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你可曾怪朕?”
明澈垂首行禮:“皇上英明,臣不敢。”
李世民嘆瞭一口氣:“你還是在怪朕,在這裡沒有外人,你也如此生份。我們年幼時曾一起承歡母後膝下,一起讀書習武,還曾插草結拜,雖是年少戲耍,也有一份真正的兄弟(情qíng)份。
大哥……,隱王比我們年長近十歲,元吉和明清元霸他們還小,隻有我們倆年紀相仿,也最親近,你一直稱我為二哥。
就是我後來做瞭秦王,你也隻在人前稱我為秦王,人後還是稱我為二哥,如今在母後的靈前,隻有我們和明凈,你卻連一聲二哥也不肯稱呼瞭嗎?
人人皆說朕英明,是個明君,可惜朕卻不是個好兄長,朕對不住你。”
尚是大隋時,太後尚是竇夫人,因為孩子們年幼受不住晉陽的氣侯,她沒有隨丈夫李淵去任上,又嫌李府長輩和族親眾多諸事纏(身shēn),就帶著幾個兒子常住李傢在武功郡的別院,李淵繼位後改為行宮,也就是現在的慶善宮。
李淵與謝無涯交好,就托謝傢照應妻兒,那時明清、明凈和元吉尚且年幼,他們和建成三個人年少倜儻意氣風發,每天同出同進形影不離,建成比他們年長的多,因此他們倆的關系最為密切。
幾個人還學那三國英雄,私下裡插草為香結拜兄弟,建成年長為大哥,世民為二哥,明澈為老三。
後來他們一起去瞭晉陽投奔李淵建功立業,因為年齡(性xìng)(情qíng)等方面原因,明澈和世民更加要好。
後來隋末天下大亂,李淵舉瞭反旗,建成與他們分開,長年領兵駐守關中,明澈則隨著李世民駐守晉陽,以晉陽為憑仗四處征戰,兩人的感(情qíng)已非建成可比瞭,後來成瞭秦王黨中流砥柱的人物,反而站到瞭建成的對立面。
就是李世民封瞭秦王,不是什麼重要場合兩人仍然以兄弟相稱。這是李世民繼位後兩人第一次相見,這一聲皇上也是明澈第一次稱他為皇上,他真的很不習慣。
明澈卻如同太陽照在千年不化的冰山上,看起來溫和有禮恭敬從容,其實心如堅冰冷漠疏離,仍是躬(身shēn)行禮淡淡地說:“臣不敢。”然後惜字如金,一個字再不肯多說。
如果說以前的冷漠恭敬是為瞭讓這位疑心極重的君王打消疑慮,如今卻因為林心怡的死因確實怨念難消。
他為瞭他長年留守晉陽,本想帶著妻子同赴任上,但是那時秦王與建成尚未真正翻臉,更不想授人以柄,所以勸他遵守朝廷制度把妻女留下,還答應會照應他的妻女,卻讓心怡成瞭權力相爭的犧牲品。
後來他與建成鬧的不死不休公然翻臉後,卻因為不放心他的忠心,居然想以錦姝為質,實在太讓人心寒。
玄武門事變後,他沒有記得謝傢的忠誠和功績,卻僅憑猜測就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qíng)況下將謝傢舉傢下瞭大獄。
他當時也猜想到自己不肯接走姝兒,也不肯把姝兒送入秦王府為質,李世民若是繼位肯定會記恨報復他。還有太子的走狗明清也會被降罪,明凈做為謝傢的成年男子很可能也會被牽連。
他為瞭穩定人心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已經做好瞭準備。先是在祖墳周圍置辦瞭祭田,蓋瞭田莊,就連傢俱用品都準備好瞭,把一切都安排妥當瞭,隨時都能住人。
還留瞭忠心耿耿的老夏一傢看守莊子打理祭田,還給老夏手裡留瞭一筆不菲的銀子,以備不時之需,就算以後沒有成年男子養傢,一傢婦孺長久生活下去是沒有問題,隻是不能再享受以往的榮華富貴。
因為白梅的事,他那時已對謝承忠生出瞭戒心,就瞞著他把將軍府裡該銷毀的東西全銷毀瞭,非常重要的東西全都隱匿瞭,他在晉陽經營多年,除瞭明面上忠誠的人,暗處還有幾個心腹,完全可以放心。
事發前還交待他們不要輕舉枉動暴露實力,這一次探親過後,就派硯兒帶著信物去跟他們聯絡,取回那些重要的東西。
但他卻沒有想到李世民會把謝傢舉傢下獄,他以為憑著父親謝無涯的忠心,李世民會放過謝傢婦孺,最多隻是奪爵抄傢把她們趕出郡伯府,卻沒想到他會盛怒至此。
如果早知是這樣,他拼著(性xìng)命不要,也要提前把女兒接出來先藏起來,絕不會讓女兒受那個罪。
如果不是長生不顧一切地跟隨照料錦姝,他都不能想象在那種驚恐和惡劣的環境下,錦姝又沒有真心疼(愛ài)照顧她的人,還能不能活著出來。
所以他是真怨這個曾經的兄弟現在的君王,特別是得知妻子的死因後,他是真怨的。
明凈自是知道大哥的心思。
當年秦王與建成尚能維持表面上的兄友弟恭時,他擔心明澈違制把妻子帶在(身shēn)邊會與李淵和建成公然撕破臉皮,讓他成為眾矢之的,處境越發雪上加霜,就力勸明澈把妻子留在郡伯府,還說他會替他照應妻女,讓他放心去任上。
雖然大嫂的死主要是因為建成的(陰yīn)謀和(身shēn)邊人的背叛,但也不能說秦王沒有責任。
如果他真的重視這件事,在郡伯府安插的人手足夠忠心能幹,說不定能提前察覺建成的(陰yīn)謀避免大嫂枉死。
可是那時爭儲已經到瞭白(熱rè)化的地步,秦王連(身shēn)邊的親信和心腹都保不住瞭,每(日rì)焦頭爛額,不知何時就面臨著滅頂之災。
所以他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過分關註郡伯府的事,也沒有想到建成為瞭對付他已經到瞭如此喪心病狂的地步,雖然(情qíng)有可原,但大嫂的死還是與他有關的。
外人都以為大嫂是心疾發作(身shēn)亡,他不能讓大嫂白死,要讓這位君王知道大嫂是因為他的千秋大業而死的。
這間他們曾經一起讀書嘻鬧的房間,如今已經成瞭慶善宮的偏(殿diàn),現在隻有他們三個在場,所有人都被支到外面,他上前給兩人續瞭茶水,然後行瞭禮。
語氣沉痛地說:“皇上見諒,前幾天我們兄弟倆才查清大嫂的死因,大哥這幾天晚上一直不肯睡,一直都在大嫂墳前坐到天亮,昨晚也是,他是心(情qíng)太過沉痛,覺得對不起大嫂。”
李世民愕然:“弟妹不是病死的嗎?”
明凈眼圈紅瞭:“我們前幾天剛查明瞭,大嫂是被隱王李建成買通(身shēn)邊人害死的!”
李世民驀地瞪大瞭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明澈,又看看明凈,冰山一般的明澈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轉過頭去,眼淚悄悄滑落。
明凈詳述瞭往事,隻是隱去謝承忠與林心慧和明清之間的關系,也隱瞞瞭明清參與一事,隻說是建成的人直接買通瞭謝承忠做下的事。
這是他與明澈商議好的,一來不想傢醜外揚,他們要顧及父親的面子和謝傢的名聲,二來不想借皇上之手收拾明清,這是他們傢族內部的事(情qíng),他們要自己解決。
三是他們要把郡伯之位讓給明清,先把他高高捧起,然後再讓他狠狠地摔下來,(身shēn)敗名裂地死去。
如果皇上得知這件事是李建成指使明清做的,他不但不會答應明清襲爵,說不定還會治他的罪,世人還會誤解明澈為瞭爭郡伯之位借妻子之死陷害明清,最起碼老夫人是一定會這麼認為的,以後就傢無寧(日rì)瞭。
林心怡之死也難免再次被人提起,明澈不想打擾妻子的平靜,不想讓她被不相幹的人說來說去。
而且皇上上午去獻陵祭拜時才剛下旨追封李建成為隱王,與李元吉兩傢人以宗親(身shēn)份遷葬獻陵,是打算揭過玄武門事變和以前的恩怨。
如果他要治明清的罪,肯定又要將背後主謀提起,難免讓人覺得他出爾反樂,並不是誠心放過李建成和元吉,又說他對同母兄弟太過狠毒,如果再引起什麼流言蜚語,說不定還要把賬算在謝傢頭上。
當君王的人向來都是寧叫我負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負我,哪裡會管你是否無辜?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世民呆呆地聽完瞭整個過程,狠狠地錘瞭一下桌子,自責地說:“明澈為朕堅守晉陽,朕答應護你傢人周全,卻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實在是朕失職!
隻可恨罪魁禍首皆死,想報仇也沒有辦法,朕恨不得把他們挖出來挫骨揚灰!”
然後抬起頭愧疚地說:“你們既然早已查知實(情qíng),為何不早報於朕知道?可惜朕不知實(情qíng),今早在獻陵才剛下旨追封李建成為隱王,還許他和元吉兩傢人遷葬獻陵,否則朕是絕不會給他們這些死後哀榮的!”
明澈方才抬起頭:“皇上無須自責,早在今(日rì)之前,臣就聽到朝中傳言說皇上寬和孝悌不計前嫌,要追封李建成讓他歸葬,所以才沒有說出實(情qíng)。
皇上能放下舊(日rì)恩怨做出這個決定也不容易,是一件讓人景仰稱頌的事,臣何必要為過去的事節外生枝?
事(情qíng)已經過去,罪魁禍首皆死,謝承忠也在父親的墳前自刎謝罪,我也算為妻子報瞭仇,這件事就此作罷吧。”
李世民釋然地松瞭一口氣,想到自己做的事心下愧然:“難怪你心裡怨朕,是朕負瞭你。朕今天是帶著聖旨來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qíng)要辦,已經不能再拖瞭,你們可能已經猜到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