,一間涼亭中,板栗正陪周夫子下棋,周三太爺在旁瞧著。
兩個月前,張傢孫輩守孝期滿,都除瞭孝服,全傢隻剩張槐夫妻、張楊夫妻和張老太太還在守孝。
板栗丁憂結束並未返回朝廷。
他給皇帝上瞭一道奏折,稱父母皆為祖父守喪,他身為人子,雖然服滿,還需留在他們身邊伺候。特懇請皇上:如今邊關平靜,容他在鄉野暫歇,一來盡孝,二來為戰死英靈祈福。
永平帝實在摸不透玄武王的心思。
之前,他擔心玄武王兵權過重,好容曷他從邊關返京,便順水推舟準他回鄉祭祖;緊接著其祖父去世,不得不守制丁憂,情勢更合他心意瞭。
如今丁憂期滿,他原以為玄武王會迫不及待地返回朝廷,誰知他賴在鄉下不想回來瞭,這可真是奇哉怪哉!
猶豫好幾天,才準奏,卻又加上一句“希愛卿早日返回朝廷,為國效力。”板栗見瞭一笑置之。
因告訴周夫子二人這件事,周三太爺便笑問道:“王爺真打算就這麼養老瞭?”
板栗一邊落子,一邊懶懶地說道:“要真這樣的話,那可是莫大的福氣。就怕住不長。”
也沒見有啥好爭的!
靖國要是真不需要他瞭,他就做個閑散王爺,不知有多樂呢!反正拼也拼過瞭殺也殺過瞭,倒是這養兒育女的樂趣他還沒嘗過,正好享受一番。
周夫子聽瞭微笑點頭,道:“隻怕你是奢望瞭!”
板栗樂呵呵地說道:“管他呢!先混一段日子再說。”
周三太爺指著棋盤笑道:“又輸瞭!王爺可真是混日子都沒一點爭勝之心瞭,這都連輸三盤瞭。”
板栗不服道:“誰說我輸瞭?那是我讓爺爺的!”
周三太爺大笑,一旁的魏鐵也轉頭偷笑。
忽聽桃林那邊傳來一陣喧嘩聲,板栗轉頭一看,隻見山芋等人從對面橡樹林中冒出來,大叫大嚷地竄向桃林中,
他忙道:“不下瞭。那幫猴兒放學瞭。爺爺三爺爺,咱們去吃點東西。”
三人遂起身,走到河邊,踏上一座石拱橋。
這座石橋寬一丈五,下面三道拱形門洞,是去年才建的。橋上掛滿瞭爬山虎,油綠中帶著紫紅的嫩葉,乍看去倒像多少年的古橋一樣。
過瞭橋,就聽笑鬧聲更大瞭,原來是周菡抱著小念祖過來坐在樹下的木墩子上,大傢都圍著逗他呢!
板栗擠進人群,見苞谷捏住兒子腮頰嫩肉,不住地晃,滿臉新奇的模樣,嘴角直抽,忙拍開他手道:“別老捏他!你是小叔叔,咋能欺負侄兒哩!”
苞谷蹙眉道:“我沒欺負他。他肉軟軟的,摸著好玩,我才摸的。你們不是也老是捏我臉麼!”
板栗從周菡手裡接過兒子掂瞭兩下,才對弟弟道:“你多大,他多大?他不是還小麼!等他大瞭,你再捏大哥就不說瞭。”
苞谷不服氣道:“去年我小的時候,你們也常捏我的。前年也是。我都記得!”
板栗瞪著這小子說不出話來。
紅椒等人好笑不已。
這樣情形已經不是第一回瞭,苞谷要是認真固執起來沒人能拗得過他。
這時,張槐和張楊也下山瞭。
跟周夫子和周三太爺打過招呼後,張槐瞪瞭板栗一眼道:“生個兒子瞭不起呀?才當爹就起來瞭,欺負我兒子!他小時候你不也是常捏他臉?小娃子,捏一下臉能有啥事,你就大驚小怪的!”
板栗哭笑不得地瞧著老爹,道:“爹,這是你孫子!”
張槐道:“我當然知道這是我孫子。我說的不對?比文,我比過你小叔;比武,我比不過你;可是比養兒女教兒女,我比你們都強。我教出一個王爺,一個女將軍,剩下這幾個小的也是前途無量,你比得過我?”
眾人大笑,板栗自己也禁不住笑。
張槐不管,一把從他手中奪過孫子,低頭對苞谷道:“走,咱們帶你小侄子去那邊玩。”
苞谷見老爹給他撐腰,十分高興,跳起來道:“爹,讓我抱念祖。
我抱得動。”
張槐果真俯身將念祖遞給他,囑咐他抱緊瞭,抱穩瞭。
張楊對板栗道:“不怪大哥說你,你呀,太沒出息瞭!你就好似那窮漢,剛掙瞭第一筆財富,才置辦瞭幾十畝地,就到處吹牛現眼。大哥已經是豪富瞭,你在他跟前顯擺,那能不丟人?”
南瓜、紅椒等人聽瞭這比喻,更加笑得喘不過氣來。
周菡卻緊張地盯著苞谷,生怕他把兒子摔瞭。
因聽瞭張楊的話,忙上前對張槐賠笑道:“爹,我們才養瞭這麼一個,難免有些小傢子氣,不敢跟你老人傢比。呃,苞谷他能抱得動麼?”
這下不但他兄妹們,連周夫子也撐不住笑瞭,笑聲震動桃花翩翩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