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5:魚死網破

作者:春夢關情 字數:4140

聽瞭崔旻這麼說,李逸的笑收瞭收。

他把目光放在崔旻的身上,看瞭他許久,可就是一句話也不說。

崔旻讓他看的心裡有點發毛。

其實從前劉光同有句話說的不錯。

無論他再怎麼能幹,也隻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而已。

李逸在朝為官這麼多年,他心裡在想什麼?又想要做什麼?

崔旻自認不是個識人不明的人,可是李逸這樣的,他還真摸不準。

於是他便下意識的倒退瞭兩步,鎖瞭眉心:“李大人看什麼?”

李逸看著他所有的動作,嘖瞭兩聲,兩隻手背在身後,笑瞭笑:“你跟我年輕的時候,有些像,跟萬雲陽,也有些像。”

這話像是在誇他,這一點,崔旻還是聽的出來的。

他有些發懵瞭。

李逸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逸見他不說話,就近前瞭兩步,繼續道:“我年輕時候初到京城,防備心重的很,除瞭萬雲陽,任何人跟我說任何話,我都要多留個心眼兒,多過幾過。其實到現在也還是這樣,隻是比從前好多瞭,畢竟經歷的多瞭,也不怕人算計瞭。”

他話信戛然而止。

崔旻下意識的朝他看過去,想要問的話幾乎脫口而出,但是很快收住瞭。

他想問一問,為什麼對萬雲陽可以好無防備呢?

隻是仔細想想,這也不稀奇。

人活一世,總有那麼一兩個至交好友,是可以推心置腹的。

就如舅舅和韋策,再如李逸和萬雲陽。

崔旻吸瞭口氣:“李大人怎麼突然跟我說起這個呢?”

李逸沖著他搖瞭搖頭:“你跟你舅舅,應該都很好奇,為什麼我會跟他親近,是不是?甚至是對你――也自然的親厚瞭一些。”

崔旻下意識的啊瞭一聲:“看樣子,李大人是有心裡話想跟我說瞭?”

李逸連著呵瞭兩聲,左手對著他揮瞭揮:“談不上什麼心裡話。左右無事,咱們不妨聊一聊?”

他說著,頓瞭頓,也沒等崔旻回他,想瞭會兒便又自顧自的說瞭下去:“你自己心裡清不清楚,陛下為什麼會重用你?”

崔旻咦瞭一聲,搖瞭搖頭,又點瞭點頭:“因為我是崔傢宗子嗎?”

李逸道瞭一聲不是。

崔旻皺眉看他,也不說話,他當然也知道不會是因為這個,隻等要等李逸繼續說下去。

李逸大約停頓瞭十來秒的時間,才又開瞭口:“高子璋、謝鹿鳴、甚至是從前的袁文湘,若是單論出身,他們哪一個比你差嗎?”他抬頭摸瞭摸下巴,“我也不怕你惱,若是論出身,你隻怕還不如他們。”

崔旻一愣。

李逸說的是有道理的。

世傢子何其多,出身不輸他的就更多。

崔傢終究不過如此而已瞭,不要說高子璋和謝鹿鳴,就算是袁文湘——那個在他看來尚且稚嫩的袁傢少爺,也要好過他。

然後他就聽李逸又出瞭聲:“可要是論名氣呢,陸靖淇名滿天下之時,你應該還在寒窗苦讀吧?”他說著,揚起唇角來,眉心微挑,“說到底,你兩樣都占瞭。而且,老萬跟我早就說過,就在――就在你舅舅入京的時候。”

“說過?”崔旻挑眉看他,“李大人指的是什麼?萬閣老又跟您說過什麼?”

“第一,你舅舅的好日子要來瞭,誠然,他在應天府這麼多年,也是時候熬出頭瞭。至於第二嘛――”李逸的尾音是上揚的,還帶著些刻意,“崔旻前途不可限量。”

崔旻心頭大震。

萬雲陽是什麼人?他不可能隨隨便便的就說出這樣的話來。

舅舅如今的春風得意,這是必然的。

他從前也想過,如果姨父還在,也許今時今日,得勢的就是薛傢,且輪不上舅舅這麼快就成瞭陛下的心腹重臣。

隻是凡事沒有如果,所以今天的格局,是早就註定瞭的。

那麼他呢?

就因為他出身世傢,又有學識?所以小小的年紀,就做瞭科道官?

不,肯定不隻是這樣。

高子璋和謝鹿鳴,哪一個也不是不學無術的人,怎麼就單單是他瞭呢?

李逸的話說成瞭這樣,就更加篤定瞭他心中所想。

陛下用他,還有別的原因。

他想問個清楚,可是抬眼看過去的時候,李逸已經背對著他瞭。

於是崔旻就知道,李逸的話僅止於此瞭。

李逸不想再說下去,其他的,要他自己去領悟,去參透。

也許來日方長,將來總有他弄明白、想清楚的那一天。

而且這個原因,才應該是導致李逸肯跟他們走的近的關鍵所在。

李逸背對著崔旻,看著門口的方向,一言都不肯再不發。

其實這些話,他在心裡過瞭好多次,到今日,終究還是沒忍住,當著崔旻的面,一股腦的都說瞭出來。

他和萬雲陽說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萬雲陽性子穩的很,什麼事他都能穩住,心裡也能藏住話,所以他能入閣,能挑大梁。

但是他不一樣。

至少對崔旻這樣的人,他還是憋不住心裡的這些話啊。

話再說屋裡那邊。

薛成嬌隻身一人推開門進瞭屋裡,可是入眼卻沒看到薛萬賀的身影,於是她下意識的在屋中掃過一圈,終於在內間的榻上發現瞭薛萬賀。

她的親叔叔,一向是整儀容的。

薛萬賀絕非君子,可他對吃的用的一向都很是挑剔。

這一點,在薛成嬌有記憶以來,就認知很深。

然而此時的薛萬賀,枷鎖還帶在身上,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頹廢萎靡,再沒有瞭神采奕奕的模樣。

薛成嬌抿唇捏緊瞭帕子,往他那裡走瞭兩步:“二叔,別來無恙。”

薛萬賀在她推門的時候,就已經朝她這裡看過來瞭。

這會兒見她挪動著步子走過來,又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便冷笑瞭一聲:“你可真是高孝禮的好外甥女。”

這話滿是嘲弄,薛成嬌也明白他的意思。

當年舅舅提劍上門,薛萬賀早就嚇破瞭膽,若不是母親攔著,後果如何,誰也不能料定。

從那之後,薛萬賀絕不肯再與高傢人來往,還是直到舅舅離開保定府回到任上,這件事情過去瞭幾年後,他才重新與高傢人往來起來。

他這會兒說這樣的話,無非是認定瞭,他落得今天的地步,是拜她所賜。

薛成嬌彎腰拉瞭張凳子,在他對面坐下去:“二叔說錯瞭,如果二叔不是那樣的咄咄逼人,我也會是二叔的好侄女。”

她說完後,翻瞭眼掃過去,眼底是一派的清冷:“二叔是為瞭什麼被陛下收押的,難道自己忘瞭嗎?我父親一生戎馬,為國為君而死,可是他死後,二叔托瞭他的榮光,得陛下封賞,卻不感沐皇恩,反倒在保定府為害一方,大肆斂財,二叔這樣糟蹋我父親的聲名與清譽,來日九泉之下,就不怕沒臉去見他嗎?”

“你嬸嬸說的可一點也不錯,”薛萬賀恨的牙兒癢,咬緊瞭牙關,話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漏出來的,“你什麼時候學的這樣牙尖嘴利,我竟絲毫不知。”

“二叔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薛成嬌笑著搖頭,“從我出生以來,二叔何嘗關懷過我?我的事情,二叔又知道幾件?”

“是瞭,”薛萬賀撇瞭撇嘴,“所以你跟我不親,所以你陷害我!”

“我陷害你?”薛成嬌冷笑一聲,仿佛聽到瞭什麼笑話似的,“事情是你自己做的,如果你不做,我拿什麼陷害你?”

“這麼說,你就是認瞭?”

薛成嬌沉默瞭下去。

事情都是崔旻算計的,可是這些算計,也全是為瞭給她出氣,她不能把崔旻抖落出去。

“二叔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事到如今,你追究這個也沒什麼用瞭。”薛成嬌捏緊瞭拳頭,定定然看他,“陛下也不會見你,李大人也不會把你的委屈呈到禦前。所以你說我陷害你也好,說你冤枉也罷,總歸你的後半輩子,要在刑部大牢裡度過瞭。”

薛萬賀一個勁兒的搖著頭:“你的心,怎麼就那麼毒?”

在薛萬賀的記憶中,兄長雖然嚴苛,可卻是個極有善心的人。

更不必說大嫂那個人瞭。

高傢教女有方,大嫂的確是個大傢閨秀,她溫婉大度,往年他做過那麼多糊塗事,她卻從來也沒計較過。

怎麼會呢?薛成嬌究竟怎麼會學的這樣?

“所以你嬸嬸當日說,你臉上的傷,來得很古怪,現在看來,果真也是有問題的吧?”

薛成嬌愣瞭下,大概是沒想到薛萬賀會提起這件事。

其實事後她仔細的想過,馮氏當時應該是被嚇壞瞭。

她是姑娘傢,姨媽又顯然把她當掌中寶一樣捧著,臉上傷瞭,又是傷在馮氏手裡,姨媽若要不依不饒,馮氏拿什麼跟姨媽相抗呢?

不然馮氏細細的想,就該知道,她的手沒有往前送,何至於就傷瞭自己的臉?

此時聽薛萬賀如此說,薛成嬌便知道,回到保定府去的馮氏,是醒過神回過味兒來瞭。

她嘖瞭兩聲:“是或者不是,都已經過去瞭,二叔現在聲名狼藉,若再要去說與外人聽這個話,隻怕旁人更要對你嗤之以鼻。”

薛成嬌的話音猛然收住,又淡淡的哦瞭一聲:“差點忘瞭告訴二叔,前些日子我已經派瞭人去保定府,是給嬸嬸還有堂兄送銀子的。”

薛萬賀一時氣急,胸膛處劇烈的起伏。

好有心計的薛成嬌啊!

薛成嬌見他氣的這個樣子,唇角就更加上揚瞭:“二叔看樣子是明白瞭,哦?”

“你這個孽障!”薛萬賀的手似乎是想向前撲,可是枷鎖限制瞭他的所有行為,“你分明是蛇蠍心腸,卻要裝作大度不記仇,薛傢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兒!”

“是嗎?”薛成嬌的笑盡數收斂瞭起來,冷眼看著薛萬賀,“薛傢能出你這樣的子孫,如何就不能有我這樣的女兒?二叔可不要忘瞭,我如今是陛下親封的清和縣主,而你隻是階下之囚。便是我來日回到保定府去,薛傢族中眾人,也要高看我一眼。二叔跟我翻瞭這麼多舊賬,該不是忘瞭自己的那本賬瞭吧?”

“我有什麼……”

薛萬賀一句話沒說完,自己就收住瞭話音。

薛成嬌是在報復他。

他的那本賬目?無非是當年對她母親做過的那些事而已。

薛成嬌.小小年紀,卻有這樣深的心機,隻怕對他的恨意,也不是一日兩日的。

那樣的恨,在她的心裡生根發芽,隨著她日漸長大,恨意隻會更濃。

一直到他們逼上門去,分她手中的銀子,她才決心要報復回來。

可是她怎麼做到的?

這一點,薛萬賀早就在心中細細的想過。

“你一個弱質女流,也敢勾結朝臣,如果陛下知道瞭,你說會怎麼樣呢?”他話音落下,又聳瞭聳肩,“也不要跟我說什麼,我的這些話,不可能上達天聽一類的。薛成嬌,你知道什麼叫勾結朝臣,霍亂朝綱嗎?何況,據我所知,你和權宦劉光同也有交情吧?黨派之爭,歷朝歷代都無可避免,如今也就是你父親不在瞭,如果他在,少不得也要選一選。可是自古以來,也沒聽說有女子能參與其中的,你做瞭不該做的事,以為你父親的死,你父親的功,真的能保你一輩子嗎?”

薛成嬌眼底寒意徑直的升瞭上來。

薛萬賀想魚死網破。

她立時就想到瞭這一點。

她雖然說李逸不可能聽他這些混賬話,可實際上,李逸未必不放到心裡去。

不然他隨口說一句是自己陷害瞭他,李逸為什麼會向崔旻問起呢?

她如果真的幹涉朝堂的事情,在李逸看來,甚至是在陛下看來,都是恃父功而放肆過頭瞭。

這樣的想法是很可怕的,一個弄不好,就會惹來殺身之禍。

念及此,她聲音就冷瞭下去:“你想拉我墊背?”

薛萬賀呵瞭一聲:“你怕瞭。”

不是問話,而是平靜的陳述。

在薛萬賀看來,她就是怕瞭。

於是他深吸瞭一口氣:“要你死,對我一點好處也沒有。”

薛成嬌秀眉微蹙:“那二叔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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